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難舍
胡團長愣愣的望著他,忽然把手直擺:“不行不行,你們去省裏上面總部,領一些後勤任務就行了,哪有來一線的道理?快走快走,這裏都是兵!”
林哥猛地“啪”一個軍禮:“報告首長,我們的成員全部是退伍兵,我們不僅以前都是兵,而且老家都在農村,懇請首長接收並且安排任何任務!”
胡團長臉上的肌肉有點僵硬,悄悄咬住了牙關,正要再次拒絕,忽然門口再度沖進來一名渾身泥濘的軍人。
“首長,小王郢那邊有房屋被第一次洩洪的洪水衝垮塌了,有群眾受困在樹上!”
胡團長立刻急了:“多少群眾?”
“大約七八位,他們那裏距離附近的小學安置點不遠,只要能送過去就安全了。”那名軍人擦了擦汗,“我們指導員手下的兵全都派出去了,實在沒人,聯繫了一排和三排,也都調不來人手。首長您看……”
旁邊,林哥忽然再度大聲開口:“首長,請讓我們去吧,保證完成任務!”
胡團長狠了狠心,終於沒辦法再堅持,伸手向他回了一個軍禮:“感謝你們!那就麻煩您了,跟這位同志去幫忙吧,皮划艇就在外面!”
……
邱明泉正要跟著林哥一起出去,身邊那個水利學院的博士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哎哎,這位同志,你別走!”
他急切地道:“你剛剛算的對!是我出了點錯,你能不能留下來幫幫我,一起參謀一下?”
邱明泉微微一猶豫,看著他額頭冒汗的模樣,終於點點頭:“行,我對水利不懂,但是涉及計算的地方,我能幫點忙。”
——這種鄉村地方,第一根本沒有電腦,第二,情況瞬息萬變,洪水資料也是幾十年未遇,怕是電腦也不好使。
那名博士生大喜過望,連連感謝:“行,我來給模型,你幫著算算看有什麼遺漏和錯誤,多謝多謝!”
簡易的指揮部外,封睿正挽著袖子,和小何他們一起從車上往下搬運物資。
他們隨車帶來的東西有限,都是體積小、不占地方的方便食品,比如餅乾和肉類的罐頭。
旁邊有專門負責的鄉幹部清點和接收,嘴裏千恩萬謝的:“謝謝了啊!大兄弟你們專門從東申開來的啊?這大城市的咋這麼多好人!”
封睿從車上一箱箱往下搬罐頭,淡淡道:“應該的,是你們洩洪放水淹沒了自己的家,我們大城市才安全。”
那名鄉幹部忽然低下頭,掩飾地抹了抹眼淚。
這些天的苦累、難過,還有那一絲絲看到田地莊稼被毀的莫名委屈,忽然就在這年輕人淡淡的話語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大兄弟,就憑你這句話,我們這田、這房子,沒了也值。”
封睿正要繼續卸貨,林哥已經急火火地沖了出來:“快快,來幾個人,帶上些罐頭和餅乾,一起上皮划艇,跟我走!”
封睿直起腰:“有任務了?我一起去。”
林哥看了看他,就有點猶豫,這一路上過來倒是叫他對封睿改觀不少,能吃苦,不廢話,擼起袖子幹活也不比身邊弟兄差,可是畢竟是個公司總裁呢,這養尊處優的身子真去救災?
封睿銳利眸子看他一眼:“稍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進臨時指揮部,一眼正看見邱明泉伏著身子,修長手指握著鉛筆飛速計算,同時埋頭和那名年輕專家說著什麼。
“丹水池堤防決口,導致漢口市區已經進水被淹了是嗎?嗯嗯,漢口站水位26.9米,明白了。”他聲音柔和,語速卻比平時終究急了些,“那麼要保證下游的重鎮不失,現在我們這裏就得再次洩洪……嗯,河道洩洪能力不夠容納可能達到的110000立方米。你等等——”
他手指抓筆運算飛快,眼中光芒閃耀,全神貫注地一邊聽一邊算:“您這個模型太複雜,不如簡化一下模糊計算,把這個參數去掉,您看行不行?”
那名博士生近乎神經質地來回踱步,把手一揮:“我覺得行!”
邱明泉立刻在公式上塗掉一處,又開始凝神修正計算結果,長長的睫毛不停地眨動著。
室內光線不好,外面更是陰雨霏霏,只有靠近長桌對面有扇窗子,外面的天光正投射進來,映在桌前的邱明泉臉上。
明明一兩天舟車勞頓,吃睡都在車上,可是那張溫柔的臉依舊神采奕奕,低頭凝眉間,說不出的寧靜端方。
封睿站在門前,有那麼極短的片刻恍然,竟是捨不得移開目光。
正在凝神計算的邱明泉卻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轉過了臉。他看著門口的封睿,目光悠遠。
封睿走了過去,輕聲道:“你留在這,我跟著林哥他們去去就來。”
邱明泉猛然一怔,急切地把手中的筆一放,脫口而出:“危險嗎?我和你一起去!”
封睿凝視著他,身邊人來人往,有人在高聲安排任務,有人在焦急地打著電話。一片緊張的氣氛中,面前的人明亮卻焦灼的眼神,只是為了他。
他微微笑了:“不用,你留下來。”
不容邱明泉再說話,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鉛筆放在邱明泉掌心,輕柔一握:“聽話,這裏才應該是你發揮才智的地方。”
邱明泉大急,還要說話,封睿已經飛快地上前,極快、極輕地給了他一個短暫的擁抱。
他的心跳有力而快速,一碰即分後,通過玉石吊墜傳來的余溫似乎還留在邱明泉胸口。
一片人群中,沒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這個擁抱有什麼不同,只覺得是臨別時朋友間的簡單祝福,可是門口的林哥遠遠看著,卻覺得莫名怪異。
這兩個人相擁的畫面,明明只有數秒,可是為什麼卻叫人覺得,如此溫柔繾綣,如此不舍依戀。
邱明泉和他分開,忽然想起什麼,從門口的箱子裏快速地拿起一隻對講機,自己也拿了一隻,三兩下對好通話的頻率波段,遞給了封睿一隻。
“隨時聯繫,這個通話距離在開闊地帶能有十公里,我們應該能聯繫上。”
邱明泉呆呆地望著封睿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忽然狂跳起來的心又忽然變得空落落的。他定了定神,開始把心思重新放在手下的資料計算上。
不能多想了,要打起精神。
……
數公里以外,千里茫茫,已經是一片澤國,水面上只看得見一些樹木的半截露在上面,房屋都已經全部泡在了渾濁的水中,不時還有弱小的牲畜掙扎在湍急的洪水中,順流而下。
已經看不出哪里是田間,哪里是小路,極目望去,所有視野範圍內都是茫茫水域,只有少數的高地和建築上有人跡。
——第一次主動洩洪後,沒有地方能在短時間內接納這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整個洩洪區的鄉民,無論是食物還是地方都跟不上!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提前通知,要求廣大村民提前備好實物和水,集體積極自救。
有的家庭富裕、小樓蓋了有兩層以上的,躲在二樓肯定沒問題;有的農舍四周圍牆堅固的,用大量的沙袋等將院門死死堵住並且加固加高,也基本能擋住經過家門的洪水。
還有更多的房屋破舊的,那只有放棄自己的小家,在村裏的集中帶領下,去往一些高地、山坡、或者小學的二層以上的教室內暫避,等到洪水退去後再做打算。
第一波洪峰後,猶豫總有各種想不到的意外發生,所以各處都有一些鄉民因為房屋垮塌、或者行動不便而被困在洪水中,這時候,原先在前線抗洪的軍人們的主要任務,就從堵住洪水,變成了在廣大的滔天洪水中搜尋被困的人口!
而這些因為各種原因被困的群眾,絕不是少數!
林哥和幾名同事分別劃著三艘皮划艇,上面順手放了些罐頭等食物,奮力地按照那名軍人的方向指引,向著茫茫水域劃去。
“就在前面,那裏。”那名軍人手裏舉著對講機,終於接收到了戰友的回音,裏面一個人正在大聲叫,“黃琦,你帶人來了?”
“是的是的,我正帶著總部派來支援的志願者們,馬上到達向指導指定的地點!”
向指導……他身邊正在默默劃槳的封睿忽然開口:“你們指導員名字叫什麼?”
那名軍人一怔:“我們指導員叫向城,怎麼了?”
封睿猛地直起腰,堅毅的臉上終於也顯出了驚喜:“什麼?你們是隸屬于漢江武警學院的嗎?你是向城手下的兵?”
那名學員兵點點頭,聲音有點嘶啞:“我們原先跟著趙連長的,向指導員隨隊,可是、可是……”
封睿心裏一震:“可是什麼?”
那學員低頭揉了揉眼睛,才哽咽道:“趙連長在堵決堤的洪水時,被江濤沖走了,下落不明。我們這隊學員沒有了上級,上面就指派了向指導現在全權負責,帶著我們全隊執行任務。”
林哥在旁邊奮力劃槳,心裏就是咯噔一下:被水沖走,下落不明?這可是凶多吉少了啊!
心裏這樣明白著,嘴上卻不敢說出來,他趕緊大聲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們連長一定沒事的!”
封睿深深吸了口氣,同樣面色凝重,半晌方道:“你們指導員現在在哪里?”
那名學員道:“他帶著手下的人在附近的鄉救人呢,現在在哪里我也真搞不清楚。怎麼,您認識我們指導員?”
封睿點點頭:“是啊,我是他朋友,我和他哥一起來的,他哥就是剛剛指揮部裏那個算數的人。”
那名學員恍然大悟:“哎呀,那可真是巧了。向指導員和家裏人感情真好,你們這些朋友和親人都這麼惦記他!前兩天,他還有個朋友也專門趕來做志願者呢,就隨著我們隊一起。”
封睿嘴角終於浮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是個傻大個,對吧?姓韓。”
那士兵連連點頭,忽然指向前面的一棟倒塌的房屋大叫:“那兒那兒!”
林哥趕緊扯著嗓子向身後喊:“跟好我們,向那邊!”
洩洪主浪剛過去不久,他們身邊的水流依舊帶著湍急的速度,逆著水流往那邊劃就格外吃力。
終於,幾艘皮划艇艱難地靠近了那家農舍,一到近處,就發現這是一家原本有著圍牆的小院,門口堆積了大量的沙袋和石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此刻緊挨著門的一處圍牆已經完全倒下。
有了這塊缺口,整個院子和外面的滔滔澤國已經完全連成一片,高達一米多的水深已經無法容得下人泡在裏面,院子裏的一顆大歪脖子樹上,正密密麻麻地攀爬著七八個大人和孩子。
樹幹雖然粗壯,可是畢竟禁不起那麼多人趴在上面,封睿和林哥他們劃著皮划艇進了滿是深水的院子後,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雙臂托著一個小孩半依在樹幹邊,整個身子都浸泡在水中,水位直抵胸口。
“韓立?!”封睿脫口而出,猛地加快了劃槳的速度。
那男子愕然回頭,呆呆地看著從院門口劃進來的幾艘皮艇,再看著為首一艘上最前面的人,猛地叫了一聲:“我的天!……怎麼是你?”
封睿已經飛快地把皮划艇靠近了樹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怎麼不能是我?你都能在,我難道會比你慫?”
韓立愣愣地看著他,驚喜的臉色就變了,咬著牙,他又急又惱低低道:“他媽的你來湊什麼熱鬧,什麼時候輪到你來他面前秀存在感了?”
封睿斜著眼看看他,忽然淡淡笑了一聲:“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