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驚魂02

　　他眼型真漂亮， 長長的眼尾，眼珠子像綠瑩瑩的碧翠， 流光溢彩， 明亮有神。就是有點兒冷，睫毛上甚至結著一層白霜。

　　李杭之被他這麼淡淡地掃一眼，就有種靈魂凍住的錯覺。肩上一重， 這陌生男人就把他剛才彈起來的身體往下壓了壓。他的皮膚非常涼，沒有活人的溫度， 力氣很大，只輕輕壓著而已， 李杭之就感到自己肩膀鈍痛瀕臨脫臼。

　　男人蹙起眉，暗紅色的薄唇輕啟：「真吵。」

　　這……這聲音……李杭之瞪大眼睛，那天在空間裂縫裡聽到的！

　　「你、你、你是——」李杭之話都不利索了， 「青奎劍？！」

　　「青奎？」那男人嘴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都是那群多管閒事的神仙給自己取的爛名字， 他不想聽到鏟鏽官這麼叫自己。

　　「許你叫本座的本名， 魁青。」

　　呵， 何等的榮幸、霸氣， 但與之不符的是——

　　這人壓在自己上面，隨著他說話， 臉上的粉跟雪花一般， 分落在底下的李杭之臉上，落得滿頭滿臉，鼻尖都是嗆人的鐵銹味。

　　瞬間就明白他那些濃厚的粉底是怎麼回事了， 那是劍鏽！

　　「魁——阿丘！」

　　被嗆得直打噴嚏，李杭之滿頭黑線地推開老劍，擦擦自己滿臉的青白屑。

　　「咳咳，您怎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魁青冷哼，答非所問地回道，「這是你的榮幸。」

　　因為從今以後，本座就是你的伴侶了——雖然本座也不太清楚伴侶是啥，但一定就是這樣沒錯的。

　　李杭之迷茫地看著他：「……榮幸？」

　　魁青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從床上站起來，在床邊用眼神催促他起床。

　　李杭之還呆呆的，滿腦都是問號。

　　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一大早醒來，自家的劍就成了大活人，還是個濃妝大佬！

　　這大佬還穿著一件跟原型顏色很接近的青銅鎧甲，像一具英俊的兵馬俑……

　　「你怎的還不起來？」魁青冷著臉，木木道，「本座餓了。」

　　隨著他的話，他的腹部很應景地唱了一記咕嚕嚕，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套鎧甲的緣故，這記空城計還附帶著嗡嗡的回音。

　　李杭之：「……」

　　魁青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也沒覺得不好意思，而是面無表情地下了道命令：「早餐，要吃十個蛋。」

　　口味倒是跟劍形時一模一樣，對雞蛋情有獨鍾。

　　李杭之囧得七暈八素，還有種特別穿越的感覺，恍恍惚惚站起身，準備給他先蒸蛋。他這個宿舍是很大的，廚房什麼一應俱全，食材還有個儲物櫃。他的視線落在那三層鬥櫃時，看到一籮筐猴子昨天帶來的特產。

　　突然就想起什麼違和的地方來。

　　「猴子呢？！昨天他不是跟我一起睡的嗎？」李杭之看向男人，「你你你你把他怎麼了……」

　　對於老闆以外的人類，魁青連一絲注意力都欠奉，也壓根不記得自己半夜那隨手一扔會扔去哪裡，只是催促：「餓了。」

　　李杭之驚悚地捧臉吶喊：「你吃了他？！」

　　魁青立即露出嫌棄的目光：「誰要吃那人，我把他扔出去了。」

　　李杭之連忙走出房間，就撞上路過的千靈。「千靈哥，你看到我的朋友了嗎？」

　　「老闆放心，我帶上樓休息了。」

　　李杭之鬆了一口氣，然後悄聲問：「咱的闢邪劍怎麼突然化形了?」

　　千靈納悶道：「我哪裡知道大人的意思，總之他這是不完全化形，封印還殘留呢，不知道受什麼刺激了，古古怪怪的。你小心伺候，儘量滿足他的需求。」

　　李杭之又回房間，趕緊給他蒸雞蛋了。

　　期間魁青就站在他身後，一雙碧綠色的眸子閃耀著期待的目光，等他把雞蛋撈出來，雞蛋還是熱騰騰的，魁青卻彷彿感覺不到熱氣，直接用蒼白的手拿起來，殼也不去就嘎吱嘎吱地連殼帶蛋嚥下去。

　　人形的狀態下，明顯可以看到他滿足地眯起眼。隨即風捲殘雲地把剩下九個雞蛋吃完，因為不用剝殼，吃相是帶著兇殘的優雅。

　　倒是省了收拾的工夫，李杭之不放心樓上的猴子，伺候他吃完早餐就讓趕緊上樓看人。

　　魁青大為不滿，一把拉住他：「不許走，你還沒伺候本座淨身、按摩——」

　　他力氣大得不行，銅牆鐵壁般的硬度，拽的李杭之感覺自己都快脫臼了，聽到他的話更是不可思議：「以你現在的形態？」

　　「對。」

　　李杭之吃驚地打量著這個穿著鎧甲的大佬，淨身？按摩？

　　是要幫他擦身和做馬殺雞嗎？

　　他拎出那塊方寸大小的乾坤抹布，再比對魁青高大修長的身軀，突然覺得工作內容一下子多了不少！

　　怎麼淨身？是隔著衣服？還是脫光？怎麼按摩？手法如何？

　　也許說明書有新的指示呢？特別是原來那個上上下下的按摩動作，怎麼能套在大活人身上？

　　李杭之正打算把說明書找出來研究一下，發現那名女記者一臉惴惴不安地下樓，她昨天臉上還恢復了飽滿，今天又癟癟的了，一看就不是人。

　　「妹子，這個時間你別出來哈，碰到我朋友就不好解釋了。」

　　女記者囁喏兩聲，嚶嚶道：「老闆對不起，他，他看到我了！」

　　「什麼？！」

　　女記者嚶嚶哭著，把昨晚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不想嚇到他的，可是一看是認識的熟人就忍不住呆久了點……」

　　李杭之聽完她的解釋，沉默半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責備她的不小心，只好道：「既然碰面了我們只能想法設法補救，大不了忽悠他是自己做噩夢。千靈，你把剩下的藥再給她喝點，我們對一下口，千萬咬死這裡沒有鬼……」

　　「遵命！」

　　等三人對好口供，李杭之才領著吃過藥、重新鼓起來的女記者上樓，推開猴子的房間，發現他還在睡著。

　　雖說昨晚確實晚睡，但現在都快中午了，沒醒實在說不過去。

　　李杭之走過去，輕輕叫一聲：「猴子？」

　　猴子紋絲未動。

　　李杭之不客氣地拍了一下：「起床啦！」

　　他依舊沒有反應。

　　李杭之心裡咯噔一跳，該不會昨晚嚇死了吧？這種幾率雖然很小，但考慮到女鬼的形象，李杭之立即緊張地把猴子翻過來探鼻息。

　　還好還好，臉色紅潤，身體溫柔，呼吸和心跳都在。

　　他又用力拍好幾下，猴子卻毫無動靜，頓時有些急了：「怎麼回事？」

　　千靈和女記者也走過來，千靈先是探查他的生命跡象，嘀咕道：「確實還活著啊……」

　　女記者眯起眼，突然驚得鬼容失色：「他他他走魂兒了！」

　　李杭之猛然看向她：「走魂是什麼意思？」

　　女記者還沒來得及解釋，千靈已經沉聲道：「就是丟魂的意思，人有三魂七魄，平時會好好呆在軀體裡，一旦受驚就容易像脫韁的野馬，從軀體蹦出來，或神不守舍，或痴呆，或昏迷。」

　　李杭之臉都白了：「就是平時常說的『嚇得魂飛魄散』？那怎麼辦！」

　　女記者比他臉色還白，因為猴子是她嚇的，她是罪魁禍首，頓時急得眼睛都流出紅紅的血。

　　「別急，能找回來，」千靈對那女記者安撫道，「小姐姐別哭，你仔細看看，他一共丟了幾魂幾魄？」

　　女記者擦了一把血淚，迫使自己鎮定下來，用她鬼族的陰眼仔細地看向床上的猴子。她看了很久，才顫聲道：「只、只有胎光還在，七魄只餘下一魄。」

　　人三魂七魄分別為胎光，爽靈，幽精，胎光主生命，猴子雖然受到特別大的驚嚇，但胎光還在體內，就代表著他命不該絕，召回希望很大。

　　千靈當機立斷道：「馬上去找道士來！」

　　李杭之問：「你不懂嗎？」

　　「不是不懂，而是不能，我身上的妖氣會嚇走失魂。」若是一整個魂都丟的他還能去捆回來，但散魂不行，太脆弱了。

　　「那青奎大人呢?」

　　千靈涼涼地看著他，彷彿問出這個逗比問題的李杭之是個白痴。

　　得，不用說了，青奎劍乃闢邪劍，讓他招魂，魂哪裡敢來？稍稍一施法，瞬間便能萬千魂喪劍下。

　　李杭之不敢耽擱，趕緊去長風觀請人，誰知道有真本事的徐長風並不在觀中。

　　小道士道：「師父從您的客棧回來後，就去雲遊四海了……」因為那隻戒指裡的鬼狀態一日不如一日，徐長風不得不出門尋找新的方法。

　　「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杭之蹙起眉，「你會招魂嗎？」

　　小道士：「從沒實踐過QAQ，而且我要留在這裡不能出觀，觀中有陣法……」

　　李杭之都想跳牆了，千靈說若是24小時內招不到魂，可能連胎光也守不住，最怕遇上陰差把他當做死魂拘役走。

　　「要不，我打個電話給師父，施主稍等。」

　　「快快！」

　　幸好徐長風很快接了電話，聽說情況後，他悠悠道：「小事一樁，不需要另請法師，我遠端教你怎麼收魂。」

　　厲害了！遠程傳道！

　　「我沒有一丁點修為也可以嗎？」

　　「可以，你很有天賦，不如……」

　　話未說完，李杭之警惕道：「事先說好，我不出家的。」

　　嘖，現在的小年輕真不好忽悠。

　　電話那頭的徐長風一陣沉默，才不甘道，「……好吧，那我們按市價收費，你跟我小徒兒要一隻金鈴，留作法用。」

　　李杭之於是跟小道士討了一隻小小的招魂鈴，趕回日月客棧。

　　千靈聽到他要自己來時一臉吃驚，魁青對於猴子身上發生的事情毫無興致，依舊維持著原型，堵在門口等鏟鏽的回來。

　　但它煞氣太重，不利於迎接走失的魂魄，所以被李杭之請回房間裡呆著。

　　「觀主，我回到了！請問我怎麼做？」

　　「他是在你們客棧丟的魂，只能在附近作法，否則魂兒會迷路。這樣吧，你把他身上的衣服脫一兩件下來，站在客棧外，一手搖鈴，一手晃動衣服，嘴裡不停歇地呼喚他的名字，不能太大聲。如果感到有陰風，就證明對方可能來了，你得慢慢帶領他進去。」

　　因為猴子丟的不是完整魂，俗話說比較笨，得一步一步來。

　　李杭之便拿了猴子的外套，遵照指使，一邊搖鈴一邊叫名。

　　叫了兩個小時後，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觀主，這不行啊！」

　　「不行？那可能是你們之間的緣分淺了，加上你沒有修為加持，所以他聽不到你的指令。」

　　「我是他好朋友，怎麼也說不上淺吧？」

　　「有血緣關係的人來招魂最好，尤其是生母，母親來叫魂的話，半小時內一定能叫回來。」

　　李杭之愁了：「他媽媽在外省，趕來至少要十幾個小時。」

　　「還有別的人選嗎？認識的時間越早越好。」

　　李杭之剛想說沒有，女記者弱弱地站出來：「我……我是他青梅竹馬，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我可以嗎？」

　　徐長風立即道：「可以，你效果更好，由你來叫魂，另外，衣服也儘量選貼身的，內衣內.褲最好不過，可以加強召回的力度。」

　　李杭之聽完猶豫起來，恕他直言，扒內褲什麼的，似乎特別gay。

　　幸好猴子很文明地穿了睡衣，他就把整套睡衣扒下來交給女鬼。

　　女記者雙手接過，模仿他剛才做的，在客棧附近招起了魂，但她無需搖鈴，只需要叫魂。

　　「侯群……侯群……」她一聲聲叫著，鬼族的聲音很特別，彷彿近如咫尺，若是仔細聽，卻又感覺千里之外，這每一聲喊叫都附著著她的魂力，也是非常盡心盡力了。

　　大概十分鐘後，李杭之感到一陣陰風。

　　來了！

　　但他看不見，只能輕輕問：「猴子？」

　　風一頓。女記者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自己緩緩地說：「候哥哥，回家啦。」

　　她眼睛緊緊盯著某一處空地，眉頭緊皺。

　　「奇怪……為什麼，為什麼我也看不到侯哥哥……只能感覺到他在附近……」

　　李杭之大氣都不敢喘，用眼神鼓勵她。

　　陰風一直在旁邊打轉著，隨著女記者的呼喚繞來繞去，但怎麼都繞不回客棧內。

　　李杭之無奈之下，躲到一邊給徐長風重新打電話，說明情況。

　　「不應該啊……」徐長風又讓他把招魂旛也用上，結果依舊沒什麼反應。他沉默許久，才道，「我明白了。你們這個情況有點複雜，若是平時失魂，普通法師就能幫你們找回來，但關鍵是他丟魂的位置位處你們客棧，也就是三界交匯處，氣息龐雜，非常容易迷路。」

　　「那隻女鬼也看不到他是怎麼回事？」

　　「那極有可能，他走上岔路，不在陽關路，可能在陰路，甚至是各界死路禁地——比如，空間裂縫？」

　　李杭之聽到那四個字如臨大敵。

　　「不過他的氣息還在的話，那就說明他還是安全的，用『魂牽夢繞』親自帶他繞回來吧。」徐長風解釋道，「『魂牽夢繞』，就是直接以魂體帶魂體，舍掉七魄累贅。無論是對生人還是鬼魂都極具危險性。」

　　女記者鬼聽到這個法子，瑟瑟發抖了一下，卻沒有猶豫，勇敢地主動請纓：「我、我來！」

　　徐長風告知她怎麼做後，她的魂體一蕩，隨即從原地消失。

　　•

　　猴子做了一個非常長的夢，他夢到自己去了遙遠的地方，他本能告訴他不該去那麼遠，可是他回不來。

　　迷迷瞪瞪飄蕩很久，他遇到了兩隻頭戴白色高帽、手執著黑色鎖鏈的影子，那影子直勾勾的、有些貪婪地看著他。

　　「快看，這裡有只散魂。」

　　「勾不勾？」

　　「不勾吧……他不在咱的名單上……」

　　「可是咱不是弄丟一個了嘛，把這個拆解拆解拼湊一下，能魚目混珠。」

　　「這被抓到要記大過的！」

　　「嘁！膽子這麼小，難道弄丟就不會處分了？」

　　那兩個白影子在嘀嘀咕咕，侯群沒有完全聽懂，但他們的鉤子卻散發著讓他感到畏懼的氣息，他本能地就想逃。

　　白影子發現他逃後，都停止了爭吵，不由分說地追上去，還遠遠地把鉤子拋過來。

　　候群慌了，這時候，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似乎是自己的一個好友。

　　這聲音如同加持了加速buff，他逃跑的速度一下子快不少，居然躲過了白影子的屢次攻擊。

　　可是就在他欣喜的時候，他迷路了。

　　那聲音還在呼喚，可是越來越遠，越來越迷糊，直到停止。

　　後來，又有一個嬌柔婉轉的聲音在呼喚他。這聲音有點陌生了，但聽起來那麼動人，而且比剛才的男聲更加清晰和洪亮。

　　他繼續循著聲音走，但即將走到的時候，面前突然颳起很多旋風，各種奇怪的波動，擾亂了他的判斷，於是他又迷路了……

　　最後他迷失在一片到處都是沼澤的黑暗之地。

　　侯群如履薄冰，走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到出口，他感到非常疲倦，也不知道眼前是什麼地方，黑乎乎的，還很冷。外面的人也許可能只等候連三個小時，可他感覺自己在這地方轉了幾個世紀。

　　他終於走不動了，蹲下來休息，一股難以抑制的孤獨和悲涼讓他難受起來。

　　誰知這時候，一雙細高跟出現在他視線中。

　　抬頭一看，是個有點兒眼熟的女子。

　　「候哥哥，終於找到你了，我帶你回家哦。」女子如是說，朝他伸出蒼白的小手。

　　候群這一刻幾乎是得到救贖般，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天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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