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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兒》第2章
第一章

  ──痛。

  當蕭宸由一片蒙昧虛無中再度恢復意識時,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一陣陣讓他整個魂靈都不由得為之顫慄瑟縮的劇烈疼痛。

  疼痛的一半,來自於魂靈之上殘留著的熾熱灼燒感;餘下的一半,卻是來自於早已死去的他無論如何不該感受到的、咽喉肚腹間彷彿有無數把刀子在那兒割劃翻攪似的疼。

  可儘管後一種痛楚來得蹊蹺、甚至隱隱有些似曾相識之感,此刻的蕭宸卻已無了分辨的餘力──便有死前在北雁軍中所受的那番刑求拷問「墊底」,這內外交攻、雙管齊下的連綿劇痛仍是將他折磨得神智渙散、意識模糊,不僅唇間細碎低微的痛吟不絕,整個人更是疼得不住抽搐顫慄,卻哪裡有餘裕去留心此刻發生在自個兒身上的種種異樣?

  ──直到一陣熟悉卻也同樣令他心碎的嗓音,驀然傳入了耳裡。

  「宸兒、宸兒……」

  那是他本以為自己再沒有機會聽見的、父皇慈愛卻難掩急切的喚聲。

  回想起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至親至愛之人身軀僵冷、毫無生機地伏趴在御案之上的模樣,聽著身前一聲接著一聲、與銘刻在魂靈中的記憶幾無二致的呼喚,饒是蕭宸猶未察覺到自個兒身上的異狀,亦不由得心中劇慟。

  「父……皇……」

  伴隨著唇間難以成句的回應脫口,他也不知從何生出了力氣,卻是本能地向著音聲所在的方向撲了過去、更在滿心思慕的驅使下生生衝破了眼前莫名阻隔著他視線的黑暗,如願睜開雙眼、再真切不過地見著了那個牢牢接住了他身子的人。

  那是父皇。

  ──一頭青絲如故、面上亦無絲毫頹唐遲暮之相的父皇。

  儘管熟悉的俊美面龐較之記憶裡少了幾分穩重、多了幾分於他而言稍顯陌生的無措和慌亂,但那眉眼間熟悉的憐愛和關懷卻仍讓蕭宸瞧得心酸難忍,終是眼角一熱、再難壓抑地落下了淚來。

  「父……皇……父皇……」

  像是要宣洩出那積蓄了一千多個日子的思念與無助,他無視於體內一陣陣刀絞似的疼和喉頭處不斷湧上的汩汩腥甜不住呼喚,卻忽略了早已成了魂靈的自己如何能夠發出聲音、又如何能夠感受到那一陣陣來自於「身體」的疼痛……卻到原本只敢小心翼翼地扶抱著他的男人終於控制不住地將他緊緊擁入了懷,蕭宸才在感受到週身睽違多時的溫暖和力道之後勉強聚攏神思、恍惚意識到了什麼。

  ──父皇……看得見他了?

  ──不只看得見,甚至還能夠……觸碰到他了麼?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迎著父皇寫滿了焦急、無措和難受的面龐,縱然眼前的狀況對自忖已死的蕭宸而言處處透著詭異,可憶及那歷歷在目的一千多個日夜,喜多於驚的少年皇子終仍是顫抖著雙唇輕啟,在短暫的怔忪後接續著道出了已於自個兒唇間重複了成千上萬回、卻始終沒能夠傳遞出去的話語──

  「不要……咳咳、難過……」

  他虛弱卻執著地低聲開口,「父皇……答應宸兒……」

  「好、好……父皇什麼都答應你……」

  似乎是被愛兒彷彿交代遺言一般的口吻駭著,男人挺拔偉岸的身軀幾乎控制不住地微微發顫,視線一錯也不敢錯的銳眸更已浮現了幾許淚光:

  「所以宸兒聽話,什麼都別說了……太醫馬上便──太醫!」

  「不要難過……宸兒……只想要……父皇好好的……」

  望著那張因他的話語而更添恐慌和哀痛的俊美容顏,蕭宸心頭澀意更重,卻仍是強忍著週身足以吞沒意識的疼痛、在昏迷前一刻艱難卻又執著地再一次重複了心底的期盼:

  「不要……為宸兒……難過……」

  真實也好、幻夢也罷,如果自己終究難逃一死,蕭宸寧可父皇更加冷酷無情一些,也不想眼前的至親至愛之人……因他的死而又一次青絲成白、形容蒼老。

  只是如此一句罷,他勉強撐起的氣力便已再難維持,縱有萬千不捨和不甘,卻仍是控制不住地眼前一黑,就這麼於父皇懷裡徹底失去了意識。

  眼見愛兒形若遺言的字句方落,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便就這般沉沉闔了上、小腦袋也隨之往旁歪了一歪,蕭琰一時驚駭欲絕,忙顫抖著手輕拍了拍幼子軟嫩卻蒼白的面頰、難以置信地連聲喚道:

  「宸兒……宸兒……!你別嚇父皇……宸兒!」

  但那嬌小稚弱的身軀,卻始終動也不曾動彈。

  蕭琰打從愛子中毒便已胸中淌血、心急如焚,如今見宸兒整個人彷彿絕了生機、卻連閉目前一刻都只一心惦著讓自己不要難過,饒是他這一生已經歷了無數波瀾起伏,此刻仍不由得背脊發涼、渾身劇顫,幾乎沒有勇氣去確認懷裡的愛兒到底是一時承受不住疼暈了過去,還是真的已經……

  好在他僅是一時心亂過甚失了方寸,很快就察覺到幼子雖然生機微弱,瘦小的胸膛卻仍在緩緩起伏……胸口不知何時憋起的氣這才鬆了出、也終於有心力去留意此刻更應當關注的事。

  ──例如從宸兒毒發嘔血至今、足足候了一刻多鍾都不曾出現的太醫。

  因已故的皇后樓氏產後體弱,宸兒打出生就被他養在了身邊,不僅吃住都與他一塊兒,近身伺候的也多是他的身邊的人。卻是直到兩個月前,滿了六歲正式進學的宸兒一心想證明自己已經長大、能夠獨立了,蕭琰才順應了愛子的請求,親自挑選了侍候的人後讓蕭宸從紫宸殿正殿「搬」到了偏殿去。

  換而言之,宸兒「搬」雖「搬」了,實則日常起居仍在他的寢殿中。

  蕭琰乃大昭國主,紫宸殿作為他的寢殿,按制當有一名太醫輪值。可宸兒食了毒物發作後,得知消息的他都已拋下臣子匆匆由前朝趕回,太醫卻仍未見蹤影……若非他特意在宸兒身邊安插的兩名潛龍衛處置得宜、馬上替宸兒催吐急救,只怕他趕回寢殿偏殿之時,愛子早已折在了那霸道已極的毒性之下。

  看著懷中幼童蒼白到隱隱有些發青的小臉,回想起宸兒明明已經痛得渾身抽搐、卻還惦記著讓自己別為他難過的執拗,蕭琰下意識地收緊了摟抱著愛子身軀的力道,凝沉如淵的眸間已然帶上了一絲痛切入骨的悔恨。

  也在此際,幾道倉皇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一路奔進了他刻下所在的紫宸殿偏殿之中。

  聽得人來,身為帝王的本能讓他瞬間收束了眼底稍嫌軟弱的情緒;幽沉的目光循聲朝門口望去,只見他的心腹內侍──大內總領曹允帶著滿頭華髮的太醫令孫元清匆匆入殿,兩人俱是額角泛汗、神色嚴峻,雖仍不忘朝帝王行禮,後者卻未等叫起便徑直奔到了榻邊。好在蕭琰心憂愛兒,比起二人只有更急,當下將懷中昏迷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放回榻上、讓出空間給孫元清診治,同時朝一旁仍然跪著的曹允點了點頭,示意這位明顯有話說的心腹近前稟報。

  「怎麼回事?」

  蕭琰出口的聲調淡淡,音聲幾無起伏;但曹允作為帝王身邊的心腹大太監,如何聽不出主子看似平靜的一問之下究竟有著多少暗流潛湧?尤其孫醫令是他在二殿下出事的消息傳到前朝後才奉了主子的命去太醫署請的,卻還是眼下第一位到場的太醫……要說之間沒什麼貓膩,傻子都不會信。

  聽著偏殿裡孩童微弱的呼吸聲、和時不時響起的細碎痛吟,知道宮中只怕又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的曹允心下暗凜,卻仍是照實將自己前往太醫署時探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稟聖人,承華殿半個時辰前出了事,一名伺候三殿下的小黃門中毒暴斃,三殿下似也有些不好……貴妃娘娘愛子心切,遂將平素替三殿下請平安脈、今日正巧輪值紫宸殿的紀醫正請了去,又遣人到太醫署另請了孫醫令和王醫丞……」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下,眼角餘光瞥見帝王身側緊握到青筋凸起的雙拳,本就垂著的頭顱因而又更伏低了少許:

  「奴婢到太醫署之時,正逢承華殿來人與孫醫令相持。當時王醫丞已先行前往承華殿,來人又以孫醫令醫術冠絕為由復請孫醫令同往,卻遭孫醫令以太醫署不能無人坐鎮為由拒之。若非此行是奴婢親往,直言乃奉聖意請孫醫令前來紫宸殿,只怕承華殿來人猶不肯善罷干休。」

  按說曹允身為大內總領、帝王心腹,心中便有所偏向,在敘述時也不該將立場擺得這樣鮮明。但他從小跟著蕭琰,對這位年輕帝王的心思最是瞭解不過,自然很清楚貴妃高氏在蕭琰心中的「地位」如何。

  ──果不其然,聽到高氏的諸般手筆,饒是蕭琰即位至今八年有餘、早已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仍不由怒氣難當地重重捶了下床柱。

  只是比起背後的陰謀算計,現下更讓他在意的,還是床榻上中毒昏迷、狀況未明的愛兒。故幾個深呼吸勉強控制住怒氣後,蕭琰只淡淡道了句「紀平肆離崗位、玩忽職守,著太常寺將其革職查辦」便將目光重新擱回了次子身上,對曹允口中「似也有些不好」的三子卻是半點關心也欠奉。

  但包含正忙著替蕭宸施針診治的孫醫令在內,偏殿裡卻無人對帝王看似偏心到了極點的表現加以置喙。

  且不說在場幾人都屬帝王側近;單就其身份地位而言,不論是太醫令孫元清、又或大內總領曹允,能在宮中混到如今地位的,哪個不是人精?承華殿或許真出了事,可三皇子的「不好」卻明顯更像是借口。而目的麼,單從二皇子等了這麼久的太醫,便已昭然若揭。

  至少,孫醫令現下十分慶幸自己成功頂住了承華殿方面的勒逼。

  因為蕭宸的情況委實稱不上好。

  這位二皇子攝入的毒物毒性極強,雖因隨侍宮人處置得宜暫時留住了一命,殘留的毒性卻已對身體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尤其毒質雖是從口而入,卻已有相當一部份已隨著腸胃消化進入了血脈當中;若他再晚來一步,一旦毒性隨血氣擴散蔓延至二皇子全身,便真真是藥石罔效,無力可回天了。

  而如今麼,孫元清能得高貴妃「看重」若斯,這醫令之位自是全憑真本事而來。靠著師門秘傳的金針之術,孫醫令先以金針佐以截脈手法減緩蕭宸週身血氣運行,復而導氣引流、將血液中殘留的毒質盡數逼至一處,以針刺破孩童食指、用放血之法將殘毒排了出去。

  待到孩童指尖的烏青色褪去、流出的血色轉為鮮紅,已然滿頭大汗的孫元清才收針止血,並將先前接取的毒血小心翼翼地倒入了醫箱裡一個空置的瓷瓶當中。

  他方才逼出的不過是蕭宸身體尚未吸收的毒性;要想化解已經深入五臟六腑的毒質,仍需得進一步分析毒性對症下藥……不過孫元清善醫不善毒,這一環還需得會同其他太醫一道分析辯證,故對蕭宸的處置到這裡便也差不多了;餘下的,也就是開個補氣止血的方子替孩童調理身體而已。

  可對孫醫令而言,真正困難的部分,現下才要開始。

  因為他必須將二皇子的病況如實稟報給始終沉著臉守在愛子身畔的帝王。

  想到剛才把到的脈象和觀察到的諸般徵狀,孫元清心尖微顫,卻仍只得鼓起勇氣將寫下的脈案和藥方一併交予曹允,並在後者將之轉呈聖人的同時先一步躬身出言請罪:

  「微臣無能……雖以師門秘傳的金針之法相救,也僅能替二殿下逼出仍未深入臟腑的毒性而已。此毒極為霸道,二殿下雖一時性命無憂,卻壞了底子,今後怕是……」

  「……怕是什麼?」

  「……怕是年壽不永,且得一生纏綿病榻了。」

  縱然知道這話眼前的君王絕不愛聽,可孫元清的性格卻讓他無法在這事上弄虛作偽,故猶疑半晌仍是狠一咬牙,照實將自己的判斷和盤托了出。

  而這番坦言換來的,是聽著的蕭琰瞬間蒼白如紙的面龐,和一雙深眸間再也無法掩飾的震驚和痛苦。

  ──蕭琰如何能不痛苦?

  宸兒是他的嫡長子、他寄予重望的愛兒,自幼通透靈慧、敏而好學,雖才開蒙沒多久,卻已顯出了明炳機先、洞若觀火之才。大昭承位自來講求立嫡立長,宸兒既是中宮嫡子,又生得恰逢其時,雖無太子之名,於蕭琰心中卻已與太子無異,不過是因宸兒年幼、又還想拿這儲位釣著某些人才暫擱了立儲之事,不想事情卻於今日生了變。

  半天之前,他還滿心惦念著要親手將次子調教成大昭立朝以來最出色的太子,讓一度傾頹的大昭在宸兒手上重迎盛景;卻不想僅僅半天之後,便迎來了愛兒「年壽不永」,甚至恐將「一生纏綿病榻」的判語……如此噩耗,卻教身為人父的蕭琰如何能夠接受?

  可望著榻上幼子蒼白的小臉、和那雙因難受而微微蹙著的秀眉,回想起宸兒先前毒發時渾身抽搐不住嘔血的模樣,便是帝王再怎麼自欺欺人,也很難說服自己在經過那樣霸道的毒質摧殘後,愛子幼小的身軀仍能安然無恙。

  所以縱然難以接受,蕭琰卻仍是在神色僵冷地沉默了好半刻後雙唇復啟,像是接受卻又猶帶一絲不甘地問:

  「可有解決之法?」

  「此非微臣力所能及。」

  孫元清苦笑著搖了搖頭,雖未徹底否定,卻也同樣不抱期望……「況且,此毒已深入二殿下臟腑,一日不得解,那毒性便會持續作用、將二殿下的身子骨破壞得更加厲害……若壞了根本,就是用再好的方子、再名貴的藥物都只是治標不治本。故當務之急仍需得析出藥性找出解藥,方能阻止二殿下的情況繼續惡化。」

  「……如此,此事便由你主持,著精研毒性藥理的太醫共同參詳會診;必要時也可征請民間人士協助。」

  孫元清是名正言順的太醫令,又年高德劭、醫術卓絕,就是專門不完全對路,由他牽頭仍是蕭琰心中最適當的選擇。

  被委以重任的孫醫令當然也明白這點:「微臣遵旨。」

  「好了,退下吧。」

  「微臣告退。」

  知道眼前這一關姑且是順利過去了,孫元清暗暗鬆了口氣,一禮之後當即躬身退步、帶著藥箱離開了紫宸殿。

  見孫元清離開,主子卻只是癡了似的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榻上昏迷的小主子,並未有進一步的旨意示下,一向頗能把握帝王心意的曹允當即知機告退,以抓藥為由將殿中餘下的兩名宮人一併帶了出去,只將這大昭最為尊貴的父子倆單獨留在了偏殿之中。

  ──而也直到此刻,聽得幾人的足音漸隱,再無需顧慮帝王威儀的蕭琰才終於撤下了臉上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具,對著眼前身陷病痛之中的愛兒難以自禁地紅了眼眶。

  他微微顫抖著抬起了掌,指尖欲觸未觸地輕滑過孩童軟嫩卻蒼白的面頰,腦海中伴隨著浮現的,卻是宸兒昏迷前邊嘔血邊執拗地讓他不要難過的景象。

  蕭琰素知愛兒早慧;可宸兒早慧歸早慧,卻畢竟是打小就被他放在手掌心上寵著護著的,就是聰明過人又偶有驚人之語,本質卻仍是個會調皮、會撒嬌的六歲幼童……所以蕭琰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愛兒毒發時明明那樣難受、那樣痛苦,最直接的反應卻不是朝他哭叫喊疼,而是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一般、一心一意地要他不要難過。

  這樣的宸兒,不僅懂事得讓人心驚,更懂事得讓人心疼。

  可身為人父的他,便明知宸兒中毒之事十有八九是出自何人手筆,也無法不管不顧地出手懲治報復。

  因為他不僅是宸兒的父親,更是這大昭的一國之君……而如今的大昭,尚承受不起處置那些人所可能引發的動盪。

  ──無論蕭琰心中如何悔恨,目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盡可能守在愛子身邊而已。

  於心底重複了十幾遍的「徐徐圖之」後,帝王才勉強止住了胸口翻騰洶湧的不甘和殺意,除了鞋襪側身上榻、滿懷憐愛不捨地將愛兒幼小的身子輕輕摟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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