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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家們的手指》第13章
Chapter 12 【《Theme of SSS – Piano Arrange Ver.》- Key Sounds Label】

花店的遮陽棚下,一個穿著吊帶碎花連衣裙的女人修剪了幾根花枝,然後將一束鮮花捆在一起,插在店門口的水桶裡。女人麥色的皮膚上滲出了薄汗,手臂抬起來的時候可以看見背上有力的肌肉線條,帶著熱愛運動與陽光的女性特有的美,像那些新鮮的,還帶著水珠的花束一樣,昭示著生命的力量。

沒有人會想到十幾個小時前,距離這間寧靜美好的花店僅僅在不足十公里的地方,幾十條生命瞬間流逝,隔離帶內幾乎成為死地。

機場的出口變成了地獄的入口。

鐘關白站在花店門口,他手臂上帶著擦傷,白T恤上髒污一片,看起來很狼狽。

“先生,請問您需要幫助嗎?”花店前的女人抬起頭,眼神驚訝,“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您?”但是她的驚訝很快轉為了擔憂,“需要我為您叫計程車送您去醫院嗎?其實醫院離這兒不遠,如果您還有力氣走過去的話……”

鐘關白垂著頭,眼睛裡一點光都沒有,幾乎沒有力氣去分辯女人言語和身份,“謝謝,不用。我剛從醫院出來。我想買一束玫瑰。”

女人的表情更驚訝了,“誰說亞洲人保守?居然有這樣浪漫的人,一位帶傷的男士從醫院跑出來,只為了買一束玫瑰,還有比這更浪漫的事嗎?”

“浪漫?不,我只是……”鐘關白嘴角牽動一下,卻扯不出一個像笑容的表情來,“等待是很痛苦的。所以,干點什麼都好。”

十幾個小時的等待,像是一把銼刀,一點一點銼平了他的希望,露出他骨子裡埋藏的恐懼。

“啊……”女人像是理解了什麼,臉上的笑意變成了淡淡的同情。

鐘關白扯了扯嘴角,彎下腰去挑花。

“媽媽,天哪,媽媽!”花店里傳來了小女孩的尖叫聲。

花店門口的女人對鍾關白歉然一笑,疾步走進店內,“發生什麼了?”

“他們有槍!啊!”店內的尖叫聲還在繼續,“媽媽……”

鐘關白聽見花店內的電視里遠遠傳來槍聲,卻只是麻木地站在原地,用手在裝著花束的水桶裡撥來撥去。玫瑰花的刺劃過手指,感覺不到疼痛。

走進店裡的女人輕輕拍著小女孩的背安慰道,“一切都會好的,Elisa,寶貝兒,不要看,一切都會好的。”

鐘關白從水桶裡拿起一束花苞緊閉的橘色玫瑰,走進花店。

“這束花多少錢?”他問。

女人緊張地盯著電視,沒有轉頭,鐘關白的眼神也跟著落到電視屏幕上。

電視裡的視頻是用手機在遠處拍攝的,搖晃得厲害,奔逃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人群中一個穿白色襯衣的東方男人拿著手機,嘴唇緊抿,好像在尋找什麼。

彈片飛濺,男人摀住了自己的手臂,手機摔落在地上,血從襯衣的袖子從浸透出來,哪怕在這樣遠距離的鏡頭中都清晰可見。

“媽媽!是那位送我花的先生!”Elisa睜大眼睛,害怕地說,“那位先生有危險!他們有槍,他們要傷害那位先生!”

鐘關白臉色慘白,感覺自己的胸腔被狠狠捏了一把,連心臟都擠得發疼。

屏幕上的畫面斷了,變成了新聞主播的臉。

“在槍擊得到控制後,殘餘的恐怖分子引燃了身上的自殺式炸彈,現場發生了爆炸……截至今天下午三點,死亡人數已達32人……重傷29人……其中有21人為外國遊客……”

鏡頭里根本看不清炸彈是怎麼樣爆炸的,一團火光將攜帶炸彈的恐怖分子和周圍近距離的人直接炸成了齏粉,建築和車輛都變成了碎塊和粉末,巨大的能量衝擊讓周圍很遠處的人都撲倒在了地上。

爆炸以後視頻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很久,在一片濃煙籠罩的廢墟與屍體的畫面中,背景音出現了抽泣的聲音。

鐘關白似乎在鏡頭的一角看到了陸早秋的背影。

那副身軀……陸早秋在他心裡一直瘦削的,但是當時陸早秋卻撐著手臂,給了他一個全然安全的空間。

那是死地中唯一的生處。

女人恍然地轉過頭:“我記起來了,那是你的……”

“……愛人。”鐘關白盯著電視屏幕說。

女人看到鐘關白手上還未開的玫瑰。那天在火車上,這個男人手上也拿著一束玫瑰,盛開的花像是盛開的愛意。也許這次,等玫瑰花開的時候,他的愛人就會醒來吧?

Elisa偷偷覷了一眼鐘關白,掙開女人的手,跑到花店的一角。

“先生。給。”Elisa跑過來,扯扯鐘關白的髒T卹下擺。

她手裡拿著一束花,五瓣,綠葉。

淺藍色的花瓣和她的眼睛一樣明麗,像是純淨的天空。

“先生,請收下這束花。一位淑女應該將這束花送給一位受傷的紳士。因為,我的媽媽對我說,它的原地產是中國,它是一種非常堅強的花。”Elisa說。

她把花塞到鐘關白手裡,“先生,請您記住,它非常堅強,它不會死。無論發生什麼。”

L'Archet醫院。

鐘關白抱著花走到病房門口。

剛換了夜班的護士,查完房的護士小姐攔住他,“先生,請問您是陸先生的朋友嗎?”

“我是陸先生護照上的緊急聯繫人。”鐘關白拿出陸早秋和自己的護照,給護士看自己的名字。

“Zhong……”護士小姐看見護照上的拼音,點點頭,“鍾先生,一個小時前,清理恐怖襲擊現場的警察打電話來問我們醫院是否有一位名叫Lu或Zhong的傷者,我想,”護士小姐將一個信封遞給鐘關白,“這應該是您或者陸先生遺失在現場的東西。”

“謝謝您。”鐘關白接過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破損的盒子和兩枚戒指。

陸早秋打算跟他求婚?

他的眼睛被戒指圈內小提琴與鋼琴鍵盤圖案刺了一下,生疼。

“請您確認一下,如果是您或陸先生的東西,那麼,請您在這裡簽字確認一下。”護士小姐說。

鐘關白接過鋼筆,簽字確認收到物品之後又說了一次:“謝謝。”

“他醒來了嗎?”鐘關白問。

護士小姐說:“還沒有,但是我相信醫生已經跟您說過了,他應該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醒來,如果他能夠醒來,應該就沒有問題了。您可以繼續進去等他,如果他醒了您可以按鈴,就會有護士過來,每兩個小時值班的護士也會來查一次房。當然,您自己也要注意休息。”

“如果……”

如果沒有醒來呢?

鐘關白不敢問,只能緩緩點了點頭,轉身走進病房去看陸早秋。

陸早秋躺在病床上,手上吊著水,臉像頭上的紗布一樣蒼白。

幾個小時前醫生已經推著陸早秋做過一系列檢查,沒有骨折,鐘關白反復問了很多遍手指有沒有問題,醫生都說只是擦傷和撞傷,並沒有傷到骨頭,等傷口痊癒之後不會影響手指發力。

陸早秋的傷主要是顱腦受損,在被送進來的十幾個諸如內臟破裂等生命體徵極度不穩定的傷者中並不算嚴重,至於鍾關白這一號擦傷的,連傷患都算不上。

鐘關白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輕輕觸碰陸早秋的嘴唇,“陸首席,等你醒來,我就要向你求婚。用你買的戒指,用我買的玫瑰……差點就被你搶先了。”

他在陸早秋唇上吻了一下。

不需要等什麼特殊的日子,特殊的物品。所有的特殊不過是為了使這一天不同於別的日子,而這一天,血與火,生與死,從絕地而歸,已經足夠了。

護士又來查了兩次房,陸早秋還是沒有醒。

鐘關白心疼地拿著棉籤蘸水,塗在陸早秋微微乾裂的嘴唇上。

雖然只要等待,但是等待是一場煎熬,時間彷彿靜止了,鐘關白不停地看表,寂靜的病房內,指針的滴答聲好像都變得無比緩慢,好像他的心臟都已經跳動了幾百下,才能聽到秒針“滴答”一聲。

在病房燈光下,橘色的玫瑰花苞微微打開了。

淺藍色的花束漂浮在水里,像是慘白病房裡唯一的希望。

陸早秋的手指動了動。

鐘關白迫不及待地按了緊急呼叫鈴,“醒了……陸首席……”

他已經錯按了好幾次鈴,護士想要責備他,但是又不忍心,每次查看一番後,都只能嘆著氣告訴鐘關白:“他還沒有醒。”

護士還沒有來,鐘關白緊緊地盯著陸早秋的眼睛,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陸早秋的睫毛扇了扇,眼睛微微睜開了一點,又像適應不了燈光一樣馬上閉上了。鐘關白把病房的大燈全關了,只留下一盞小小的床頭燈。

鐘關白像對待一件易碎品那樣摸了摸陸早秋的手指,“陸首席,你醒來了嗎?”他感覺到陸早秋的手指又動了動,不是他的錯覺,“醒了……醒了……”

陸早秋睜開了眼睛。

鐘關白的臉倒映在那雙像深海一般的瞳孔裡。

陸早秋輕蹙著眉,好像在忍受著某種痛苦。

“陸首席,陸首席,太好了,醫生和護士馬上就要過來了,你想要什麼,”鐘關白幾乎語無倫次地對陸早秋說,“我們現在在醫院裡,你沒有事,我也沒有事,我們,我們……”

鐘關白激動地講著話,嘴唇開開合合,眼睛裡都是真正劫後餘生的狂喜,泛著淚光。

陸早秋本就蒼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了,原本蹙起的眉展平了,臉上卻一點喜悅的意味都沒有,反而像是遇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情。

“陸早秋,我們安全了。”鐘關白牽起嘴角,終於露出了一個近乎誇張的,讓嘴咧大到唇角發痛的笑容。

“你是不是太累了……”鐘關白的嘴唇一開一合。

陸早秋抬起手,推了鐘關白一下。

那力道太輕,幾乎讓人以為是撫摸。

“陸首席?”鐘關白疑惑地拿起陸早秋的手,“你想摸我嗎?我沒有受傷……”

陸早秋又推了鐘關白一下,臉上的表情幾乎稱得上可怕。

“怎麼了……”鐘關白感覺到了,那是一個虛弱傷者的拒絕,他驚疑不定道,“你痛嗎,怎麼護士還沒有過來,我去叫他們——”

“鐘……關……白……”陸早秋的聲音虛弱得像是強撐著一口氣,但是口吻卻不容置疑,“你……出去。”

“為什麼……”鐘關白愣在一旁,像個迷路的孩子。

“出去。”陸早秋又重複了一次。

“病人情緒不穩定,鍾先生,請您先離開病房。”剛到達病房的護士將鐘關白勸離病房,她把病房的門關上,“現在有醫生在病房裡,不用擔心,有什麼情況等醫生出來以後會告訴您的。”說完她又進了病房。

鐘關白靠在牆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撐不住坐到了地上。

一點光亮透出來,病房的門被從裡面打開了。

鐘關白猛地從地上站起來,眼前一黑,醫生馬上將他扶住,“鍾先生。”

鐘關白馬上從門口去看陸早秋。

陸早秋躺在床上,頭側向窗邊,鐘關白只能看見他被紗布裹住的後腦。

“病人不希望您進去。”醫生感覺到鐘關白的動作,立即阻止道。他看了護士一眼,護士馬上將病房的門關上了。

鐘關白盯著醫生,“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醫生說:“我知道,您是他的伴侶。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鐘關白的身體晃了晃,“……您說吧。”

醫生說了一串法語醫學名詞,鐘關白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等一下。”一個威嚴的女聲從他們身後傳來,是標準的巴黎口音。

醫生停了下來,朝聲音的來源方向看去。

鐘關白也轉過頭。

那是一個高挑而瘦削的東方女人,她塗著冷色調的口紅,上身穿著白襯衣,下身穿著黑色的闊腿褲,穿了細高跟之後幾乎跟鐘關白一樣高。

“陸早秋的護照上有兩位緊急聯繫人。”女人拿出自己的證件,“第一位,是我。所以,尊敬的醫生,我有權知道他的傷情。”

“而且,”她瞥了一眼鐘關白,“好像這位先生的法語水平,不足以與醫生進行病人的傷情交流。”

醫生看了鐘關白一眼,鐘關白沒有在意女人的責難,只點點頭。

醫生看著兩人,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鐘關白好像聽懂了,卻不敢相信那幾個詞疊加在一起的含義。

“你聽懂了麼?”女人看了鐘關白一眼,眼底的憂心,焦急,心痛一閃而過,最後回歸冰冷。

鐘關白還呆立在原地,變成了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

女人冷色調的嘴唇輕啟,彷彿施捨一般,用中文對鍾關白說:

“突發性耳聾,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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