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直到葉九月考完全部的科目,沈謂行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撬開他的嘴聊一聊他的父母和弟弟。
主要是沈謂行也沒敢表現得太明顯,畢竟考慮到葉九月還有考試呢,別影響了心情。
好不容易葉九月考完了這漫長的期末試,系裏面開了個冗長的會,大意就是宣佈放假時間開學時間大家過年期間注意安全過完年按時歸校,以及各項總結本學期展望下學期,云云。
沈謂行趁著這時間去了趟醫院。
去之前他還無比機智地讓小唐去探了路,確認夏夫人和夏秋母子倆不在。
否則實在是尷尬。
事實上沈謂行現在看夏教授都尷尬,腦袋裏面全是那三張鑒定報告。
但還是要硬著頭皮去臥底,畢竟從葉九月這裏是打聽不出什麼來了。
夏教授見著沈謂行來了也不冷不熱,打了聲招呼,繼續靠在床頭看書。
沈謂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乍一看覺得夏教授這姿勢真像葉九月——啊不,是葉九月像夏教授。
不行,不能這麼下去。
但是又不能貿然開口!
沈謂行陷入困境。
最後還是夏教授抬頭看幹坐在一邊出神的沈謂行,說:“你有事忙不用過來,沒事找我也不用過來。”
沈謂行忙道:“一直也沒來看您。”
“你又不是醫生。”夏教授耿直地說。
沈謂行知道他性格就這樣,並不在意,只是說:“這是我的心意,您別管我,我就坐會兒。”
夏教授就真的不管他了,低頭又看了一小會兒書,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小秋說你最近跟他吵架了?”
沈謂行一怔:“沒啊。”
“他說他惹你生氣,你不理他了,但問他什麼事又不肯說。”夏教授認真地朝沈謂行說,“你一向讓著他,會跟他生氣肯定不是小事。夏秋是被慣壞了,如果給你惹了麻煩,我跟你說對不起。”
沈謂行覺得怪怪的,怎麼夏秋那事兒還沒完沒了了似的,都說到老師面前來了?關鍵是哪里吵架了?每次都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氣氛挺正常的啊,怎麼就誇張成吵架了?
但沈謂行一時也沒顧上多想或解釋事情跟夏秋說得有出入,他現在心裏就惦記著葉九月身世那件事,聞言趕緊趁這機會無比心機地順著話頭往下捋:“沒事沒事。不過,我真挺羡慕小秋的。”他不惜強行賣慘,“老師你和師母都這麼疼小秋,我特羡慕。”
以往,夏教授每說到夏秋時,冷峻的表情都會柔和很多,這時候有些出神,卻也鬆了一些。
沈謂行別有用心地繼續說:“老師跟師母感情也好。”
夏教授低頭繼續看書,沒說話。
這也正常,平時夏教授就這麼我行我素,不想接的話就是不接,並且大部分客套話他都是不接的。
只能靠沈謂行單獨表演。
沈謂行絞盡腦汁思索著怎麼撬開夏教授的嘴,越絞越想拍大腿——這既視感!
他已經要分不清是心理作用導致夏教授和葉九月越看越這裏像那裏像,還是客觀存在這種相似性。
最後沈謂行鋌而走險,直接提名:“老師,葉九月——”
他故意說得慢,密切觀察夏教授的反應。
——夏教授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拿著書的手不自然地動了動,迅速看向沈謂行,等著他說下去。
沈謂行在關鍵時刻用上了自己身為一名演員的職業技能,滿臉真誠又無辜的好奇,問:“那天老師對葉九月怎麼那麼關注?”
夏教授沒從他這裏聽到任何訊息,反而還得到了一個問題,就又低頭看書。
沈謂行:“……”
這種懶得說話的時候就堅決又自然地裝聾的態度!太熟了!
唉,親生不親生的,早也有鑒定報告了,不稀罕。
現在這件事情要緊的不是結論,而是過程和處理方法。
沈謂行努力鎮定。
這時候,夏教授突然問:“葉九月多少歲?”
沈謂行一怔,回答:“十八。”
夏教授確認似的問:“今年剛過十八生日?九月生日?”
沈謂行說:“嗯。”
“九月幾日?”
沈謂行說了個數字,夏教授又沉默下來,一直盯著書看,卻許久都沒有翻頁。沈謂行覺得他這時候並沒有看書上面的字,而是在出神。
病房內又沉默了許久,然後夏教授語出驚人:“謂行,你知道葉九月家裏有什麼人嗎?”
沈謂行心頭一驚,卻不動聲色,試探地反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夏教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問:“你知道嗎?”
沈謂行猶豫一下,說:“不太清楚。”
“可以幫我問一下嗎?”夏教授說。
沈謂行反問:“到底怎麼回事?”
夏教授又沉默下來,久到沈謂行以為這次又得不到回答的時候,聽到他說:“我認真地思考過很久,參考了很多資料,還是不相信轉世投胎的歪理邪說。”
沈謂行:“啊?”
“你相信這個世界存在多大的巧合?”夏教授非常認真地問。
沈謂行:“啊?”
夏教授也根本不在乎他的反應和回答,自問自答:“這個世界沒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概率下的必然。”
沈謂行:“……”
“有件事情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夏教授看著沈謂行,非常鄭重地說,“但是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沈謂行能說什麼呢,他只能說:“您說。”
夏教授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要再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任何第三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謂行點頭,“我知道,您的意思是包括師母和小秋。”
夏教授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訝異,改口問:“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沈謂行裝傻:“什麼?您說包括任何第三個人啊,我琢磨著您應該是這個意思,就問了。”
夏教授審視地看他。
關鍵時刻,演員的生存本能還是有用的。沈謂行非常自然且無辜地看回來。
夏教授放棄審視他,豎起第二根手指,繼續說:“第二,幫我問清楚葉九月的身世,包括他的出生籍貫和家庭情況。”
沈謂行點頭:“好。”
夏教授接著說:“第三,謂行,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沈謂行再度裝傻:“什麼?老師你今天說的話我都不太明白。”
“你為什麼對我突然說的這些話沒有質疑就順利接受?”夏教授問。
沈謂行回答:“您說的話我從來都沒有質疑過,我是很好奇您為什麼對葉九月這麼奇怪,但我問過好幾遍了,您都沒回答。”
夏教授一怔,想起來確實是這麼回事。
只是過於敏感了。
平時並不會這麼敏感,並不會這樣思考問題,只是當有些慣性的思維模式在一個瞬間決定顛覆之後,就會全部亂套。
當一個猜疑出現之後,就會有無數個猜疑。
在見到和亡妻長得一模一樣的葉九月之前,夏問之從來沒有猜疑過夏秋的繼母,現在名義上面的太太,陳熙。
自然也不會平白無故去懷疑夏秋的身份。
夏問之是看著夏秋出生的,確切一點說,是看著夏秋的母親秋楚言因為難產而過世的。
那個時候他們過得不容易。
沒有人理解、甚至沒有人尊重他和秋楚言的結合,理由非常無聊,因為他剛進研究所的時候被秋楚言帶過一陣子,所以秋楚言在名義上算得上他的老師,又比他年長九歲。
僅此而已。
夏問之17歲遇到秋楚言,18歲表白被拒,堅持不懈地追了一年多,什麼招兒都用了,噓寒問暖、抓螢火蟲、送小兔子、拉小提琴、寫詩、情書、唱歌、畫像、燒廚房、做玩偶、追前跑後。
只要秋楚言多看他一眼,他能偷偷地樂好幾天,因為他聽其他人說以前也有人追秋楚言,但她一眼都不多看,怎麼說自己都比其他人更有優勢。
哪怕他懷疑秋楚言看自己的眼神像“你腦子出問題了”。
是出問題了,問題太大了,若非如此,我怎會如此地熱情,怎會令我的心不再願意屬於我自己?(摘自夏問之情書)
秋楚言回的信上只有一串省略號。
別人給秋楚言寫情書,秋楚言從不回信的。
怎麼說,她都對我與眾不同。夏問之盯著那六個點看了三個小時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夏問之打小其實挺有點兒傲氣,一直覺得天分比所謂的努力有用多了,第一次覺得努力有用還就是他終於努力地把秋楚言追到了。
絲毫不誇張地說,秋楚言主動親了他臉頰一下的時候,他真的聽到了全世界都在放煙花的聲音。
然而,其他人開始搗亂了。
家人堅決反對,單位裏也無法接受,甚至領導還在私下裏輪番做工作,可是這些人根本說不出任何一個有道理的道理。
除了“秋楚言是你的老師,比你大那麼多”/“你是夏問之的老師,他比你小那麼多”/“你倆這是亂了倫常”之外,沒有任何道理,而這兩句話本身的存在在這個年代也根本沒有道理。
實在要說“道理”,夏問之能幫他們說出一個真正代表他們這麼激烈反對的立場的道理:其實年齡問題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當時的研究所所長想娶秋楚言,在所裏工作的副市長女兒想嫁給夏問之,僅此而已。
亂的只是那些人意淫出來的倫常而已。
夏問之直接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還說了不止一遍,所以引起了這些人更激烈的反對,畢竟許多人都是這樣,被說穿了不堪入目的心事就難免會惱羞成怒。
那個時候夏問之還很年輕,說是說前途無量,卻到底還人微言輕,秋楚言也沒有背景,甚至沒有家人,於是最後這些人用了直接又常見的手段,以公事的名義把秋楚言調去了邊疆很偏僻的地方,沒個三五年出不來,或許過了三五年還是出不來。
夏問之寫完一封把所有涉事人員都罵成狗的辭職信就追過去了。
國家培養夏問之這些年,也不是他寫個辭職信說不幹就不管了的,最後搞來搞去,上面得知真相都無語了,哭笑不得地下了個“婚姻自由”的批示意見,才把這事兒給解決。
但秋楚言已經接手專案,臨時再調回去也不好,上面乾脆把夏問之一起調過來。
本來這邊境的研究所就很缺人,條件太差,沒人願意來,一般各地研究所沒深仇大恨也不會強行把人調過來——秋楚言那就真是有些人惱羞成怒、公報私仇了。
在秋楚言來之前,這研究所裏稀少的幾個人還都是本地湊數的。
所以夏問之願意留下來,這事兒令上頭還挺高興的,擱古代可能當場賜婚那種。
無論如何,小夫妻倆在當地過了幾年,結了婚,有了孩子。
然後,秋楚言在生產時過世了。
這麼多年來,夏問之一直對夏秋心存愧疚,因為他直到夏秋快滿一歲了才“原諒”夏秋,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麼個兒子。
他起初根本不想看見夏秋,偏執地覺得不生這個孩子就不會害死秋楚言。
渾渾噩噩地處理完秋楚言的後事,渾渾噩噩地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夏問之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卻是躲進了實驗室裏面沒日沒夜地研究他和秋楚言還沒有研究完的資料。
他不知道除了這樣之外還能怎麼辦。
他甚至試圖研究他一直視之為荒謬的時空逆轉。如果時空能夠逆轉,他就不追秋楚言了,她就不會死了。
那段時間都是同事的女兒陳熙在照顧繈褓之中的夏秋。
陳熙是當地人,比夏問之年紀還小,那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偶爾來研究所送飯認識的,從此老愛跟在秋楚言身後邊兒打轉,嘴特甜,姐姐前姐姐後,纏著問外面的世界。
秋楚言不是個很愛交朋友的人,但又覺得陳熙求知的樣子有點兒可憐,漸漸也拿她當妹妹看了。
最後還是陳熙沖進實驗室裏面拽出夏問之又打又罵,罵到後面泣不成聲,求他看看他和秋楚言的孩子。
那是夏問之第一次抱夏秋。
陳熙的話令他突然醒悟過來了。
這是他和秋楚言的孩子,是秋楚言生命的延續。
如果這個孩子出了事,秋楚言會很難受。
可是夏問之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孩子,那個地方幾乎和外面隔絕,當地婦女養孩子的風格十分彪悍。
還好有陳熙。
一直都是陳熙在幫忙照顧夏秋,照顧得十分盡心。
他是很感激陳熙的。
後來夏秋學說話,整天追著陳熙叫媽媽。
夏問之幾次想和夏秋解釋他媽叫秋楚言,都被陳熙阻止了。
陳熙說小孩兒不會想太多,小孩兒只會難過,只會在沒有母親的痛苦中成長。再者,當夏問之調回去之後,其他人知道夏秋是他和秋楚言的孩子,不知道又會對夏秋議論多少,這樣對夏秋的成長非常不好。
再後來,夏秋也該啟蒙了,夏問之這才決定申請調回去,畢竟這裏的教育環境對夏秋來說很不好。
夏秋雖年幼,但也能說能想了,一聽要和“媽媽”分開,當場就坐地上嚎啕大哭。
陳熙也哭。
倆人抱頭痛哭了大半個小時。
夏問之被他倆哭得頭疼。
再後來,夏秋哭累了睡著了,陳熙對夏問之提議假結婚。
她說她願意接受這樣的關係,她從沒想過取代秋楚言姐姐,她不在乎這些,她只想好好照顧夏秋,她已經把夏秋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並且她也有私心,她也想借著這樣的婚姻關係跟夏問之遷到城市裏面去,她不想再生活在這偏僻的地方,她想去見外面的世界。
夏問之獨自望著沉睡中偶爾還叫“媽媽”的夏秋,思考了一整夜,最終與陳熙達成了這個交易。
這些年,陳熙不負她當初的話,真的將夏秋當親生孩子一樣在照顧。並且陳熙很聰明,加上那個偏遠研究所的消息封閉,周轉之下,其他人都以為夏問之當初還是跟秋楚言掰了,跟陳熙生了夏秋。
而現在,葉九月的出現令夏問之開始從頭審視整件事情。
他不相信巧合,他只相信概率。
他還相信秋楚言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人很難憑空產生懷疑,所以一旦發生,與其幹想,不如直接驗證。
他將夏秋和自己的dna檢測樣本送去了靠得住的地方,但結果沒有這麼快出來。
他在等待著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