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寶庫之二
唐緲因為顛簸醒了,示意淳於揚放他下來。
淳于揚自然不肯, 讓他老實趴著。
“沒事, 我能走。”唐緲問, “我暈了多久……我家的那……牛死了麼?”
“……”淳於揚遲疑片刻, 放他落地, “死了。”
唐緲歎息, 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來。
淳於揚問:“怕它麼?”
唐緲說:“怕,但更多是愧疚, 想留的東西居然一樣都留不了, 連頭牛也沒能保住。”
淳於揚說:“別多想,至少看門狗還在。”
“我感覺更對不起姥姥了。”
“只要你活著, 就是對得起姥姥!”淳於揚說,“走吧!”
屋內已經不見看門狗的身影, 兩人急匆匆地闖進去,關上門,手忙腳亂地插好門栓。唐緲抵在門縫上觀察外面的情況, 淳於揚說:“你快讓開,免得他們開槍!”
唐緲聽話地閃到一邊, 和淳于揚一左一右貼牆站著,都有些血氣上湧,氣喘不已。
淳於揚舉起手電筒往周邊一掃, 隨即關閉, 說:“方位又變了,這間屋子果然忽大忽小。”
唐緲方才沒注意看, 問:“這次是大了還是小了?”
“小了。”淳於揚說,“你一會兒注意看堂屋遠側的兩根柱子,有時候後牆會齊平它們,有時候牆又往後移開二尺,我認為柱子並不動,動的是牆。”
“但我們沒碰什麼啊。”唐緲說。
“或許和開關堂屋大門有關係。”淳於揚猜測,“門關著的時候,屋裏一切都是靜止的,一旦有人打開大門,機關便開始運作了。開關一次,機關便迴圈一次。噓……先別說話,石井來了!”
石井很快趕到,沒了以往的裝模作樣,狂暴地敲著門:“唐,你這個噁心的騙子!你殺了坤賈巴!你快給我滾出來!!”
唐緲嚇得吐了吐舌頭。
淳於揚示意他別說話,自己則明知故問:“石井,坤賈巴怎麼了?”
石井冒出了一連串的英語,由於說得太快,且說得不好,沒人聽清那是什麼,只知道是罵人。
淳於揚說:“坤賈巴自己招惹了野生動物,不幸身亡,關我們什麼事?”
石井極為命令手下:“李!坤挲!把這噁心的門給我炸了,把他們兩個揪出來打死!!”
淳於揚扯了一把唐緲,讓他趴下離大門遠一些,又說:“喂石井,坤賈巴死了明明是好事啊,你們可以少一個人分黃金,每個人可以多分一點,分母越小值越大啊!”
石井越發暴怒:“你不要挑撥離間!我對你太生氣了,我要殺死你!一千遍!一萬遍!一萬萬遍!”
淳於揚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居然會被人說成是挑撥離間,而且還被石井這種亡命之徒教育,且聽著像表白似的,簡直要笑出來:“咦?原來你還是個很可靠的長官呢!”
他打開手電筒看唐緲爬到哪兒了,見其貼著右側牆根,又掃了一眼堂屋的後牆,壓低聲音說:“唐緲,牆開始往後移了,你去看看那邊到底有什麼。”
唐緲便看准了方位貓腰跑到後牆附近,上下左右地打量,一陣輕微的軋軋聲後,他對淳於揚招手,指著地下某處。
有個洞?淳於揚無聲問。
嗯!唐緲點頭
兩人均遲疑,不知道這個洞下又有什麼。
屋外的石井容不得他們考慮,舉槍就是射,子彈砰砰啪啪地在堂屋大門上炸裂,打得碎木屑亂飛。還有一梭子彈不知出自什麼大口徑槍膛,高速旋轉著徑直穿過好幾寸厚門板,帶著巨響嵌頓在堂屋後牆上,打得那面牆跟篩子似的。
唐緲捂著腦袋忙不迭地躥進了地下洞口,淳於揚卻多了個心眼,先跑進書房中抽屜中抓出那本唐家家譜,這才跟隨而去。
洞裏是一條臺階小路,又陡又窄,漆黑陰森,打著轉兒往下方延伸,不知道有多深。
唐緲正在洞下等著,見淳於揚來了,焦急地問:“下不下?”
淳於揚說:“還有別的選擇嗎?走!”
兩人下行幾步,唐緲忽又指著洞口說:“得把那裏堵起來!只要大門開了,洞口就會不斷地消失和出現,一旦石井進了屋,沒過幾分鐘他就會知道我們從這裏跑了!”
淳於揚握住他的手指說:“恰恰相反,不能遮蔽!你快走,別停!”
唐緲聽話地轉身,繼續往下。
淳於揚說:“必須讓他們追來,我們只管向前,能逃多久逃多久,越把那幾人拖延住越好,因為這樣對唐畫和離離有利!”
唐緲立即就明白了:的確如此!
石井他們有六個人(其實是七個,離離沒把死了的周納德算在內),巨蛇幹掉了一個坤賈巴,還剩下五個。
石井開槍之前曾喊過兩個人的名字,一個叫李,一個叫坤挲,這兩個人先前沒下過洞,是此次才跟著才下來的。高加索人亞歷山大因為右臂骨折,大概沒那麼容易沿著繩索攀爬返回,所以算來算去,洞下有四人,洞頂負責看守唐畫和離離的只剩下一人。
在僅僅面對一個敵人時,以離離的個性和能力,說不定會有反擊的機會。
“當初沒把離離的長繩沒收該多好!”唐緲說,“她可會用鞭子抽人了!”
淳於揚苦笑:“她可不是善茬,當初沒收她武器是對的;只是剛才她被綁上洞頂時,我倒應該將個尖銳物品遞給她才對,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弄斷繩子。”
兩人走了幾分鐘,側耳傾聽,石井還沒追來。
這倒有些尷尬了,跑快了吧,擔心他們追不上;跑慢了吧,又害怕吃子彈。唐緲都恨不得在兩側石壁上給人留記號!
臺階逼仄盤旋,修得十分粗糙,有一段只在角度陡峭的石塊上鑿幾個可供攀爬的凹陷,就算是路了。
經過幾乎垂直的階梯時,淳於揚把家譜咬在口中往下爬,但這樣又沒辦法再咬手電筒,於是喊唐緲停一停,將家譜塞在他嘴裏。
唐緲勉強地叼著幾張書角,撐得牙根都發酸。他原本就有一隻手腕不能用力,感覺稍有不慎就要往下掉,淳於揚連忙與他在半空交換位置,爬到下方托住他。
唐緲拽掉家譜問:“我騎在你肩膀上行嗎?”
“騎吧,”淳於揚說,“我托著呢。”
唐緲問:“我要是暈倒了怎麼辦?”
“你不舒服?”
唐緲說:“倒也不是……淳於揚,這裏的空氣似乎比大屋裏還好一些,像是有對流。這個破樓梯到底通向哪兒呢?”
淳於揚聽他一說,屏聲靜氣地感覺了片刻,果真覺得有極細微的風吹拂過臉側。
“快走,那一側可能有出口!”
“出口?”唐緲簡直都不奢望這玩意兒了,“能出去嗎?”
“不管能不能出去,總比悶死在地下好!”
兩人繼續向下,原以為前面還有一段長路,沒想到僅僅五分鐘後,坑坑窪窪、斷斷續續叫人步履維艱的臺階便到了頭。
臺階下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
“啊!”唐緲叫道,“我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啊!”
淳於揚搖頭說:“不是原來的那條。大屋在洞中山頂上,我們現在應該是直接下到了山腳,但是不是回到原來那個洞裏了,還得邊走邊看。”
唐緲說:“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方位了。”
淳於揚也苦笑。
洞穴就是如此,有時候狹窄如狗洞,有時候氣勢恢宏如穹頂,有陷阱,有斷崖,有深潭,有暗河,還有數不清的豎井、縫隙、泥漿、瀑布、洞中洞……所以探洞是非常艱苦的歷險,平常人難以支撐。誰會想到唐家幾間普普通通的老房子下面,居然會有這麼些個規模巨大的洞穴。
淳於揚握緊手電筒說:“多虧石井給我們的進口貨,比國產貨耐久多了,如果在這種地方沒有光線,我們可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唐緲撇嘴:“我們的工廠早晚也能造出這種玩意兒!”
淳於揚突然問他:“如果能出去,你還回南京的工廠麼?”
唐緲說:“不回,首先我已經被開除了。其次我要到你家去,逼著你給我養老。”
淳於揚笑問:“真的?”
“真的。我這副成天到晚吐血的殘軀就好好歇著,每天早上慢步走,看看報紙,喝喝茶,溜溜鳥,養養花,聽聽收音機,罵罵穿奇裝異服的小年輕,說些陰陽怪氣‘想當年’之類的話,然後等死吧!”
淳於揚問:“買菜嗎?”
“不買。”
“得買菜。”淳於揚說,“不然吃什麼?”
“……”
“我喜歡吃太湖白魚。”他補充,“太湖白魚清蒸最好吃,紅燒就是暴殄天物,以後記得清蒸之前用薑鹽料酒醃制十分鐘。”
“……”唐緲問,“淳于桑,你老想這麼遠幹嘛?我也得有命去你們家菜市場啊!”
淳於揚說:“也對,走吧。”
眼前甬道比較狹長,說是逼仄更合適,且有一個明顯的向下坡度。與上方的臺階不同,這個甬道是自然形成的,幾乎看不見人工雕琢的痕跡。按照一般洞穴孕育的條件,這裏應該是某條小型地下河的河道。
“好窄啊,我都不敢往前走了。”一連幾個隘口,連唐緲都要側身才能通過。
淳於揚聽著頭頂的動靜,說:“石井也不知遇到了什麼,居然還沒追來。”
唐緲一怔:“他在上面,不會趁機去破壞唐竹儀的書房吧?”
“那我們也無力阻止,聽天由命吧。”淳於揚說。
唐緲惆悵地說:“他們把書房裏那些傢俱用品砸壞就算了,畢竟是身外之物,只是姥姥寫給唐竹儀的那些字條……”
“我全帶來了。”淳於揚說,“就夾在家譜裏。”
“嗯?!”
唐緲連忙翻看手中家譜,果然裏面夾著一小遝紙,紙上分明就是姥姥熟悉的筆跡。
“淳於揚!”唐緲合上家譜,堅定地說,“白魚清蒸之前要醃制十分鐘,然後怎麼做?”
“然後隔水大火蒸八分鐘。”淳於揚笑道,“你是要報恩天天做魚給我吃了嗎?”
“嗯,白魚、白蝦、白鰭豚都行!”
“白鰭豚算了……”
淳于揚拉著唐緲繼續向前,又走了幾分鐘,看見岩石間隙上有好幾股水流湧出,涓涓細流在腳下彙聚成河,往地勢低處流去。
先開始還能淌水往前,而後水深增加,慢慢的齊平大腿,走起來阻力頗大。
唐緲掂量手中家譜,覺得不能繼續帶著它冒險,便讓淳於揚在稍高處找了條石縫,將家譜卷了一卷,塞了進去。
地下河流形成一個小河灣,而後陡然加深,唐緲一腳踩入,差點兒沒頂,多虧淳於揚在身後眼疾手快地將他托了上來。
“不行!”唐緲扒著石壁,狼狽不堪,“不能往前了,我不太會游泳!”
淳於揚高舉手電筒下去試了試,水深到他的脖子,硬往前去也可以,只是未免冒險,也不知道那邊還需要遊多久。
他舉目打量四周,突然推了推唐緲。
後者正在嗆咳,難受地問:“怎麼?”
“那邊角落裏有船。”淳於揚說。
說是船,其實應該稱小竹筏比較合適,在地底下狹窄的河道中,就算是條獨木舟也難以運進來。
小竹筏由十多根斷頭竹子並排紮成,被栓在河灣角落的一塊凸起的岩石上,也不知道多少年都沒有人使用過。
這麼窄的筏子,人是無法站立在上方維持平衡的,必須跨坐。
淳於揚只擔心紮筏子的繩子朽爛了,竹筏一碰就散,後來試了試卻覺得還好,原來紮筏的繩子並不是麻繩,而是竹篾。這東西是出了名的持久耐用,如果使用之前還處理過,比如刷過桐油,那真是堪比尼龍新材料。
淳于揚將唐緲先托上了竹筏,自己坐在他身後。沒有船槳,兩人便以手做槳,小心翼翼地向前劃著。
在經過小河灣之後,地下河道依舊沒有變寬,淳於揚伸手便能摸到兩側石壁。
“你猜前面是什麼?”唐緲問他,“不會是瀑布吧?”
淳於揚搖頭:“河道這樣狹窄,水流卻比較緩慢,前面應該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唐緲大歎其氣:“老實說前方有什麼我都不會奇怪,經歷過這麼多事,我的神經就像鋼管一樣粗!”
“萬一還有蛇……不對,牛呢?”淳於揚故意問。
“哪壺不開提哪壺!”唐緲不高興了。
“被蛇追著跑和被石井追殺,你選哪個?”淳於揚問。
“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唐緲斷然道,“當然是蛇!”
石井等人還是沒跟來,兩人也不知該等該留,但好奇心占了上風,想再往前看看,因此沿著河道越漂越遠。
地下河蜿蜒而漫長,水流靜謐,兩人順流而下,忽然見到兩側岩壁上出現好幾個坑洞,有大有小,像是自然形成又被修整過,尤其比頭頂位置高半米左右的兩三個坑洞,可以被稱之為形狀規則的小龕了。
小龕裏是空的,淳於揚猜測過去大約是放置照明的地方,比如插松香火把或者放油燈蠟燭。然而再一看,卻發現小龕頂部沒有絲毫煙薰火燎的痕跡,顯然原先不是作那種用途。
“是不是藏東西的?”唐緲問。
淳於揚覺得有可能,但他為了維持在竹筏上的平衡,連續錯過了好幾個坑洞,直到地下河一個角度偏窄的拐角處,竹筏被卡了幾秒鐘,他才猛地躥起來,在最近的坑洞裏抓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