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瑪波小姐摸平皮箱的頂層，把一截羊毛披肩塞進去，蓋好箱蓋。她看看臥房四周。不，她沒遺忘什麼。克倫普進來替她拿行李。瑪波小姐進隔壁的房間去向蘭姆士伯頓小姐道別。

　　瑪波小姐說：「妳盛情招待，我回報的方式恐怕很差勁。但願有一天妳能原諒我。」

　　「哈，」蘭姆士伯頓小姐說。

　　她照常玩單人橋牌。

　　她說：「黑Ｊ，紅Ｑ。」然後以精明的目光斜睨了瑪波小姐一眼說：「我猜妳查到了妳要查的東西。」

　　「是的。」

　　「我猜妳都告訴那個警局督察了吧？他能證實案情嗎？」

　　瑪波小姐說：「我幾乎肯定可以。這需要一點時間。」

　　蘭姆士伯頓小姐說：「我不打聽什麼。妳是精明的女人，我一看就知道。我不怪妳。壞事就是壞事，必須受到處罰。這個家族有一條惡脈。謝天謝地，不是從我們這一方傳下來的。我妹妹艾爾維拉是傻瓜，如此而已。」

　　蘭姆士伯頓小姐用手指拈牌說：「黑Ｊ。長得俊，心卻是黑的。是的，我擔心這一點。啊，人總免不了喜歡罪人。那孩子一向有辦法。連我都騙過了……提到那天他離開我的確切時刻，他撒了謊。我沒反駁他，可是我覺得奇怪……後來一直懷疑。不過他是艾爾維拉的兒子──我不忍心說出來。噢，算了，珍．瑪波，妳是正直的女人，正義必須伸張。但我替他太太難過。」

　　「我也是，」瑪波小姐說。

　　派蒂．佛特斯庫在門廳裏等著說再見。

　　她說：「我真希望妳別走。我會想妳的。」

　　瑪波小姐說：「我該走了。我已達到來此的目標。說來並不──怎麼愉快。可是妳知道，邪惡不該得到勝利，這一點很重要。」

　　派蒂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不懂。」

　　「不，孩子，可是有一天妳也許會懂的。請容我提出忠告，如果妳生命中某一方面出了問題，我想妳最快樂的莫過於回到童年快樂的故鄉。孩子，回愛爾蘭去，與犬馬相伴。」

　　派蒂點點頭。

　　「有時候我真希望佛瑞迪死後我曾這麼做。不過我如果回去了」──她的聲音變得很輕柔──

　　「絕不可能認識蘭斯。」

　　瑪波小姐嘆了一口氣。

　　派蒂說：「我們不留在這裏，妳知道。等事情解決，我們要回東非去。我好高興。」

　　瑪波小姐說：「親愛的孩子，上帝保佑妳。人需要大勇氣才能度過人生的難關。我想妳有那種勇氣。」

　　她拍拍少女的手，然後放開，由前門出去坐計程車。

　　※※※

　　那天晚上，瑪波小姐抵達家門。

　　剛由「聖信育幼院」畢業的吉蒂為她開門，笑咪咪迎接她。

　　「小姐，我弄了一條青魚給妳當晚餐。看妳回來我真高興──妳會發現家裏一切都清爽舒服。我已經作開春大掃除了。」

　　「吉蒂，真好──我很高興回家。」

　　瑪波小姐發現飛簷上有六個蜘蛛網。這些女孩子從來不抬頭！但她為人厚道，不忍說出來。

　　「小姐，妳的信放在門廳的桌子上。有一張曾誤送到乳酪場。他們老是這樣，對不對？『丹麥』和『酪場』的英文字看來有點像，這回字體又差，難怪會送錯。那邊的人不在，房子鎖著，他們今天回家才把信送過來，說『但願不是重要的信』。」

　　瑪波小姐拿起郵件。吉蒂說的那封信放在最上層。瑪波小姐看到污跡斑斑的字，一股模糊的回憶湧上心頭，她拆信來看。

　　親愛的女士：

　　我希望妳原諒我寫這封信，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無意害人。親愛的女士，妳會在報上看到消息，他們說是謀殺，但不是我幹的，因為我不會做那種壞事，我知道他也不會。我是指亞伯特。我說不清楚。不過妳知道，我們夏天認識，要結婚，只是亞伯特還沒討回公道，他被這位死者佛特斯庫騙了。佛特斯庫先生否認一切，當然人人都相信他，不相信亞伯特，因為他有錢，亞伯特沒錢。不過亞伯特有個朋友在某地工作，他們做了這種新藥，就是所謂叫人吐實的藥，妳可能在報上看過，人吃了這種藥不管想不想說真話都會說的。十一月五日亞伯特要到辦公室去見佛特斯庫先生，還要帶律師去，我負責在那天早晨讓佛特斯庫先生吃藥，等他們來時藥效產生了，他就會承認亞伯特說的話是實情。噢，女士，我把藥放在橘子醬裏面，可是現在他死了，我想也許藥效太強，不能怪亞伯特，因為亞伯特絕不會做出這種事的，但我不能告訴警察，他們也許會以為亞伯特故意殺人，我知道他不是。噢，女士，我不知道怎麼辦，該說什麼話，警察守在房子裏，好可怕，他們問問題，嚴厲看著人家，我不知道怎麼辦，又沒接到亞伯特的消息。噢，女士，我不想求妳，不過妳若能來幫助我就好了，他們會聽妳的話，妳對我一向很好，我沒有惡意，亞伯特也沒有，妳若能來幫我的忙多好。

　　附啟──我在信封裏附上一張亞伯特和我的快照，是夏令營的一個男孩子拍下來交給我的。亞伯特不知道我有這張照片──他討厭人家替他照相。不過女士，妳可以看出他是多麼漂亮的男孩子。

　　瑪波小姐噘著嘴唇俯視照片。照片中的男女四目交投。瑪波小姐先看葛萊蒂那張嘴巴微開，深情款款的面孔，然後看另一張臉──正是蘭斯．佛特斯庫英俊含笑的面容。

　　信上的最後一句話在她腦中迴響！

　　「妳可以看出他是多麼漂亮的男孩子。」

　　瑪波小姐熱淚盈眶，先是憐憫，然後是憤怒──恨兇手太狠心。

　　最後兩種情緒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勝利的波濤──跟一位專家靠下頦骨和牙齒的殘跡再造一具絕種的動物標本一樣得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