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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字書》第23章
15

  那個人考慮半晌,沒有說話。接著,為了填補那份沉默,布雷克將先前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您是約翰.古騰堡嗎?」

  頭一個反應的是妲可,「你是問真的嗎?」她咯咯笑,「想也知道他不是古騰堡!古騰堡死了五百多年了,你這笨蛋!」

  布雷克臉紅了。說也奇怪,那人的嘴倒是鬆開露出一個微笑。這個轉變令布雷克感到驚訝。好像有人將一張皺皺的紙攤平,露出隱藏在裡面的問候。陌生人的眼睛看起來不再那麼疏遠或恍惚,露出了活力再現的跡象,不像那堆火。陌生人又用他的棍子撥了撥那堆火。

  那人張口欲言,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布雷克仔細聽,但那人的嗓子似乎啞了,只聽得出隱隱約約的呼吸聲。那人再度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布雷克皺皺眉,「您是想說?」他以為自己可能聽錯了,陌生人卻只是搖搖頭,豎起一根指頭壓在唇上。他的眼睛倒是帶著笑意。

  布雷克轉向妹妹,「你想他是不是餓了?」

  「別傻了,」妲可說,「他可能好幾年沒跟人講過話。也許他已經失聲了。」

  布雷克仔細考慮了一會兒。人真的會忘了怎麼說話嗎?那八成糟透了。他咬咬嘴唇。此人顯然預期布雷克知道從何說起、如何展開討論,可是布雷克的心中塞滿太多的問題,不知道從哪一個先問起,更別說要如何表達了。

  「謝謝你給的那條龍。」他總算說了。

  那個人脫掉帽子,搔搔底下那頭濃密的亂髮。

  「什麼龍?」妲可問。

  布雷克忘了妲可不曉得這回事。「昨天早上他在我們家門口丟下一條龍。」布雷克答道。

  「什麼?」妲可脫口而出,「真可笑!一條龍是什麼意思?根本沒有龍這種東西!他怎麼會丟下一條──」

  「我是說他用特別的紙摺出來的龍,」布雷克說,「就像我發現的那本書所用的紙。」

  「你怎麼沒告訴我?」妲可覺得不是滋味,大喊,「我可以幫你的忙!」

  「我不需要你幫忙。何況,我自己摸清楚了它所代表的意義。」

  「是嗎?那麼愛因斯坦,這條龍代表什麼意思?」

  「它代表我們──我是說,我──應該找他問那本無字天書。」

  那人點點頭,可是布雷克和妲可都沒在注意。兩人怒目相瞪,開始爭執起來。

  「那你究竟要提出什麼問題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軟弱無力,「只要你不打岔,我自然會想到。」

  「是哦。就算他幫你把問題寫下來,你也不曉得要怎麼說。真厲害,白痴。」

  「聽好,無字天書不是妳找到的,妳也沒收到那條紙摺的龍,所以妳管好自己的事就好。這跟你無關。」

  他的手伸進牛仔褲的口袋,掏出那條狗狗的大手帕,開始纏在自己的指頭上,就像拳擊手在纏指關節一樣。「妳不過嫉妒罷了。」他低聲嘀咕,給妹妹一個斜眼。

  「是嗎?嫉妒什麼?」

  「嫉妒我找到那本書。」

  「你是指你掉的書吧,」妲可提醒他,「還是你已經忘了這回事?」

  「我當然沒有忘記。」

  妲可知道自己占上風,「那本書可能意識到它犯了錯,」她奚落布雷克,「跑回去躲起來,等待別人來發現它。」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笨得無法獨力解開這個謎。」她說。

  「那是妳以為。」

  「沒錯,而我比你聰明。」

  「哈,妳沒妳自以為的那麼聰明,」布雷克氣嘟嘟說,從圓木上起身,「妳不過是個蠢女孩,穿一件蠢雨衣,還以為只要妳繼續穿著那件雨衣,爸跟媽就會在一起。可是他們不會在一起的,妳等著瞧!他們會離婚,然後分居兩岸。然後妳就開心了,對不對,因為妳再也不用看到我!怎樣,恩狄米翁.史普林找上我,沒找上妳,妳算了吧。」

  布雷克曉得自己徹底攻擊了妲可,但是他並沒有料到她的反應。妲可看來像是要打噴嚏,她的臉皺出淚來。當下布雷克就伸手去抱她,但是妲可甩開他笨拙的道歉方式,雙手遮住臉。她身體搖搖擺擺,一個勁兒嗚咽。

  布雷克沒見過她哭成這樣,至少那次父母親大吵一架以後就沒見過。他的話劃開一道深而危險的傷口。

  那個人一直溫和地看著兩個孩子,彷彿知道那本書會引起痛苦和折磨。直到恩狄米翁.史普林被提起,他才站起來靠近他們。那個名字像是一把鑰匙合適地插進鎖裡,將他從靜止狀態解放出來。

  那人仍然不吭聲,但是坐到這兩個孩子之間,手伸進那些多得數不清的口袋。他從一只口袋裡掏出一本破舊的書,他在書店外面讀的那本。書並不是空白的,不是妲可要布雷克相信的那樣,而是密密麻麻布滿了字:舊式的字體,黑色的字母勾來勾去,還有天使、骷髏和惡魔的小插圖,更別提還有人在印刷機前面工作,就像昨天卓里昂教授給他們看的那些圖。有幾頁被撕掉了,還有幾頁上面覆著髒髒的褐色污漬。那本書快要解體了。

  妲可不再哭泣,抬起頭來看。

  那遊民最後將書翻到一連串的空白頁,他把它們插在靠近封底處。比起前面那幾頁褐色的紙,這幾頁新得像新雪:品質精良的薄紙,上面密布銀色的紋路。

  布雷克倒抽一口氣。他頓時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恩狄米翁.史普林的一部分,於是問:「你是怎麼拿到的?」

  那人指著其中一頁空白當作回應,布雷克看到有什麼東西在成形。那情形就好像有人在鏡子上呵了一口氣,在霧霧的玻璃上留下訊息。一行行字出現了,先是模模糊糊的,隨著影像的揭露,字跡越來越深。好像皮膚被針劃到,血湧出來一樣。布雷克大吃一驚,眼睛睜得大大的。

  「它說什麼?」妲可尖聲說,「告訴我!」

  「你看不到嗎?」他驚訝地問。

  「看不到。我看得見印刷字,但看不到這個,」說著,她坐到圓木邊上,「就像我跟你說的,這是本無字天書。」

  妲可聽起來很沮喪,豈只是有點嫉妒而已。她被自己的好奇心打敗了。

  布雷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幻象。那是一棵古老的樹,有一隻怪獸盤住在其間。他看得很清楚,伸手向前去摸牠。那頭動物似乎感覺得到布雷克的存在,神經質地把頭擺來擺去,一溜煙從他好奇的指下溜走。

  也許是因為被他那麼一摸,怪獸抖一抖就消失了。那棵樹就成了頁面上的記憶,一個灰白的輪廓,越變越淡,直到完全消失。

  布雷克屏著氣。「那是什麼?」他終於問,暗自覺得牠就像昨晚看到的那條在樹上的龍。

  「什麼是什麼?」妲可大聲嚷嚷。

  「一條龍,我猜的,」他不是很有把握地說,「在樹上。有事發生了。我不懂。它根本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妲可也不明白那個影像的意義,不過她答應晚一點到圖書館查一查。她說,布雷克或許能夠看到這本魔法書,但至少她可以去從真正的書上獲取資訊。

  然而,布雷克根本沒有聽進去。他抬起頭來看著遊民。「你是怎麼──那本書是怎麼──辦到的?」

  他問。可是那人雖瞪著書,心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彷彿他看得到別的東西。

  布雷克瞄瞄那本書,是空白的。

  「你是誰?」他再問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彷彿做了一場白日夢醒來。他聳聳肩甩掉一段記憶,把書翻到前面,用污穢的指甲在有點模糊不清的字下面劃線。

  布雷克皺皺眉頭。那些音節有如魚刺梗在他的喉頭。他要怎麼唸呢?「他說他的名字叫──」他開口。

  「這個我看得到,笨蛋。」妲可打斷他,暴躁地說。

  她推開布雷克的頭,將那人的名字研究了半晌。然後她抬起頭來,面帶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撒瑪納札。」

  ※※※

  布雷克驚愕得臉都皺起來。撒瑪納札?這是哪一國的名字?它讓他想到天使或神靈。「你是巫師之類的嗎?」他終於問。

  撒瑪納札露出笑容,但搖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要如何跟我聯絡?」布雷克搶在妲可打岔之前先問。

  撒瑪納札翻到書末,上面有幾個字在等著布雷克,墨色淡如灰。即使是這個訊息也沒有多大意義。

  他默唸那些字,無法理解它們的意義。

  「快點,」妲可纏著他。「上面說什麼?」他大聲唸出那幾行字:

  (沉默即將終結陽光將臨)

  (記住我說的話陰影會蝕)

  「好詭異,」布雷克補充說,「另外一則謎語也出現太陽。好像是一種指示或警告之類的。」

  「還有陰影,」妲可的口氣很不祥,「別忘了那個。」

  布雷克打了個寒顫,想起卓里昂赤裸裸提出的警告,說到一個影中人──不計一切代價要找到終極之書的人。

  他正要開口,卻注意到接下去那一頁整整齊齊被撕掉,或許是被撒瑪納札拿去摺成那條龍吧。

  他突發奇想,問:「前幾天我們在書店外面看到你,那時候這則訊息就出現在書上嗎?」

  那人看起來很高興,點點頭。

  這就對了!不知怎麼的,那張紙──恩狄米翁.史普林的紙──一定是告訴他去書裡查。但是原因何在呢?

  布雷克重新將那道謎看過。它暗示了影中人──可能是卓里昂警告他們要小心的那個人──潛伏在書店外面,這令他感到膽顫心驚,疑神疑鬼四下一看。只有附近樹上的幾片葉子簌簌抖動。

  妲可感覺到布雷克猶疑不決,不耐煩地說:「問問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她伸出手拍拍那條狗,狗狗用鼻子輕推她的手,要她繼續摸。狗耳朵摸起來像溫暖的絲質手套,妲可愛憐地摸著。

  「好吧,但是我們要快點。」他瞄瞄手錶說。

  撒瑪納札把書攤開,布雷克重複妲可的問題:「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他盯著那一頁似乎好長一段時間,卻不見新的訊息或指示出現。那一頁依然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布雷克說,放棄希望,「那裡面什麼也沒有。我沒什麼本事看出來。」

  「也許這本書無法預測未來,」妲可說,「也許我們必須靠自己想出來……」

  不過,這麼說是不對的。這本書已經做了許多預言。再怎麼說,卓里昂已經告訴他們恩狄米翁.史普林的紙裡面包含一切的解答。只是目前這本書不想幫他們而已。

  布雷克意識到這點,頗為失望。有這麼多問題需要解答,這麼多事情需要知道,偏偏這本書卻沉默了,令人灰心。

  「對了,」他的手指頭一彈,突然說,「有時候知道問題比找到答案更難。」

  「嘎?」妲可覺得莫名其妙。

  「這話是卓里昂教授告訴我的,」布雷克說,「我不能問『未來會發生什麼事?』這種模糊的問題,這樣問太籠統了。我必須問得具體一點。說不定這麼一來,書就能幫我們的忙。」

  他花了一會兒時間在心裡頭措詞,然後用比較清楚且自信的聲音問:「星期二下午我在圖書館發現的那本書,現在在哪裡?」

  妲可抬起頭來,充滿好奇。撒瑪納札抓緊那本書。他的指關節發出微光,在一層層污垢之間顯得淨白如骨瓷。是什麼原因造成改變?布雷克斜看他一眼,那人的臉定定地對著書,莫測高深。

  男孩隨著他的視線往下看那一頁。

  「我看到有東西出現了,」他輕聲細語,「可是墨色太淡了。我無法辨別。」

  布雷克靠近一點細看。他覺得嘴巴發乾。「太好了,又是一道謎。」終於看清楚字的時候,他感到絕望。

  「快點,唸給我聽,」妲可說,「我最擅長這些。我可以幫你的忙。」

  布雷克停頓半晌,憑他自己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於是大聲唸出那幾行。訊息看似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複雜:

  (當下已經消失過去已經不見)

  (未來即將降臨一旦兩者合一)

  布雷克抱怨:「這首詩比我看到的第一首更教人困惑。」

  妲可則是一遍又一遍反覆唸道,把它背下來。她兩片嘴唇在動,鼻子抽動,酷似兔子嗅著空氣。布雷克瞪著她看,又瞪著書看,但願自己能夠看透那些字,然而卻不能。

  「我不明白。」他終於說,一綹深色的頭髮垂到眼前。

  妲可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安靜,「我想我懂。」

  她是如此輕聲細語,布雷克差點就聽不到。

  「什麼?」

  「嗯,我不是完全懂。」這時候布雷克不可置信地轉向她,她更正道,「不過我了解它的大意。至少,我認為我知道我們要如何找出那本終極之書。」

  「嘎?」布雷克大吃一驚,「怎麼找?」

  「把那首詩再讀一遍,」她說,「這回你邊唸要邊想。」

  布雷克搖搖頭,「有什麼差別?」

  「全看你是怎麼解讀過去,」妲可說,一副神祕莫測,「結果可大大不同。」

  她又摸摸那條狗。「你去讀就是了。」她命令。

  布雷克照她說的做。即使有妲可的忠告在先,那些字還是沒什麼意義。當下、過去與未來無望地糾纏在一起,像是打了一個結。他已經盡力試過了,就是無法爬梳出任何意義。

  「我還是不懂。」布雷克說。

  「噯,我們目前在看的這本書正在解體。」妲可指出,更多的紙片從撒瑪納札的指間飄下,落到地上,像一隻隻粉碎的蛾。「所以它的用處已經消失了,或者說就在我們談話之際正在消失。這解釋了第一句:當下已經消失。」

  布雷克懷疑地盯著她。

  「而你又失去在圖書館找到的那本書,那就是第二句,」妲可繼續說,「過去已經不見。它給的訊息就只有這樣了。這麼一來就剩下終極之書,卓里昂教授告訴我們的,最有影響力的那本書。還在等我們的就是那本──一旦我們把另外兩本湊在一起!」

  妲可抬起頭來,預期聽到讚美,不料布雷克卻皺皺眉。

  「可是我們要怎麼做呢?」他發牢騷,「我們連第一本書在哪裡都不知道。毫無意義!」他踢踢地面,踢得一根細枝離地而起,像骨折一樣發出啪的一聲。

  「我知道,」他的妹妹含糊道,「不過我有把握我們很快就會找到的。」

  布雷克覺得難以置信,他看看錶,「快點,我們最好快點走。媽會氣炸了。」

  「先問問誰是影中人。」妲可說。

  布雷克臉色刷的變白,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他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轉身面向妲可,一臉驚駭。

  「問啊,」她說,「這是最明顯可以做的事。」她繼續用指頭梳理狗毛,假裝她並不害怕。

  布雷克點點頭,卻不吭聲。在他周遭的樹似乎越靠越近,以稀疏的枝椏相擁。殘餘在樹上的葉子抖啊抖的。

  布雷克咬咬嘴唇,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朝那本空白的書走近一點。撒瑪納札用手指按住那本書,讓它保持開開的。有一頁的頁角在微微撲動。

  布雷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出他最恐懼的一句話:「給我看看影中人的臉。」

  說完,他連忙閉上眼睛,深怕一睜開眼所看到的影像。那情形就好像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蠟燭許願,但願事情不要成真。他稍待片刻,然後慢慢睜開眼睛。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勇氣像消融的冰柱,從脊柱一路滴下去。

  他膽顫心驚,看著一團黑黑的墨水在頁面上打轉,就像染料在一瓶水裡渲染開來。墨水和白色的紙張交戰,這場戰役似乎永無止境,一場光與影之間的拔河賽,到了最後一頁已是完全一片黑,酷似日蝕。接著,從一片混沌之中開始出現一個人影,形狀越來越大,卻沒有越來越清楚。就像一張面具或是一個輪廓,隱藏在其中的比顯現出來的還要多。

  盡管害怕,布雷克仍靠近一點看。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觀察惡魔的臉,卻說不出那是誰,或者那是什麼東西。那個影子似乎從書上伸出手將他吸進去。他感到一陣寒意直透心肺。他的瞳孔擴張,有如薄冰上的洞,目光無法從書上移開。

  突然,那隻狗一嗥,書從撒瑪納札的手上掉下去……就在布雷克覺得他認得出那張臉的時候。書掉到地上,跌成一堆紙。魔咒解除了。

  「怎麼回事?」布雷克嚇得一愣一愣地低聲問。

  那隻狗的低吼變成咆哮,頸毛倒豎,暗中挪到妲可前面,用牠的身體──那身瘦排骨──保護妲可。

  布雷克聽到從背後傳來活動的聲音,轉身看到慢跑的人和蹓狗的人過橋循著河岸的牽道而來。生活如常在進行。

  「我不明白,」他怯怯地說,「出了什麼錯?」

  「是你啦,」妲可總算出聲,她的聲音在顫抖,「有什麼東西抓住你。你突然變得一臉蒼白,眼睛裡有閃光。那本書讓你看到什麼?」

  布雷克無助地轉向撒瑪納札,撒瑪納札卻拒絕對視。他凝視著遠方,彷彿迫不及待要離開。

  「有一張臉,」布雷克軟趴趴地說,「出現在陰影之中。只是我不曉得那個人是誰。任何人都有可能。」

  布雷克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他打起冷顫,彷彿一片浮雲蔽日,大地籠罩在陰影下。空氣中透出一股冬天的氣息。

  好一會兒,他們三人都站著不動,最後是妲可打破沉默:「我想回家了。」

  布雷克點點頭,等不及盡快遠離這塊空地。他依然嚇得麻木,彎下腰伸手撿起撒瑪納札那本書的殘紙。剛剛書這麼一掉,更是嚴重破損。書脊已經斷裂,有幾頁散落在地上。拿在手上的封面感覺空空的,毫無生氣,彷彿他抓的是一本書的記憶,或是書的魂?

  「噢,撒瑪納札,我幹了什麼好事?」布雷克發覺那張神奇的紙也掉了之後,更是絕望。他倉皇失措,迅速轉身。

  然後他就看到了。就在樹上,有一張大大的白紙,像風箏一樣卡在枝椏之間。布雷克跑過去把它取下。

  再次摸到恩狄米翁.史普林的紙,他感到全身上下湧起一股希望。那張紙原本大而無當,此時卻自然摺成一連小小的幾頁,好像一本袖珍書,正好放在掌心。

  布雷克急忙朝撒瑪納札走過去。那人卻拒絕收下書,反而輕輕將布雷克的指頭一拗包住書。這個動作擺明了:布雷克注定要保管它。

  布雷克被搞糊塗了,但還是把小書塞進自己的口袋。「唔,謝了。」他喃喃道,不知說什麼才好。

  他覺得自己好像繼承一項重責大任。他的心跳很快,血流的信號聲錯不了。布雷克將大手帕還給那人作為交換,撒瑪納札連忙將它綁在狗兒的花白脖子上。

  正要離開的時候,妲可抓住哥哥的手臂。「有一件事我們忘了問那本書,」她說,「撒瑪納札的狗叫什麼名字?」

  布雷克很想笑,可是一個微弱而顫抖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牠叫愛麗絲。」

  兩個孩子大吃一驚,轉過身去。

  撒瑪納札羞怯地對著他們笑,顯然剛剛失而復得的聲音令他不太自在。「當時她正在挖一個兔子洞,」撒瑪納札繼續說,感覺喉嚨生硬且痛,「不知怎的,就覺得這名字很合適。」

  妲可和布雷克懷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敢相信他們耳朵裡所聽到的。直到再也沒有聲音傳過來,他們才轉身,走上漫長的回程路。

  他們倆默默地走完全程,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撒瑪納札的聲音聽起來異常耳熟,很像以前聽過,是來自舊日的回音。但是他們並沒有將自己心中的懷疑告訴對方。撒瑪納札的沉默感染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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