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他24
紅陽大隊攏共千把人,兩人走在路上遇上不少熟識的,婦人嘴多,一見慕傾傾和楊榮生走在一起就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起來, “啥時候擺酒啊?”
“是啊,是啊,可要分喜糖給我們吃。”
楊榮生不好意思道:“八字沒一撇,招娣嬸別說笑了。”
陳招娣笑呵呵的,“那你要加把勁了,建設生娃兩手抓。”
另一個婦女溜起了葷話,“白天開門把建設,晚上拉燈造娃娃,一二三四五六七,七隻娃兒排排站,七六五四三二一,裹上棉被鬧媳婦!”
楊榮生被臊的臉通紅,偷覷慕傾傾的臉色,見她神色淡淡的,心裡多少有些失落。
這點子葷話在慕傾傾聽來實屬尋常,她也懶得裝羞澀,因為在她身後不遠,一直有木杖拄地的聲音,一聲一聲,沉悶而冗長,每一下都像拄在她心上,悶悶的泛疼。
她周圍人說的話以莊河的耳力定然聽得分明,木杖聲漸漸慢下來,但她沒有回頭去看,哪怕一眼。
後方突然傳來一聲少年人的破鑼嗓,“死瘸子,不走就別擋路,就這德行你也想吃肉,餵狗也比給你吃強。”
慕傾傾步伐一頓,終忍不住朝後看去,莊河的穿著和以往無甚區別,洗到髮灰的老棉襖,補丁摞補丁,粗布腰帶扎在腰上,冬日的晨暉將他打出一道影子,他站在路中,嘴邊一圈胡茬,手持木杖支撐著身體,被刮骨的風吹成了一座雕像。
落拓到了極點。
一陣風捲走地上枯萎的落葉,蕭蕭索索,而他看似高大,實則如這地上的枯葉,在破鑼少年惡意的一推之下跌倒在地。
少年嫌惡的將木杖踢飛,“咚”地砸到遠處的雜草叢裡。鼻孔朝天的揚長而去,走過慕傾傾身邊時用放眼看她,眼裡有著我能幹吧,厲害吧的得意。
慕傾傾卻想把他的腿折了,骨頭掰碎。
路過的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去看,大夥可忙著趕去分好肉呢。
楊榮生道:“我們也走快點吧,要不然肥肉就沒了。”
現下里,慕傾傾哪有心情理他,敷衍道:“你先去,隨後我就來。”
楊榮生正好有相熟的人在叫他,就對她道:“那我先去了,你也快些來。”
慕傾傾嗯了聲,走向跌倒正艱難爬起的莊河。在她眼裡,旁的一切都成了背景板,唯有這個落拓到了極點的男人才進入在她眼中。
只有晨光,只有莊河艱難的想要撐起,只有涼風,只有外曲無力的腿,以及他的那雙眼睛,黑到深不見底,像是隔絕了空間,隔絕了塵世喧囂,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那個世界沒有光,只有黑,深不見底的黑。
慕傾傾覺得這男人有一種魔性,讓她無法真正狠下心,心說:何必和他犟呢,他什么德行你會不知道嗎?
她想伸手去扶莊河的手臂,又收了回來,轉身去撿被破鑼嗓少年踢進草叢裡的木杖,“拿著。”
莊河垂著的眼皮動了動,接過木杖支起身體,“謝謝。”
聲音極為沈啞,慕傾傾還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抖,這一刻的莊河是什么樣的心情呢?將最狼狽的一面呈現在眾人面前,就連她多做別的,做了就是驚世駭俗,會被人指指點點。
慕傾傾突然覺得很難過,為她的膽小,也為他的狼狽。路上不少人朝他們倆人看過來,她抬起眼看看天空,將要湧出的淚意逼回去,說:“我走了,再見。”
莊河抿著唇,不聲不響,拍去身上的沾土,目光在前面那道背影停留了幾許便收回,抬手遮了遮眼睛,拄起木杖繼續前行。
分肉的地方是平時用來召集隊員開會的空地,此時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楊國虹和慕傾傾是前後腳到的,她一邊往前擠一邊對慕傾傾道:“剛才我可瞧見了,你和莊瘸子關係不一般吶。嘖嘖嘖~你這眼光,我都替你丟人。”
慕傾傾手抄進兜里,握緊拳頭,臉上表情淡淡,“哦,我替人家撿一下拐杖就關係不一般了,那堂姐你有一次夜裡發高燒,還是二伯去找莊河連夜套了牛車送到縣衛生所的,說起來他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俗話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你們的關係就更不一般了。”
不知何時,莊河站在兩人不遠處,眼睛裡空空的。
楊國虹嫌惡地瞥了眼站在堂妹身後的莊河,氣急敗壞道:“楊小四,你胡說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