三〇一
水燕兒輕輕籲一口氣,道:“你錯了,你哪裡錯了?”
俞秀凡道:“我沒有艾大俠那份仁慈,也沒有艾大俠那份耐心,也沒有他那份涵養,所以,我覺著作了很多的錯事。”
水燕兒道:“你沒有錯。”
俞秀凡接道:“至少,比起艾大俠來,我錯了很多,也錯得很厲害。”
水燕兒道:“你不能和艾九靈比。”
俞秀凡道:“為什麼?”
水燕兒道:“因為他已經不是人。”
俞秀凡臉色一變,接道:“他不是人,是什麼?”
水燕兒道:“是神。他一生之中,沒有任何錯誤,對他個人而言,那是很完滿。他一生之中,沒有一件對不起人的事,但對武林同道而言,他沒有什麼貢獻。”
俞秀凡道:“這不能算錯。”
水燕兒道:“那樣看你怎麼算了。我聽造化城主批評過艾大俠一句話,如今深植內心,唸唸難忘。”
金釣翁冷哼一聲,道:“造化城主比起文大俠來,那是天壤之別。自然,他要辱罵艾大俠了。”
水燕兒道:“也許是看法不同,至少,我覺著那不算是辱罵。”語聲一頓,接道:“造化城主說那艾九靈艾大俠,已入神境,只能用來供奉,但他做事方法,那就不足以取了。”
俞秀凡道:“怎麼說?”
金釣翁冷笑一聲,接道:“偏激之論。”
水燕兒道:“我對艾大俠一樣敬佩,我只是把造化城主之言,重新轉述一邊罷了。”
俞秀凡道:“請說下去。”
水燕兒道:“造化城主說艾大俠太過仁慈,所以,他放過了很多為世除害的機會。雕朽木,希望成器;放惡人,為害良善;你說說看,他有多少錯失,因為他放縱了一個人,卻因此為害了十個人;功過相抵,究竟是有德呢,還是有錯?”
金釣翁呆了一呆,道:“這個麼,老朽倒是沒有想過。”
水燕兒嘆口氣,道:“他如能手下狠一些,除惡務盡;現在,江湖上也不會是這樣一個局面了。”
俞秀凡道:“這說法不公平,也曲解了艾大俠的為人。”
水燕兒道:“你和艾大俠有著一段相處的日子,對他的為人,你應該知道的,你說說看吧!他的為人如何?”
俞秀凡道:“他是一代仁俠,自強不息,我對他,有著仰之彌高的感覺,他能忍辱負重,威武不屈,他是一位完人。”
五毒夫人嘆口氣道:“我贊成燕兒的說法;他是一位沒有錯誤的人,但他對江湖、對蒼生,並無大功德。”
俞秀凡道:“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一個人聯合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在武林之中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並非太難;但如要他一生中,沒有什麼錯誤,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五毒夫人道:“話是不錯。但一個私德完全的人,對人世和武林道上,有些什麼貢獻,幫助人家些什麼?我認為止殺代惡的最好辦法,就是殺盡惡人,以殺止殺。如若艾九靈不是仁慈得像聖人一樣,他怎會留下了造化城主這樣一位大奸大惡的人。”
俞秀凡心中暗道:“這些話也並非全無道理,艾大哥如若早些著手對付造化城主,至少,造化城不會有如此壯大的局面。做一個完美的人是那樣困難,每人論事的尺度不同,一個私德無虧,處事慎密的人,也不一定會受到人人讚美。”
俞秀凡心中念轉,話題一變,道:“夫人,你看造化城主,是否會已經撤走了?”
五毒夫人道:“會。不過,走的只是他一個人罷了,莫風和那些武士們,會留下來。”
俞秀凡奇道:“為什麼?”
五毒夫人道:“他不會以身涉險,他有著和艾大俠完全相反的性格。所以,他決定的事,只選擇對他有利就行。”
俞秀凡道:“咱們是不是出去瞧瞧?”
水燕兒道:“要出去,咱們不能守在這裡。他化裝成一個武士,殺了白濤就跑,不肯和你一決雌雄,那證明了一件事,他己沒有殺死你的信心。”
方望道:“燕姑娘,照那造化城主的性格而論,他也許不會就此放棄。”
水燕兒道:“不會,他會去調集更多人來。”
俞秀凡道:“最好的選擇,就是咱們立刻衝出去。”
經過大家仔細會商的決定,是暫時不突圍,集中大殿,磋商藝業。這一群患難與共的男女同道,完全消除了江湖人間的距離,都把最得意、拿手的武功,傳了出來,那都是畢生苦練的精粹之學。
俞秀凡傳了快劍,也校正了出手的方法。這使水燕兒和方望受益最大,兩人都是學劍有成的人,俞秀凡的刻意指點,使他們立刻進入了另一重境界。
針釵湯蘭,傳出了用針的手法,五毒夫人也傳出了一種實用、簡易,但卻絕對有效的用毒手法。
這時,強敵圍困,生死關頭,也是習武進步最快的時候。雖只有半日的功夫,但任何人都感覺到自己有了很大的收穫。抵得平常日數年光陰的成就。自然,最主要的是,傳武功的人,一點也不藏私,受者也集中了全副精神去學。
天色黑了下來,大家停止了藝業的切磋。
每一個人,幾乎都已把半生習武體會出的必要手法,坦白地傳給了別人。
俞秀凡出的最多,但他也有著滿意的收穫。劍招變化中的運用,有很多是在使用中體會出的心得。不論多麼精奇劍招、手法心領神會,它的威力就會減少很多。
但收穫最大的是水燕兒和方望。別人都停了下來,只有他兩人仍然不停地伸動雙手,比劃出體會到的劍招。兩人都陷在如痴如狂的境遇之中。
沒人打擾他們,沒有一點聲音,所有的目光都望著兩個人,臉上是一片喜悅之色,這群出身不同、年齡不同的男女同道,經過一番生死之劫後,彼此之間,已完全消失了人性間的自私意念。全場中人,都看得出水燕兒和方望,又進了入劍道中另一種境界。
直待初更過後,兩人才自動的停了下來。水燕兒香汗淋漓,直透重衣,方望更是如剛從水中出來似的,全身上下,都為汗水濕透。
五毒夫人微微一笑,道:“造化城主把我們困於此地,但也成全了我們藝業成就,兩位請好好休息一陣,二更之後,咱們突圍離此。”
水燕兒籲一口氣,道:“現在已什麼時候了?”
金釣翁道:“初更過後了。”
五花婆婆突然接口說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婆子現才體會出這句話的意義,諸位請給老婆子一個機會。”
五毒夫人奇道:“什麼機會?”
五花婆婆低聲道:“老身想說服莫風投順過來。”
金釣翁道:“這個,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五花婆婆道:“老婆子也知道這件事不容易,不過,莫風是一個人才,對造化城中的事物,更是知曉很多。所以,老婆子希望能把他說服。”
俞秀凡道:“聽老前輩之言,似乎是很有把握。”
五花婆婆道:“談不上什麼把握,不過,我黨著值得一試。”突然放低了聲音,低得只有俞秀凡和五毒夫人勉強可以聽到。
只見俞秀凡搖播頭,道:“老前輩,使不得!”
五花婆婆道:“俞少俠,給老身一個效力機會,這關係太大了。”
俞秀凡沉吟不語。
五毒夫人輕輕嘆息一聲,道:“俞少俠,讓她去吧!如若你不答應她,她會覺著是一終身大憾。”
俞秀凡點點頭,道:“好吧!老前輩執意如此,晚輩也不便再多阻攔了。”
五花婆婆站起身子,道:“多謝俞少俠給老身這個機會。”回顧了四位義女一眼,接道:“孩子們,跟我走啦!娘如是死於敵人之手,你們就想法逃回來,從此之後,跟著五毒夫人,她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四女齊齊躬身說道:“娘!你死了,我們何忍獨生?”
五花婆婆哈哈一笑,道:“那也好,娘活的時候,沒有帶著你們做些有益於人間的事,但我卻帶你們死的轟轟烈烈,讓後世欽仰;至少,也可以洗刷去咱們母女們身上的血腥。咱們走吧!”帶著四女,向外行去。
方望低聲道:“俞少俠,她們母女開道,如何是莫風和那些劍士的敵手,在下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五毒夫人道:“方昂,不用去了,成全他們吧!”
方塹道:“要她們去送死麼?”
五毒夫人道:“她們要去死,是她們的心願,她們是誠心誠意的去死,如若你要阻止他們,那也是一件大恨大憾的事了。”
方望道:“死有重於泰山,輕如鴻毛,她們五人之死,在下看不出對大局有什麼幫助。”
五毒夫人道:“五花婆婆也是老江湖了,她加心中沒有把握,怎會白白去送死呢?”
方墊道:“夫人,你該明白,她們去了沒有用。”
五毒夫人道:“我知道。五花婆婆有五花婆婆的計畫,方兄,讓她試試吧!”
方望欲言又止,但臉上仍然是一片不服氣的神色。
五毒夫人回顧了俞秀凡一眼,緩緩說道:“俞少俠,聽到他們招呼,咱們就衝出去。”
俞秀凡點點頭沒有說話。
五花婆婆帶著四女,離開了馬王廟之後,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還不聞一點聲息。
俞秀凡輕輕籲一口氣,道:“夫人,怎麼聽不到一點聲息,難道她們……”
五毒夫人接道:“以五花婆婆的經驗之豐,應該是不會出事的。”
俞秀凡道:“怎的這麼久時間,聽不到一點聲息。”
五毒夫人道:“也許,造化城主真的撤離了此地。”
俞秀凡正待接口,突然一陣慘叫之聲,傳入了耳際。
五毒夫人搖搖頭,道:“求仁得仁,她們如願了。”
俞秀凡皺皺眉頭,道:“她們都已經死了?”
五毒夫人道:“死了!五花婆婆和她的四個女兒。”
俞秀凡道:“唉!夫人!她們死的真有什麼價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