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持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岳斌和喬詩語歪坐在病房沙發的兩頭,一個做作業一個在玩貪吃蛇。聽到病床上的動靜,兩人立刻抬起頭,起身問道:“醒了,感覺怎麼樣?”
岳斌順手遞給陸持一瓶水,還很細心的幫他擰開瓶蓋子:“先喝點水,餓不餓?”
陸持低聲道謝,開口問道:“幾點了?”
岳斌看了眼表:“六點多了。對了,你睡著的時候員警又來問筆錄了。我沒讓他們吵醒你。不過喬詩語跟他們說了些情況,可能會對破案有幫助。”
陸持聞言,下意識的看了眼喬詩語。
校花同學眼睛紅紅的看著他,歉然說道:“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被他們報復。”
陸持笑著搖了搖頭,寬慰道:“別這麼說,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還不知道呢。”
他的笑容很淺,只在唇角勾勒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弧度,但是他的氣質溫潤眼眸清亮,眉眼舒展時,整個臉部輪廓都變得柔和起來。彷彿春日裏帶著青草氣息的微風,輕輕拂過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叫人也跟著清爽起來。
可惜這樣的笑容一閃而逝。下一秒,陸持又想起什麼事兒的皺了皺眉,他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有點吃力的翻身下床。
“是不是想上衛生間?”岳斌眉峰一挑,走上來扶住陸持,開口說道:“我陪你去吧。”
陸持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得找個有電腦的地方。我跟苗苗說了,每天晚上都會給她批作業。如果做不到,苗苗會擔心的。”
岳斌有些詫異的看著陸持,大概是沒想到陸持都被一棒子打成腦震盪了,還能想起這麼瑣碎的事情。不過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笑道:“張揚他們說了,放學後要過來看你。正好,我讓他們帶了筆記本兒過來,你沒意思的時候還能上上網玩玩遊戲。”
2000年左右,一本筆記本電腦的價格至少在兩萬塊往上。陸持聽著都有點心驚肉跳,別說玩了。
他沖著岳斌搖了搖頭,道:“謝謝。不過不用了。我隨便找個網吧就行。如果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請他們把我的書包帶過來?”
“你不會還想著復習吧?”一直沒說話的喬詩語看著陸持的眼神兒都有點不可思議:“你不是腦震盪嗎?頭不暈嗎?不覺得噁心難受嗎?”
陸持一臉的無所謂:“反正我在那躺著,該不舒服還是不舒服。不如看看書背背單詞,也算轉移注意力了。”
岳斌:“……”
喬詩語:“……”
這理由實在是太過強大。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岳斌開口說道:“要不你先把晚飯吃了?醫生給你開了好多藥,我們呆會兒還得吃藥呢!”
這回陸持點了點頭。
岳斌見狀,笑著調侃道:“你可算是點頭了。這一頓搖頭,都快把我給搖暈了。”
“——你那是嗑藥了吧!”
岳斌話音剛落,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張揚幾人笑嘻嘻的魚貫而入。後面還跟著陸持他們班的班主任孫一平,以及另外一對兒西裝革履衣飾精美,看起來就是成功人士的中年夫婦。那男人手裏還拎著幾盒高檔補品。
“你們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岳斌一臉的意外。
“放學就過來唄,難道還在食堂吃頓飯呀!”張揚沖著岳斌翻了個白眼,對某人攆他回去上學的“惡行”依舊耿耿於懷。
岳斌懶得搭理張揚,沖著孫一平點了點頭,笑道:“孫老師好。”
“同學你好。謝謝你們及時把陸持送到醫院。”
孫老師說著,走到陸持面前上上下下一頓打量,關切的道:“感覺怎麼樣?你的事情學校都知道了。你放心吧,既然你們的家長能放心把你們送到學校,校方就有義務保護你們,燕大附中絕對不會姑息這種行為,也絕對不會讓這些社會人員危害到學生的人身安全。這件事情,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
孫一平說到這裏,視線又掃過站在一邊的喬詩語。話鋒一轉:“不過,我們聽說這件事情可能還涉及到另外一位女同學。考慮到女孩子的名譽,學校的意見是不希望這件事擴大化,所以希望你們都能配合一下,不要在其他同學面前議論此事,也不要過多的猜測與本案無關的細節部分。事實究竟怎麼樣,還得警方抓到犯罪分子後才能定論。學校方面呢,對外公佈的說法是你在路上遭遇了飛車黨搶劫,人受傷了,需要請幾天假……”
也就是說,有人不希望陸持把被襲的事情,跟那晚救了喬詩語的事情聯繫起來。至少不想讓陸持對外吐露此事。
岳斌聽到這裏,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張揚等人面面相視,眼神交換之間,不以為然的情緒表露無遺。
陸持微微一笑,非常理解這種做法:“孫老師您放心,我不會在同學面前亂說。”
“不過如果是員警來錄筆錄的話,我會提到這件事。因為除了這些人,我也想不到我還得罪了什麼人。”
不跟同學提及喬詩語,是為了保護女孩子的名譽。跟員警提到這件事,也是為了儘早破案保護家人。畢竟陸持不是一個人在燕京生活,他有個十四歲的弟弟還有個八歲的妹妹。正如張揚提醒的,他賭不起。
孫一平立刻說道:“應該的,應該的。為警方盡可能的提供線索,也是為了儘早破案嘛!”
喬詩語面子上有點掛不住,立刻嚷道:“爸,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明明知道陸持就是因為救我才會惹到那些流氓——”
“你給我閉嘴!”喬爸爸瞪了喬詩語一眼,疾言厲色的訓斥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主觀臆測,有證據嗎?還有,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誰?你還有臉跟我鬧,難道你想讓全校同學都知道你被幾個小流氓劫持了嗎?你是不是嫌你惹出來的亂子不夠大?嫌你爸我的臉丟的還不夠多?”
跟著喬爸爸一起過來的中年女人則語重心長的勸道:“詩語,你就乖一點吧。你不知道,你爸爸這幾天為了你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
“這是我們父女之間的事兒,跟你沒關係!”喬詩語冷冷的打斷女人的話:“你也少在我爸面前演戲,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幾個小流氓是誰找來的——”
“你這孩子,怎麼血口噴人呀?”
“好了!”喬爸爸臉色鐵青的打斷兩人的口角,眉川緊皺的看了女人一眼:“文慧,要不你先回去吧!”
安文慧隱忍委屈的看了喬爸爸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道:“好吧。我先走。不過老喬,我有必要提醒你,你這女兒是該好好管教一下了!”
一病房的人看著摔門而去的安文慧,喬詩語嗤笑道:“也不知道她是來幹嘛的?說到教養,我看她才有問題!不過也是,正常人也不會當三兒都當的理直氣壯!”
喬爸爸扭頭看了喬詩語一眼。喬詩語冷哼一聲:“你別看我,等那幫小流氓抓到了,你就知道你的紅顏知己到底有多麼惡毒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越來越難聽,都是跟你媽學的——”喬爸爸說了喬詩語一句,視線掃過正等著看戲的探病群眾,頓時一噎。
喬爸爸深吸了一口氣,乾脆眼不見心不煩的扭過頭去,他看著一直表現的沉穩冷靜的陸持,走上前握住陸持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感激的說道:“你就是陸持同學吧?我是喬詩語的爸爸,非常感謝你那晚救了我的女兒。可惜你這孩子施恩不圖報,當時也沒留個姓名,叔叔這兩天一直在找你,卻沒想到我們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叔叔對不起你呀!”
陸持笑了笑,開口說道:“您別這麼說,誰碰到了那種事情都會幫忙的。您也放心,我不會把喬詩語的事情說出去的。”
陸持的表態直白,帶著一種少年人獨有的通透和犀利,卻把喬爸爸之前鋪墊的寒暄襯得更加虛偽。即便是在生意場上圓滑慣了的喬爸爸也不免尷尬的笑了笑:“叔叔不是這個意思。叔叔相信你是個溫柔妥貼的男孩子,一定能理解叔叔為什麼要這麼做……”
喬爸爸說著,話鋒一轉,道:“對了,我剛剛已經向你的主治醫師諮詢過了,醫生說你頭部遭受重擊,患有輕微腦震盪,目前還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後遺症。不過你放心,你救了詩語,不管這件事是不是那些人的報復,叔叔都不會讓你白白被打的。你安心在醫院住著,配合醫生的治療,所有的醫療費用都由叔叔出。這件事情叔叔也一定會給你個交代。另外……”
大概是覺著跟一個高中生直接提錢不太妥當,男人的目光在病房內環視一圈,狐疑問道:“陸持同學。你父母呢?”
“陸持是外地轉學生,他爸媽還在外地沒過來!”張揚聽著喬詩語他爸一點兒也不走心的假寒暄,忍不住譏諷道:“我說喬叔叔,您對您女兒救命恩人的情況還真是一點也不瞭解啊!”
喬爸爸臉上一紅,訕訕解釋道:“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喬叔叔只顧著學校警局兩頭跑,也沒來得及詢問太多。”
張揚挑了挑眉,站在一旁的岳斌突然開口問道:“我讓你給陸持帶的電腦和書包呢?”
“大哥,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都到醫院了,怎麼給你帶啊!”張揚沖著岳斌翻了個白眼,歪頭看著陸持:“不過我給你帶筆記本了。還給你裝了時下最火的幾款遊戲。你好好練練,以後咱們還能組隊刷boss!”
陸持笑著道謝,卻婉拒了張揚的好意。
“別啊!”張揚皺著眉勸道:“你一個人在病房裏能有什麼意思呀?我剛聽岳斌說你還想復習,我這電腦裏除了遊戲,還有不少學習筆記呢——你別看我這次月考沒考好,但我筆記記得特別棒。咱們學校至少得有一半以上的同學,都買我的筆記當復習資料。”
“再說了,我特地回寢室把電腦背過來的。這麼沉,我可不想再原封不動的背回去!”張揚說著,不由分說的把筆記本電腦扔到沙發上。
漫不經心的態度看的陸持心驚肉跳,生怕那筆記本摔出什麼毛病來。
孫一平笑眯眯的看著同學們的互動,開口勸道:“陸持同學,你也不要太著急了。還是要以治病為主,學習的事情不在一朝一夕。不過,你要是在學習上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這幾天老師都會過來陪你。”
陸持聞言,沖著孫一平笑了笑:“謝謝孫老師。”
孫一平擺了擺手,又問道:“學校已經給你家長打電話了。他們大概明天晚上就能到燕京。”
站在一旁的喬爸爸立刻介面說道:“到時候我會派人把你父母接過來。孩子,別怕,我們都不會讓你有事的。”
喬爸爸到底是個生意繁忙的公司老總。而且不是言情偶像劇裏屁事沒有只顧跟女主談戀愛的霸總。所以他也沒有時間在病房待太久。見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當下就領著女兒先行離開。
喬詩語原本不想走,架不住喬爸爸的臉色太難看,只好不甘不願的跟著走了。臨走之前,還戀戀不捨的跟陸持道別,說自己明天還來。
孫一平身為班主任,晚上還要看著同學們上晚自習。見陸持這邊暫時沒什麼大事兒。他也走了。
等三人走後,張揚一邊拿出手機,一邊捂著肚子抱怨道:“我說,咱們趕緊叫點兒外賣吧!我中午就沒吃好,都快餓死了!”
岳斌扭頭看了張揚一眼:“你先把電腦給陸持打開。他要看一下郵件。”
張揚挑了挑眉,直接把手機扔給岳斌:“那你打電話叫外賣。”
說著,撈起電腦包坐到陸持旁邊。
陸持在張揚的輔導下用筆記本電腦給陸苗苗批完了作業,順便還根據陸苗苗寫作業的情況給她圈定了一下復習範圍。等陸持把批好的作業發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
岳斌點的外賣也到了。
鯽魚豆腐湯,香菇炒豌豆,金針扁豆絲,鮮人參百合炒魚滑……色澤鮮亮,清湯寡水,向來無肉不歡的小夥伴們登時萎了。
“岳斌你不是吧!”張揚氣的差點跳腳:“點了這麼多青菜你喂兔子呐!”
“陸持受傷了,得吃清淡的。”岳斌說著,給陸持盛了一碗幾句豆腐湯:“多喝點,補腦的。”
陸持笑著謝過。
張揚和小夥伴們哀嚎道:“那也不至於這麼清淡吧。陸持受傷了我們又沒事兒!”
“在病號面前大魚大肉,你不覺得有點太殘忍嗎?”
岳斌輕輕瞥了反抗的最歡實的張揚一眼:“再說了,晚上吃清淡點兒好,養生。”
張揚氣的啞口無言,只能用手指頭不斷指著岳斌,氣哼哼的說道:“早晚有一天我得跟你絕交!絕交!!”
其他幾位小夥伴們也捧著碗筷食之無味。最後乾脆放下筷子,一臉好奇的跟陸持打聽:“如果襲擊你的人真的就是騷擾喬校花的那幾個流氓。那你還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兒嗎?”
“那天太晚了,我根本就沒——”陸持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幾個小夥伴們登時看了過來:“怎麼了?”
“沒什麼!”陸持回過神來。他只是在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時,腦海中突然定格出一副畫面——就是他在黑漆漆的小胡同裏跟那兩個流氓對峙的畫面。
不過跟記憶力的黑暗模糊不同,腦海中的畫面變得異常清晰。即便是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也足以讓陸持回憶起這兩個人的體態特徵——就好像這一段回憶經過專業的技術處理一樣。即便是其中一個流氓眼角的一顆帶毛的小痣,都回憶的清清楚楚。
陸持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下意識的握緊了湯勺,不動聲色地說道:“沒什麼,我就是忽然想起來,那兩個人長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