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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隻瞎老鼠》第9章
第八章

  克里斯多佛.雷恩同他們一道進了大廳,挨了賈爾斯一個白眼兒。他朝莫莉飛快而懇切地瞟了一眼,但莫莉抬著頭,眼睛直看著前方逕自走著。他們差點像列隊遊行似朝會客室走去。巴拉維契尼以小碎步一蹦一跳走在最後頭。

  特洛特偵探長和梅特卡夫少校站在會客室裡等著。少校緊繃著臉,特洛特偵探長看上去臉色紅潤,精神飽滿。

  「對了,」他們進來時他說道。「我要你們都來,我要作一種實驗,需要你們合作。」

  「時間很長嗎?」莫莉問道:「我廚房裡的事還多,畢竟應該吃飯了。」

  「是的,」特洛特說道:「戴維斯太太,我懂得。請原諒,還有比吃飯更要緊的事情哩!比如說吧,波義耳太太就不再需要吃飯了。」

  「真個的,偵探長,」梅特卡夫少校說道。「這種說法愚蠢之極。」

  「對不起,梅特卡夫少校,但是我要大家在這個問題上通力合作一下。」

  「找到你的雪橇沒有,特洛特偵探長?」莫莉問道。

  年輕人臉紅了。「沒有,還沒有,戴維斯太太。但是我非常精明地猜到了是誰拿走,又為什麼拿走的。現在暫且不談這個吧!」

  「請不要談,」巴拉維契尼請求說:「我總認為事情揭曉要放到最後關頭,放在激動人心的最後一章,你明白吧?」

  「這不是做遊戲,先生。」

  「不是嗎?我看你說錯了。我想這對某個人來說是在做遊戲。」

  「兇手感到非常痛快。」莫莉低聲說。

  別的人都驚異地看著她。她臉紅了。

  「這話是特洛特偵探長說的。」

  特洛特偵探長看上去不太高興。「巴拉維契尼先生,你說得很好嘛!你提起最後的篇章,說這倒像是一部驚險小說似的,」他說:「這是真的!就要揭曉了。」

  「只要,」克里斯多佛.雷恩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一碰脖子說:「不發生在我身上就行了。」

  「嗨,」梅特卡夫少校說:「小夥子,別說那個了,偵探長這兒有事要吩咐我們。」

  特洛特偵探長清一清喉嚨,他的聲音是一派正經腔調。

  「剛才我聽取過你們各人的解釋,」他說道。「你們都說了在波義耳太太被害時各自在什麼地方。雷恩先生和戴維斯先生各自在他們的房間裡。戴維斯太太在廚房裡,梅特卡夫少校在地窖裡。巴拉維契尼先生在這間房子裡。」

  他停了一停又說下去。

  「你們談的就是這些。我沒法查證這些說法,它們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開門見山地說吧,四個是真的,一個說法是假的。但哪一個是假的呢?」

  他看了看大家的臉色。沒人說話。

  「你們中有四個人說的是真話,有一個撒謊,已經有辦法找出說謊的人。如果我找出那個說謊的人來,那麼我就知道誰是兇手了。」

  賈爾斯厲聲說道:「未必,有人為了某些別的理由,可能已經撤過謊了。」

  「我可有點懷疑這種說法,戴維斯先生。」

  「你有什麼辦法,老兄?你剛才不是說你沒法查證嗎?」

  「不,要是各自再把當時的動作表演一番的話,是可以辦到的。」

  「呸!」梅特卡夫少校蔑視地說道。「再犯一次罪。餿主意!」

  「不是再犯一次罪,梅特卡夫少校,是清白無辜的人再表演一下當時的動作。」

  「你想從這裡邊弄清什麼呢?」

  「剛才我要是沒交待明白的話,請你原諒。」

  「你要的是,」莫莉問:「再表演一次嗎?」

  「多少是這樣,戴維斯太太。」

  一陣沉默,不知怎的,這可是一陣難受的沉默。

  這是個老鼠夾子,莫莉心想。這是個老鼠夾子,但我不明白怎麼你也許會想到屋裡有五個罪犯,而不是四個罪犯,一個證人。人人都懷疑地斜眼瞅著這位提出了這個可笑的花招的自信的、笑眯眯的年輕人。

  克里斯多佛尖聲叫起來說道:「可是我看不出來就是看不出來你怎麼可能希望發現,光是叫人們做以前做過的動作,我看簡直是胡鬧!」

  「胡鬧嗎,雷恩先生?」

  「當然是!」賈爾斯慢吞吞地說:「照你說的辦吧,偵探長,我們合作就是了,我們都原原本本地重複先前做過的動作嗎?」

  「做同樣的動作,說對了。」

  這句話裡微妙的含糊使梅特卡夫少校機警地抬頭看著。特洛特繼續說道:

  「巴拉維契尼告訴過我們,他當時正坐在鋼琴前彈奏某個曲調,也許巴拉維契尼先生願意再按原樣給我們表演一次。」

  「做同樣的動作?」

  「做同樣的動作,說對了。」

  「自然可以,我親愛的偵探長。」

  巴拉維契尼敏捷地蹦跳著穿過屋子走到三角鋼琴前面坐到琴凳上。「坐在鋼琴前的音樂大師將要給兇手彈奏代替簽字的曲調了。」他一揮手說道。他咧嘴一笑,做作地用一個指頭彈起《三隻瞎老鼠》的曲調。

  他感到非常痛快,莫莉心想,他感到非常痛快。

  在這間大屋子裡,這柔和、低弱的音符幾乎有一種恐怖的效果。

  「謝謝你,巴拉維契尼先生,」特洛特偵探長說:「我想在上次的情景中你準是這樣彈奏的吧?」

  「是的,偵探長,是這樣。我重複彈了三次。」

  特洛特偵探長轉身對著莫莉說道:「戴維斯太太,你彈鋼琴嗎?」

  「彈的,特洛特偵探長。」

  「你能不能像巴拉維契尼剛才那樣以同樣的姿勢不折不扣地彈奏這個曲調?」

  「當然能。」

  「那就請你坐在琴旁,我給你信號你就彈起來。」

  莫莉有點發怔。之後,她慢慢走過去,到了鋼琴旁。

  巴拉維契尼從琴凳上站起來尖聲抗議說:「可是,偵探長,不是說各人扮演自己演過的角色嗎!我先前是在這鋼琴旁的。」

  「按先前的情景做同樣的動作,但倒不必由同一個人去做。」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賈爾斯說道。

  「有道理,戴維斯先生。這是查證各自所說的的話的一種手段。我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手段。喂,諸位,我要請你們各就其位。戴維斯太太就在這兒,坐在鋼琴前。雷恩先生,能勞駕到廚房裡去嗎?請留意戴維斯太太做的飯。巴拉維契尼先生,請你到雷恩先生的臥室去好嗎?你在那裡就像他那樣發揮你的音樂天才,用口哨吹你的《三隻瞎老鼠》!梅特卡夫少校請到戴維斯先生的臥室裡去檢查電話線路。而你呢,戴維斯先生,可以去食品櫥裡看著,然後下地窖嗎?」

  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四個人慢慢地向門口走去。特洛特跟著他們,他回過頭來說:

  「數到第五十下你就開始彈奏吧,戴維斯太太。」他說道。

  他跟著其餘的人走出屋子。在門關上以前,莫莉聽見巴拉維契尼尖著嗓子叫道:「我還從沒聽過員警這麼樂意玩走廊遊戲哩!」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五十下數完後,莫莉順從地開始彈奏起來。這低柔冷酷的小曲調從鋼琴上擴散到有回音的大客廳裡。

  三隻瞎老鼠,

  你看牠們怎樣跑……

  莫莉感到心越來越快。正如巴拉維契尼說的,這個曲很古怪,老是縈繞在你的心頭,怪可怕的。如果成年人學會這個曲調,它就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那種稚氣的不可理解的悲憫感。樓上臥室傳來了用口哨吹的非常低微的同一個曲調,巴拉維契尼在扮演克里斯多佛.雷恩的角色。

  突然隔壁圖書室裡的收音機響了,一定是特洛特打開的,那麼他是在扮演波義耳太太的角色了。

  可是為什麼呢?這一切是什麼意思?老鼠夾子放在哪兒?是有一個老鼠夾子的,這她心裡有數。

  一陣涼氣吹過她的背脊,她突然轉過頭來,門肯定是打開了不,屋子是空空的。

  可是她一下子感到心裡發毛害怕了,要是有人進來怎麼辦?如果巴拉維契尼蹦進門來,蹦到鋼琴旁,那細長的手指抓住她一扭……

  莫莉心裡出現了這樣的念頭:「你這是在為你奏送葬進行曲,親愛的太太,一種幸福的想法。」彷彿是有人進來對她這樣說,真是胡思亂想,別發傻,別瞎想一氣。而且,你明明聽到他在上面吹口哨!他一樣地可以聽到你在彈琴呀!

  當她想到這裡的時候,她的手指差點兒從鋼琴上收回來了。聽不到巴拉維契尼吹口哨了,難道這就是老鼠夾子嗎?也許可能巴拉維契尼根本就沒有吹口哨?他根本沒有在會客室,而是在圖書室裡。他是在圖書室裡勒死波義耳太太的。

  當特洛特安排她彈琴時,他是非常、非常生氣的。他強調說彈琴時琴聲要很低。當然,他強調這麼做是希望琴聲低得屋外連聽也聽不到。因為如果上次沒聽到的人這次聽到了,那樣一來,特洛特就得到他所要抓住說謊的人。

  會客室的門開了,敏感地預料這會是巴拉維契尼的莫莉差點兒尖聲喊叫起來。但是進來的是特洛特偵探長。他進來那一刻,她剛把那個曲調重複彈完了第三次。

  「謝謝你,戴維斯太太。」他說。

  他看上去極其滿意,態度輕鬆、自信。

  莫莉從鍵盤上把手收回來。「你得到你要的了嗎?」

  「是的,得到了!」他的聲音是興高采烈的。「我要找的人一點兒不差地找到了。」

  「哪一個?是誰?」

  「你不知道嗎?戴維斯太太?嘿,不那麼困難就找到了。順便說一句,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你也太傻了。你讓我去追獵第三個犧牲者,其結果,使你自己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

  「我?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對我不老實,戴維斯太太,你想瞞過我,就像波義耳太太想瞞過我一樣。」

  「我不明白。」

  「啊,不,你明白。喏,當我第一次提到隆立治農場案件時,你完全知道整個真象。啊,是的,你知道的,你心裡慌亂。而且你確知波義耳太太是這一帶的善後安置官員。你同她都是這一帶的人。所以當我思索第三個犧牲者大概是誰時,我立即選定了你。你表現出對隆里治農場的事情有第一手消息的樣子。你明白,我們警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蠢。」

  莫莉低聲說:「你不懂得,我不想回憶它。」

  「我可以理解。」他的聲音變了一點。「你的閨名叫溫賴特,是不是?」

  「是的。」

  「而且你只比你打扮的稍稍老一點點。一九四○年,當那件事發生時,你是阿貝維爾學校的教師。」

  「不是!」

  「你是的,戴維斯太太。」

  「我告訴你我不是。」

  「死去的那個孩子曾設法寄了一封信給你,他偷到一張郵票,那封信是求助的,求他的仁慈的老師的幫忙。學生為什麼不來上學,老師有責任弄清楚。你沒有去弄清楚。你不答理這個可憐的小鬼的信。」

  「住口!」莫莉的面頰在發燒。「你說的是我姊姊,她是小學校長。而且她沒有不答理他的信。她病了害肺炎,直到那個孩子死後她才看到那封信。那封信使她非常非常難過,她是個特別敏感的人。可這不是她的過失,由於這件事使她那麼傷心,所以這件事一提起來我也就受不了。它對我一直像一個惡夢。」

  莫莉伸手去蒙住眼睛,當她放下手來時,特洛特盯著她。

  他低聲說道:「那麼說是你姊姊。哦,畢竟……」他突然古怪地微微一笑,「那沒多大關係,是不是?你姊姊我弟弟……」他從口袋裡掏出個什麼東西。現在他在微笑,笑得非常得意。

  莫莉看著他手裡的東西。「我一向認為員警是不帶槍的。」她說道。

  「員警是不帶槍的,」這個青年人說道。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你瞧,戴維斯太太,我不是員警。我是吉姆,喬治的哥哥。因為我從村子裡打電話說特洛特偵探長就要到來,你就以為我是員警了。後來,我一到這兒就把電話線從房子外面剪斷了,這樣你就沒法給警察局回電話。」

  莫莉瞪眼看著他。手槍現在是對著她了。

  「別動,戴維斯太太,也別喊叫,否則我就開槍。」

  他依舊微笑著。莫莉發現他微笑時還是帶著孩子氣,說話聲音也仍然帶著童音。

  「是的,」他說:「我是喬治的哥哥。喬治在隆里治農場死去了。那個萬惡的女人把我們送到那兒去,那個農場女主人對我們冷酷無情,而你吶,不願幫助我們三隻小瞎老鼠。我那時說過,等我長大了我要把你們三人統統殺死。我說話算數。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想著。」

  他突然皺了皺眉頭。「在軍隊裡他們找了我不少麻煩,醫生總是問這問那的,我不得不走開。我怕他們阻止我去幹我要幹的事情。但是現在我長大了,成年了,可以幹我要幹的了。」

  莫莉控制著自己。她對自己說:同他談話,使他分心。

  「可是,吉姆,你聽著,」她說道。「你想平安無事地逃走是辦不到的。」

  他的臉蒙上了一道陰雲。「有人把我的雪橇藏了,找不到了。」他笑著說:「但是,我敢說沒事兒。這是你丈夫的手槍,是我從抽屜裡拿出來的。我想人們會認為是他槍殺了你的。管他的,我不在乎。很滑稽,一切都這樣。喬裝打扮!倫敦那個女人,她認出我當時的臉色!今天早晨那個愚蠢的女人!」

  他點著頭。

  明顯地,飄來了有恐怖作用的口哨聲,有人在吹《三隻瞎老鼠》的調子。

  特洛特一楞,手槍搖晃了一下,一個聲音叫道:「趴下,戴維斯太太!」

  梅特卡夫少校從門旁沙發後藏身的地方站起來向特洛特撲過去時,莫莉伏倒在地板上。

  手槍打響了子彈,打在已故的艾默莉小姐非常心愛的一幅多少有點低劣的油畫上。

  沒一會兒,一陣子大亂,賈爾斯衝了進來,後面跟著克里斯多佛和巴拉維契尼。

  梅特卡夫少校牢牢地逮住了特洛特,用簡短的的爆發式的口氣說道:

  「我是在你彈琴時進來的我躲在沙發後面。我從一開始就注意他了──那就是說,我知道他不是警官,我是警官,但納警長。我們同梅特卡夫商妥由我來冒充他。倫敦員警廳認為應該立刻派人來。現在,小夥子……」他對現在已馴服的特洛特說道:「跟我走吧!沒人會傷害你的,沒事兒,我們會照顧你的。」

  這個面色黝黑的年輕人稚氣而可憐地問道:「喬治不會生我的氣嗎?」

  梅特卡夫說道:「不會的。」

  賈爾斯走過來時,梅特卡夫對賈爾斯嘟囔說:「可憐的傢伙,發狂了!」

  他們一塊走出去,巴拉維契尼碰了碰雷恩的胳臂。

  「我的朋友,您吶!」他說道。「也跟我走吧!」

  只剩下賈爾斯和莫莉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隨後,他們擁抱了。

  「親愛的,」賈爾斯說道。「你肯定他沒有傷了你嗎?」

  「沒有,沒有,我很好,賈爾斯,我都嚇糊塗了。我差點認為……那天你到倫敦去幹什麼啊?」

  「親愛的,我去買明天用的結婚一周年紀念的禮物,我不想讓你知道。」

  「巧極了!我也是到倫敦去買明天用的結婚周年紀念禮物,我也不要你知道。」

  「那個發神經病的蠢驢使我妒嫉得要死,我必定發瘋了。原諒我,親愛的。」

  門開了,巴拉維契尼還是以他那山羊式地一蹦一跳地走了進來。他滿面笑容。

  「打斷你們的和解了,多迷人的場面但是,可惜,我得告別了。一輛警察局的吉普已經想辦法開來了,我要說服他們讓我搭他們的車子。」他彎腰對莫莉神秘地低語說:「不久的將來我可能會碰到一些困難,但我相信我能夠自己處理的。如果你收到一隻箱子裝的是一隻鵝,或者說是一隻火雞,幾個鵝肝罐頭,一隻火腿,幾雙尼龍襪子,是吧?那時你明白是我送給一位非常迷人的太太的。戴維斯先生,我的支票在大廳桌子上。」

  他吻了吻莫莉的手,蹦跳著走到門口。

  「尼龍?」莫莉喃喃地說:「鵝肝?巴拉維契尼先生是誰?聖誕老人?」

  「我想是黑市作風。」賈爾斯說。

  克里斯多佛.雷恩羞怯地探進頭來。「親愛的兩位,」他說道。「我希望沒有打擾你們,可是廚房裡有燒焦的怪味,我去弄一弄好嗎?」

  莫莉苦惱地叫了一聲:「我的餡餅!」就奔出了屋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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