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鐘延光走後,蘇綠檀就跟著蘇青松一起回府了。
鐘延光這一走,金陵都跟著抖三抖,朝中天子病重,皇子奪位的事,早就在世家貴族之間傳開了,有人事不關己的人,也有早早下注押寶的人。
今上有三位皇子,大皇子雖是庶出,卻是養在先皇后膝下,且在朝堂之中頗有威望,三皇子系皇后嫡出,才能聲譽,稍遜一籌,在文官面前,不大討好,但他的嫡親妹子懷慶才剛成了一樁好婚事。六皇子乃貴妃所出,雖最年幼,母族強大,又與大皇子關係親近。
到底誰能奪得皇位,還沒個定數。
蘇綠檀也跟著忐忑,但凡有丁點差錯,便萬劫不復的地步。
蘇青松也猜到蘇綠檀會放心不下,下學的之後,便直奔海棠苑,過來逗她開心。
因著身子越發重了,蘇綠檀也不做什麼針線活兒了,天氣好一些的時候,就在庭院裡走一走。
這日蘇青松下學歸來,興沖沖跑到蘇綠檀的院子裡,問她今兒動了沒動。
大夫交代說孕婦要多動一動,身子骨才結實,生產的時候才不容易出問題。蘇青松便把這話記得很牢,要來監督蘇綠檀多走動。
正逢蘇綠檀今日意懶,外面又下了一場秋雨,她在屋子裡坐了一整天沒有動。
蘇綠檀便道:“小的動了,我還沒有動。”
蘇青松小心翼翼地拉著蘇綠檀的手腕,道:“反正還早,外面也涼快了,我陪姐姐出去走一走。”
蘇綠檀拗他不過,便道:“走一圈就回來。”
“那是自然。下了雨,園子裡有泥巴,我難道還捨得讓姐姐遇險?”
姐弟兩個剛領著丫鬟出去,鐘延光留下來的四個親信就跟上了。
本是內宅,男子不該進來,不過有鐘延光的特別交代,蘇世文也不敢說什麼,只當是加了幾個在內院巡視的護衛。
有四個護衛跟在身後,蘇綠檀覺得怪不自在的,便吩咐道:“你們離我遠一些。”
蘇綠檀沒說要撇開他們,四個護衛便站在原地,等主子走遠了一些,才漸漸跟上。
等到轉彎進園子的時候,蘇綠檀身後的四個護衛,便暫時看不見了。
蘇青松扶著蘇綠檀,剛走過小石子路,就碰到了從園子裡出來的何氏。何氏穿著打扮還是和從前一樣奢侈豔麗,紅色的馬面裙,外面罩著一件紫色的妝花的褙子,金玉簪子壓滿頭髮,妝容也上的厚,但不掩憔悴之色。
剛見到何氏的時候,蘇綠檀愣了一下,她不大問內宅之事,都不知道何氏什麼時候解的禁足。
不過也不難猜到,以蘇世文的性格,怕是鐘延光剛走,就把何氏給放出來了。算起來,她也出來好幾日了。
狹路相逢,兩邊都沒人說話。蘇綠檀沒有要讓的意思,何氏有沒有,雙方就這麼僵持住了。
蘇綠檀礙著肚子裡的孩子,不想跟何氏較勁,便拉著蘇青松的衣袖,道:“走吧,我們回去。”
“站住!”何氏把人給叫住了,她的紅唇微微顫抖,此時蘇綠檀才看清,她的面色不大好,近乎慘白,只不過傅粉遮住,遠遠地看不清。
蘇綠檀轉身之後,蘇青松擋在她的前面,道:“你想做什麼?”兩個丫鬟也攔在主子身前。
蘇綠檀嘴上不饒人:“莫不是還想禁足?”
何氏眼眶發紅,渾身都在發抖,指著姐弟倆道:“兩個沒良心的狗東西!”
蘇青松被罵慣了可以不計較,但是何氏罵蘇綠檀就是不行!他擼起袖子,大逆不道地指著何氏,道:“你再罵個試試!”
何氏身邊的丫鬟站到她面前,高聲道:“少爺有點兒良心罷!”
蘇青松火氣上頭,道:“主子說話,哪兒有你這狗東西插嘴的份兒!”
聽出不對勁,蘇綠檀撥開兩個丫鬟,問何氏道:“有什麼你說便是,少在這兒不明不白地罵人,你以為我還是小時候那般任你擺佈麼?”
嗤笑一聲,何氏道:“你何曾任我擺佈過?”
蘇綠檀一身反骨,越控制她,她越倔強,姐弟兩個一個樣,也不知道隨了誰,何氏這些年可以說是用盡心機,都籠絡他們不成。
冷笑一聲,蘇綠檀沒有搭理何氏。
何氏盯著蘇綠檀的肚子不放,蘇綠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幹什麼?”
何氏淒婉道:“沒當上娘,倒是先當上外祖母了。”
蘇青松譏諷道:“你也當不上外祖母。”
蘇綠檀拉了蘇青松一把,試探地對何氏道:“父親寵愛你,你倒不用急著做外祖母。”
何氏目如寒霜,含了一肚子怨氣,低聲抽泣道:“當不了。”
雖然隱約猜到了,蘇綠檀還是驚訝地瞪了瞪眼睛,她這才想起來,何氏也快四十歲了,這個年紀的女人,難得再生養了。
何氏乃煙花之地出身,自開苞之後,便要吃絕育的藥,久而久之,便傷了身子,後來嫁給了蘇世文,雖然吃藥調養,還是多年不孕。本就是因為鬱氣攻心,才沒了孩子,禁足的幾個月,更是萬分憂鬱,飯吃不進,藥也吃不進,大夫再來把脈的時候,就斷定她此生都與孩子無緣了。
蘇青松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雖然厭惡何氏,卻沒有害人之心,此時也不願意雪上加霜。
姐弟兩個都沉默著,蘇綠檀不想挺著個肚子刺激何氏,也生怕傷及胎兒,便拉著蘇青松的手,道:“走罷,我累了,想回去。”
抹了抹眼淚,何氏聲音不大不小道:“都是因為你。我雖待你嚴苛,卻未曾打罵過你,你就這樣報答我?”
何氏一貫喜歡這樣說話,請了嚴厲的先生來,便對蘇綠檀說什麼“我都是為了你好”,但凡她被先生斥駡,何氏便在旁譏笑。
以前蘇綠檀年紀小,知道反抗無用,便沒有當著何氏的面,戳破她的心思,沒想到何氏現在還是這副樣子,還把一切惡果都怪到她身上。
蘇綠檀忍不了,也怕何氏懷恨在心,有所舉動,便鬆開蘇青松的手,淡聲道:“因為我?憑什麼是因為我?”
何氏道:“我不禁足,身子早就養好了。”
笑一笑,蘇綠檀問她:“禁你足的是父親,又不是我。”
“你不仗勢欺人,我怎會禁足!”
蘇綠檀聲音微微提高一些,道:“那也得有人肯受欺才行,父親不禁你的足,難道侯爺還能派人把你給捆起來?了不得帶著我搬出去住就是了。”
何氏語塞,蘇綠檀道:“你總是這樣,喜歡自欺欺人。是啊,你是給我請了名師,但你到底是想怎麼對我,是為了培養我?還是為了出氣?你心裡比我清楚。禁足就更沒的說了,你心裡也清楚,父親要不怕丟了家業,就不會禁你的足,何苦怪到我頭上。你也就騙你自己,徒勞無功而已。”
說清楚之後,蘇綠檀就拉著蘇青松一起走了。
何氏呆愣愣的,忽而掩面大哭,聲嘶力竭。蘇綠檀說的她心裡都清楚,卻不願深想,如今陡然被捅破,想起陪著蘇世文同甘共苦的日子,又怨又悔。
園子外面,蘇青松摸了摸鼻子,道:“姐,你說的話其實我也這麼想來著,但是我說不出來。”
蘇綠檀笑而不語。其實誰心裡都清楚,她如今挑明瞭說,是讓何氏清醒點,別想在她身上打主意。少了何氏的惦記,她這心裡也寬鬆了不少。
……
自此後,蘇綠檀便再沒撞見何氏,不過她仍舊防備著,日常吃穿,一應讓丫鬟們細心檢查。
十一月過的很快,初冬漸臨,蘇綠檀都換上了有些厚度的中襖,蘇青松仍舊日日來陪她,替她研墨,看她寫信。
蘇綠檀一寫就是四五封,從來都不寄出去。
蘇青松還笑問她:“不寄出去,姐夫怎麼看得到?”
蘇綠檀嬌哼道:“你不懂。不寄出去,你姐夫也知道的。”
蘇青松確實不懂,他納悶道:“姐夫又看不到,怎麼會知道。”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蘇綠檀只好道:“等你成親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還是別知道的好!”
姐弟倆正貧嘴,蘇世文急匆匆趕來了,他一向奸猾穩重,鮮少露出焦急的神態。
擱下筆,蘇綠檀迎過去,道:“父親,出了什麼事?”
蘇世文遞上一封書信,以眼神示意丫鬟們出去,對姐弟兩個低聲道:“天子駕崩了!”
蘇綠檀大吃一驚,按照鐘延光之前說的,天子還有五月活頭,怎麼也不該是現在駕崩。京城傳信到金陵,少說也要半月,也就是說,皇帝早就死了!
想也知道,皇帝的死,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京城裡,肯定已經風起雲湧了。
扶著蘇青松的手,蘇綠檀緊緊地抓住弟弟的手腕,穩住聲音道:“可還有別的消息?”
蘇世文神色凝重道:“尚且不知,不過據這個消息來看,過幾日也該有新消息了,我再出去打點一番,你在家中等著罷。”
擔憂地點了點頭,蘇綠檀被蘇青松扶著去了內室休息。
蘇青松出門之後,對蘇世文道:“父親,姐姐總是牽掛姐夫,這些事,以後莫要告訴她了。”
蘇世文壓著聲音道:“我聽說京城裡的風向,好像不容樂觀……告訴你姐姐,也好跟她商量著,早做應對之策才是。”
蘇青松不贊同,皺眉道:“以後還是別讓姐姐知道了,你不從來不聽姐姐的話麼,現在還找她商量什麼?”
蘇世文竟然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