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幸好在水底的時候虎今留了個心眼，石溪給他禁錮的時候，他已經事先做了手腳，所以順利搶了人逃出來。但是接下來他仍舊不能放鬆。

　　白契之前對白瑟兇巴巴的，但現在看到白瑟深睡不醒，卻是一臉的憂心。

　　正如石溪所說，白契並不是要害白瑟。還在水底的時候虎今就已經看出來白契對白瑟是愛恨交織，但愛總是抵過了恨。

　　此刻的白契一臉的蒼白，面對虎今的質問，他把真相全盤說了出來。

　　「其實我們吃的仙草並不是真正的仙草。這種東西表面上讓人修為精進，其實它的副作用更大。先是劇烈的催情反應，等到這種反應逐漸變小後，就會讓人開始嗜睡，生理機制還會逐漸變得衰弱，最後、最後身體會死去，但多年的修為和精華會凝聚成真正的……仙藥。」

　　虎今怔了，他簡直不敢相信：「仙藥？你是說白瑟最後會變成這種東西？」

　　就像一千多年前，妖怪們口中相傳的所謂唐僧肉一般？

　　白契低下頭，不敢面對男人那張想要吃人的臉：「我當初也不知道會這樣，否則我怎麼都不會讓自己和白瑟吃這種東西。」

　　「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我剛剛成妖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妖怪給我的，他說他自己也有吃，所以我相信了他。」

　　真是個沒腦子的東西，別說是虎今，就是白瑟遇到那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也不會相信，怎麼偏偏真的有這麼蠢的東西！

　　「如果真的是仙草，你覺得對方真的會給你？」

　　虎今忍住揍人的衝動，繼續問道：「為什麼你沒事？」

　　「我已經好了。」白契抬起頭，一臉愧疚失落，眼淚汪汪地：「但我現在找不到幫我的那個人了。」

　　原來白契的嗜睡比白瑟提前發作，而他發現自己並不是單純的嗜睡問題，因而不斷地尋找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的原因。

　　就在半年多以前，白契在海外的一艘遊輪上又撐不住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陸地上，而且意外的是，他身上的所有毛病，包括發情、嗜睡、身體機能衰退全都變得正常。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家酒店裡，經理告訴我是一位東方長相的男性顧客帶我去酒店的，我在房裡睡了兩天，但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裡。後來我回到國內，發現表弟也開始出現我之前的症狀。於是我查找各種線索，希望能再找到他，但直到現在我也沒見到那個人。」

　　「這次的妖化事件又是怎麼回事？」

　　「我在找對方的過程中，正好打聽到玄鳥化石這種東西，還發現了這種仙草的真相。所以我就想，我不如一邊繼續打聽那人的消息，一邊試用其他方法幫表弟。」

　　「……」這就是好心辦壞事的典型。

　　「白瑟還有多少時間？」虎今問。

　　「我、我也不知道，也許一兩個月，也許一兩年吧。」

　　「謝老，」虎今轉身對謝老說道：「如果當年給白契仙草的人別有居心，那他現在肯定已經盯上了白瑟。現在石溪也知道了這件事，如果他今天逃了也是一個威脅。我懇求你一件事。」

　　「你說。」謝老鄭重地點點頭：「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我要帶著白契去找他說的那個人，我把白瑟留在你這裡，希望你和李胡笑能保護他。」

　　謝老伸出手握住虎今的肩膀：「交給我們。那等李胡笑回來你們再走吧。」他看了一眼白契，沒忘了這個人還是個囚犯。

　　虎今知道謝老的疑慮，他說道：「我不想等了，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把白契帶回來受審的。帶走白契我負全部責任。」

　　謝老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對虎今點了點頭。

　　白瑟這輩子沒什麼夢想，一隻妖怪活得久了，那樣激烈燃燒的熱情之類的東西，也慢慢地、自然而然地燃成了灰。

　　這個時代的人們，已經不記得曾經有著那麼一個明星，在許多人眼裡俊美無雙、偏偏倜儻。彷彿他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可以改變自己在這個世上的存在，總算也是作為一隻妖怪的好處。

　　在很多年前，白瑟就認為這個世界最精彩的那一部分自己都已經見過。但是當他放下其他所有，只循著一個目標走向世界，更多的時候用他的兩條腿而非妖術——他突然發現，其實地球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其實很多的美他都不曾擁有。

　　有時候，王蝴蝶或者謝老，甚至李胡笑會收到來自某個遙遠的小地方的明信片或者紀念品之類。雖然沒有郵寄方的署名，但他們都知道是誰。

　　當一個人在身邊的時候，就總覺得天經地義永遠地擁有，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突然從生命中消失。

　　那一句最簡單的「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白瑟用了太長久的時間，才在沉痛之中切身地明白。

　　當白瑟從沉睡中醒來，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但他身上的毛病卻消失了，他發現同時從消失的，還有虎今。

　　李胡笑說，虎今一個人旅行去了，誰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但是白契卻偷偷地告訴白瑟，為了救他，虎今和救他們的那位神仙做了交易。他捨棄了自己畢生修為，重新轉世變成了一隻普通的老虎。

　　白瑟知道，白契說的才是實話。

　　白瑟從來不知道，有人寧肯用如此沉重的代價換他性命。

　　他向來不需要別人保護，也不知道有人從來便在靜靜地護著他。

　　他從來不知道，從一場夢中醒來，他的世界會徹底改變，只是因為身邊從此失去了一個人。

　　要到哪裡去找到那隻屬於他的老虎？

　　白契和其他人不知道，白瑟也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數百年來都不曾發現過的自己真正的心意，是他窮盡這一生都要去尋找的答案。

　　不論要花多少時間，不管那隻老虎還會投胎多少次，他總會尋到那一縷他最熟悉的、刻進了骨子裡的靈魂。

　　藉著這樣的時機，他慢慢找到了許多他不曾珍視的美好。

　　對人類而言漫長至一生的近百年時光，不過是一隻妖怪踏遍千山萬水的短暫一刻。白瑟再也沒有回到A市，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一個消息。

　　熱鬧的婚禮現場，粉色的氣球撰寫著一生一世，人人都為一對新人得到幸福而滿臉歡喜。

　　台上，新郎高大英俊，他有著一雙讓人安定的眼睛，有可以包容身邊一切的溫柔，依偎在他懷裡的新娘笑得那麼甜美大方。

　　人們簇擁著他們，給予他們最美好的祝福。

　　銀髮的男人遠遠地看著，看著屬於別人的幸福剛剛拉開序幕，而他已眼眶濕潤。

　　那樣美好的畫面讓他心痛，讓他眼眶發燙。如果他會因此錯過，終究，是他自己的錯。

　　如果，在一次次輪迴中，對方再也不記得他，就算那一縷魂魄和其他人一樣，在經歷了奈何橋孟婆湯的重新洗牌後，從此不斷地屬於別人。

　　他能有什麼怨言？是他從來未曾牢牢抓住過那一雙手。未曾去珍惜那隻屬於他的溫柔。

　　儀式結束，人們入席，放開了肚子盡情地飽餐一頓。只是仍舊喜氣洋洋，彷彿世界都因此而燦爛陽光。

　　白瑟不再看那與自己無關的熱鬧畫面，他轉身離去。

　　「碰……」

　　突如其來，毫無防備，在一片粉色的氛圍中，一進一轉的兩個高大的男人就那麼撞到了一起。

　　其中一人手裡的酒水灑落一地，滿地的玻璃碎片，滿空氣瞬間溢出了酒香，述說著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動靜的人紛紛向這邊張望，白瑟毫不理睬。

　　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輕輕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指動了動。

　　瞬間，空氣安靜，一切喧囂和熱鬧徹底消失不見，只留下白瑟面前那張英俊的面孔，和那面孔上深不見底的瞳孔。

　　一張白瑟熟悉的臉。

　　熟悉得讓他想念至死的臉。他總算，找到了他。

　　此刻，對方身上穿的不再是他記憶中的任何的衣服，而是一身整齊的服務生的裝束。

　　那一張臉，比白瑟記憶中要年輕了許多，年輕得那麼遙遠，彷彿穿越了時光。

　　但不論再怎麼改變，就算閉著眼睛，就算失去五感，只憑著靈魂的牽引，白瑟就能認得出他來。

　　他的小老虎。

　　年輕高大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周圍的空氣凝固，周圍的人都石化了一般的動也不動，他驚愕了幾秒，卻又很快反應過來。

　　「你做了什麼？」他問，立刻他又問：「你是誰？」

　　他面前的人實在長得太過驚艷，那是一種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的美，除去一頭銀色如綢的長髮，臉與五官，任何一處都能讓人怦然心跳。

　　那是一張無比陌生的臉，如果曾經見過這樣美的男人，他一定不會忘記。

　　但是在和對方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間，他又覺得是那麼的熟悉，彷彿，那張臉從來就在自己的深處記憶。

　　對方眼眶濕潤，彷彿剛剛哭過。看著他的神情，卻又傲慢而歡喜。

　　對方望著他，許久，才開了口。但不是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虎今。」

　　在年輕男人老實地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看到近在咫尺的那臉上悠然之間綻放了一個笑容。

　　如這一個最燦爛季節裡，一段最柔軟的春暖花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