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終於還是沒拔管子,阿姨又等了幾天,拖到過年,他們先陪阿姨在醫院吃早飯,三十下午兩點多才到家,晚上九點多,傅聞遠被叫出去一次,再進家門時,只差幾十秒就要到零點。屋裡除了他和大哥一家不在,一大桌人都放下了吃餃子的碗,面向電視,跟著主持人等新年倒數。
雲溪兩手捧著碗放在大腿上,跟傅聞遠待久了,有樣學樣,也坐的筆直,同樣在看電視。
露天舞台上,無數紅燈籠同時升空,映襯著煙花炸開,漫天璀璨,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突然,雲溪感覺側臉被冰了一下。回頭看,是傅聞遠站在身後,在低頭看他,眼裡帶著些笑。
他立刻就要起身,卻被傅聞遠按住肩,衝他做出個「噓」的口型,示意他繼續看電視。
傅清遠跟雲溪一左一右坐在傅聞遠奶奶旁邊,比雲溪還早發現傅聞遠回來,看完了傅聞遠明顯放輕了步子走到雲溪身後,暖了一下手才去摸雲溪的全過程。
看著兩人無聲互動,她捏了捏手心。
從雲溪病後,傅聞遠就少到大院走動,調任後,更是幾乎沒怎麼回過家,幾次到C市開會,都是開完就走,很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架勢。加上他許了年三十會回家,結果拖到兩點才到,說雲溪累了,兩人待在臥室一下午,接著他就出了門。
無論錢還是權,一整個傅家都看他過活,傅聞遠願意給他們好看時,大家臉上都好看,但傅聞遠不願意給,那也沒誰真能說點什麼。而且一大家都是人精,沒一個傻的,話不必說到難看的份上,就都知道傅聞遠什麼意思。
所以儘管傅聞遠沒親自說些什麼,從進了臘月起,傅清遠就被翻來覆去敲打無數次,要還想進傅家門,就別再招惹雲溪。
——而她確實早就怕了。雲溪到傅家幾年,他們之間的交集不過那年寒假的十幾天,起先她將小孩當作可以揉圓搓扁的流浪貓,落水只需要幾秒鐘,接著雲溪走了,那之後她甚至沒見過傅聞遠一面,但給她的懲罰卻從沒結束過。
先是家裡的生意不行了,不是徹底敗下去,而是一直平淡無奇,龐大的投資下去,回報卻總不溫不火;然後她外婆那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人抓住小把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至於完全退出政壇,但再要翻身也難;最後是她父親,早就鋪好路的那一步突然被人堵了,左右都騰挪不得,最後傅凌雲竟然只能後退。
世家之間的關係繁繞複雜,一朝行差踏錯就有可能帶累整個家族,所以每個人都長著對衰敗氣息極為靈敏的鼻子。
雖然他們先只是看出傅凌雲這一支怕是不中用了,但很快就發現,中落絕非偶然,是傅聞遠將他們棄掉——那就更沒人還肯接近。
這些教訓給的緩慢而深刻,兩年來仿若溫水煮青蛙,等回過神來,已經沒法挽回。
傅清遠沒得著一點皮肉上的傷,可自認傷筋動骨的痛苦一點不少。經此一次,以往一起玩的朋友中,她已經不夠格了;等到嫁人時,今非昔比,可供選擇的夫家更是急劇減少,以後丈夫陶騰的空間也彷彿一眼就能看到頂;對父母兄妹更是有愧,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
除了殺頭之痛,這些對她來說,是最能扎心窩子的遭遇。
她的二哥生在富貴家,家教絕好,知道怎麼讓人如沐春風,但也天性涼薄,自然同樣懂怎樣讓人難受還口不能言。
她不會再招惹雲溪,連討厭雲溪都不敢。她明白,老太太更明白。
在這種家裡,演戲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必修課程,只看對方值不值當拿出辛苦來認真演了。
而傅聞遠的意思,就是要他們憋著,至少面上和樂,別給病弱的雲溪找不痛快。
傅清遠挑眉笑,拿胳膊肘頂頂老太太,又用下巴指傅聞遠站著的地方。老太太先笑了下,後又作勢瞪了傅聞遠一眼。雲溪察覺到動靜,也轉頭衝他們微微地笑。
零點過了,節目繼續,電視機外的人也又重新回歸到熱鬧的無序中。
感情是有一些的,也不想真的太難看。傅聞遠跟幾個來問他的嬸嬸說了幾句話,就轉身去安撫老太太。
他一手還搭在雲溪肩上,原本就在老太太跟前,這時候陪著笑道:「奶奶,新年快樂。祝您新年身體健康,牙口好、胃口開,開開心心、萬事勝意。」
老太太辛苦地板著臉,忍著不笑,也不說話。
傅聞遠捏捏雲溪的肩,「給奶奶拜年沒有?」
雲溪愣了。
早上天還全黑的時候,他跟傅聞遠剛醒,在被窩裡小聲說話。傅聞遠問他知不知道下午回家時拜年說什麼,雲溪迷迷糊糊地說了一通,傅聞遠卻都說不好:給老人家拜年的吉祥話有講究,要說身體、說胃口,其他錢權工作都是空的。
雲溪熱熱的身子勾在傅聞遠身上,細細碎碎地親遍了傅聞遠的臉,又去一點點地舔他的嘴角,撒著嬌小聲說:「那你教教我。」
教是可以教,但不能白教。
還要去醫院跟阿姨一起吃早飯,最後雲溪軟綿綿地求他快點,被抱去洗完了澡腿還在抖。
可他剛才說的那一串就是原本教給雲溪的。
雲溪愣完抿嘴笑,伸手拉住了老太太的手,小孩兒的手軟綿綿的,用力揉了兩下,非常親密的樣子,笑瞇了眼說:「祝奶奶新年快樂,笑口常開,少……少生先生的氣。」
老太太沒繃住笑了,拍了傅聞遠胳膊一下,「好話都讓你說盡了。」
她掏出紅包來給了雲溪一個,雲溪雙手接了,說:「謝謝奶奶。」
沒想到領紅包這種事兒都有一就有二,謝完後老太太又給了他一個,說:「這是傅聞遠的,你拿著花,別給他。」
雲溪只是笑,明亮的小鹿眼瞇起來好看的不得了。老太太忍不住去摸他的臉:「嫩的可以掐出水來,說的一點不假哦。」
這邊都知道最近C市那邊什麼情況,老太太又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身體弱些,自己要在意,知道嗎?」
雲溪答應:「我知道,奶奶。」
說著話,傅聞遠大哥大嫂帶著孩子回來了。
傅星在的幼兒園被安排出一個舞蹈,傅星剛表演完被帶回來,在車上不捨得脫小老虎衣服,只把頭套摘下來在懷裡抱著。進門後直直衝雲溪撲過去,被傅聞遠半路截住,攔腰抱起來制住了,才把她放在雲溪腿上。
她不分輩分,只呼亂叫人:「哥哥!你有沒有看我表演節目?」
雲溪幫她擦額頭上熱出來亮晶晶的汗,用力點頭說:「看了,一直等著呢,十點三十五開始,對不對?」
傅星跟著用力點頭:「對對對,我告訴你好多遍!」
傅聞遠大嫂笑著說:「表演開始前,還打電話回來又說了一次,就怕別人看不著她。」
傅星害羞了,大聲叫:「媽媽!」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哥哥。」傅星費勁地把兩條又短又胖的胳膊纏在雲溪脖子上,跟他臉貼著臉,才問:「那你知不知道我演什麼?」
這事兒一個月前,全家就沒人不知道了,下午才到的雲溪也被告訴了三四遍。
雲溪摸著她身上老虎衣服的絨毛,裝作思考了一下,才說:「是不是小老虎?我看數小老虎演的最好,跳的最好看。」
傅星立刻瘋了,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在雲溪懷裡揮胳膊踢腿的,奶音都要破了,大叫:「是是是!就是小老虎!」
她發著瘋,被傅清遠強行從雲溪身上抱走,塞給她媽媽,嘴裡嚇唬她:「看你一身的汗,快去洗澡,不然臭死人了,誰跟你玩兒?」
傅星還沒興奮夠,被她爸媽抱著上樓,頭和胳膊還一個勁兒地往外掙,喊著:「哥哥!太奶奶!我……」
亂過一遭,小孩兒們都圍過來討紅包,傅聞遠發了一圈,他們又去鬧老太太,雲溪才得空跟傅聞遠單獨待會兒。
他們躲到了一樓露台角落的籐椅上,傅聞遠把雲溪抱在懷裡,讓他跟自己碰著頭,兩手捧了他的臉,不安分地摸。
「餃子吃好沒有?」
雲溪想起傅聞遠還沒吃,沒顧上回答,起來就要去拿餃子,被傅聞遠抱住,「剛在外頭吃過了。」
雲溪跪在他腿上,兩手抱著傅聞遠的臉,把自己的臉貼了上去,「我吃到了鋼崩兒,兩個。」
「嗯。」傅聞遠微瞇著眼,嘴角帶點笑,勾的雲溪的心撲通撲通地跳,「有沒有我的一個?」
雲溪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臉先紅了,才說:「先生親親我就有。」
剛才傅聞遠大哥給傅聞遠遞了根煙,點燃了,他一直沒吸,就在手裡夾著。平時他不在雲溪面前抽煙,這時候聞言卻抬手吸了一口,煙圈吐出來,白霧一點點擴散,氤氳了他有些發冷的眉目,氣氛更加繾綣起來。
他往後靠,臉上沒什麼表情,對雲溪說:「嗯,來親。」
雲溪捏著他沒來得及脫下的西服袖扣,沒猶豫多久,就傾身親了上去。傅聞遠沒動作,任雲溪沒有章法地舔,過了好一會兒,等雲溪熱著臉退開些,才問:「親夠了?」
雲溪垂下水潤的眼點頭,傅聞遠沒夾煙的那隻手就突然從他腰上一路摸了下去,在雲溪屁股上大力揉了幾把,面無表情地又說:「總是發浪。」
不知被碰到哪裡痛處,雲溪輕輕哼了一聲。
早晨那場其實做得有些狠,雲溪最近雖然在盡力強打精神,但心情低落也是沒法避免的。傅聞遠只是想要他轉移注意,本來沒打算把個小孩揉搓得不成樣子,偏雲溪最肯聽傅聞遠的話,怎麼都行,他乖得軟綿綿的,最後傅聞遠就有些收不住勁兒。
傅聞遠還記著上午他從醫院出來時的紅眼睛,正憐惜著,便低聲問道:「那兒還疼?」
「沒有。」雲溪倚在他肩窩,知道他說的「那兒」是哪兒,臉有些紅了,但沒躲避,小聲道,「先生把我屁股掐青了。」
傅聞遠臉色未變,只道:「是嗎?我看看。」說完便將他抱著,走靠落地窗一邊的樓梯上了二樓。
雲溪被面朝下放在床上,沒趴穩,一個趔趄乾脆一頭扎進了枕頭裡,翹著個屁股被傅聞遠捉住,兩下扒了褲子。
「先生……」雲溪這才驚覺傅聞遠是真要看他屁股,一時慌了,但卻並不阻攔,只拿手把臉捂著,連耳根都在冒熱氣。
旁支本家的小孩多,都不睡覺,湊在一樓說要守歲,二樓還能聽見吵鬧,雲溪卻已經被人按在床上脫了褲子,兩瓣屁股也不是自己的了,傅聞遠一手一邊,垂眼看嫩肉從指縫溢出,問他:「哪兒青了?」
雲溪說不出話,傅聞遠才不受他訛詐,非要問個明白。
鬧到最後,雲溪求饒:「沒有青,沒有青……」
「那你是騙我了?」
「嗯……」雲溪不知道怎麼答,只好坑坑巴巴,說不出一句乾脆的話,「也沒有……」
做過一次,電話響了,傅聞遠接起,那邊說了句什麼,他嗯了聲便掛斷。
雲溪被傅聞遠攬到身上趴著,光溜溜的後背上有層細汗,傅聞遠用手來回撫摸。
雲溪小口喘息,傅聞遠道:「難受嗎?」
雲溪依戀地貼著他,臉上帶著天真,也有被情慾灌溉後的情色,「不難受。」
「喜不喜歡?」
「喜歡……」
傅聞遠的襯衫還在身上,西褲退掉一半,被子蓋在胸膛,完全看不出衣衫凌亂。說了兩句話,他復又把雲溪壓到身下,用身體和棉被將他包裹,正了臉色,認真看住雲溪,過了好一會兒,道:「雲溪,阿姨走了。」
雲溪愣了會兒,突然紅了眼。傅聞遠在想安慰的話,他卻先伸手把傅聞遠抱住了。
被他壓著後腦按低,傅聞遠聽見耳邊雲溪笨拙的帶著顫音的安慰:「沒事的……先生,這樣阿姨也就舒服了,她不疼了,先生,別太難過……」
傅聞遠被他哄得心焦,掙開手抬頭,就見雲溪淌了滿臉的淚,下巴和嘴唇都輕輕地抖。
「她走得時候很安靜,沒難受,我們也不要哭,嗯?」他擦著雲溪的眼淚,用這輩子最溫柔的語調去哄,「你再哭,給阿姨知道要難過了,是不是?」
「明天一早我們回去,今晚你要休息,行不行?」
「可是我想要阿姨……我想要阿姨……唔……」
雲溪扒著傅聞遠肩膀哭了很久,胸中一片悲痛,又或許什麼都沒有,下意識先安慰傅聞遠的理智也很快就沒了,他只是哭,停不下來。
傅聞遠用手順他的背,時不時摸摸他後腦勺。最後雲溪止了哭時,不知道幾點,眼睛已經腫的快睜不開了,他抬頭對上傅聞遠滿佈血絲的眼,不知不覺眼淚又流出來,模樣狼狽。
傅聞遠一手撫上他的臉,大拇指在眼下輕輕刮蹭,良久,他啞聲道:「以後還有先生愛我,對嗎?我好愛你,你愛我嗎?」
傅聞遠立刻低道,把他很緊地抱著,像要抓住什麼寶貝:「是,我來愛你。雲溪,我也愛你。」
雲溪終於在此時聽到他說愛,聽到他關於愛的回應,但是酸楚加倍,以往兩三年的糾纏似乎還在眼前,可又確實已經過去了。
窗外又飄雪,該是在送阿姨的魂魄歸天。
雲溪哭得有些脫力,身上還沒穿衣服,被傅聞遠用被子裹著護在懷裡。他想,壞事都結束了,這個冬天應該也要走到尾聲。
而衣冠立於濁世,先是個體,然後結對,最後成群,這一生總要有這樣那樣的分別,但邁過這一年,再過下一年,有多少這樣的每一年,他們都盡力握住,不會再讓風雪吹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