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北方修士已習慣了掌權,如今大部分人修行的目的只是成為權貴,根本沒去考慮立道證道這些事,要讓他們放手重回過去的清修生活少不得要打上一場。
劍修不怕戰,只是,既然要戰就要贏。北方五派雖有矛盾,一遇外敵卻能拋卻間隙迅速抱團。前世沈逢淵死後,東靈劍閣與雪衣天城僵持了數十年,若不是鶴五奇崛起帶領天羽世家脫離了聯盟,顧餘生也尋不到機會斬殺牧白衣。
鶴五奇融合神魂至少還需五十年,顧餘生不願等這麼久,好在鶴五奇雖小,幽閒焦明卻是個明白人,“聯合天羽世家,分化五派聯盟。”便是他們經過一番討論定下的第一步。
這些作戰決策自是掌門做主,釋英作為醫修所關心的還是如何解除淨世之毒,見他們已有計劃,便對元如問:“你可知千年前瘟疫是如何結束的?”
元如一到越京便去了元氏祖宅,把這看似普通的宅院挖了個遍,果然發現了一處只埋葬了書籍的墓穴。知道得太多就容易被滅口,因此,每一代元氏家主都將所記載的書卷埋葬於此墓,從未告知任何人。
元如挖出這麼一屋子古代秘卷喜不自勝,當即就通宵研讀,如今聽了釋英疑問便如實回答:
“正史記載是妖妃身亡,月神明舒收回了對人間的懲罰。不過,根據我們元家留下的秘卷記載,玥帝在位時天下共三十八州,登基在冊的人口大約八千萬人。昇帝登基之後,戶部名冊竟只剩下三千萬人,大片土地荒廢無人耕種,甚至出現了不少沒有人跡的鬼城。這沒了的五千萬人,昇帝給的說法是病死,我家先祖卻只留了一句話——千萬冤魂,君可安寢?”
昇帝是謀逆之人,禦下也極為殘暴,元氏先祖不敢直言,字裏行間卻充滿暗示。五千萬人,這樣的數量就算是釋英也忍不住心裏發寒,不敢置信道:“你說,他把患病之人全都殺了?”
淨世之毒連釋英都沒有解藥,千年之前若要結束瘟疫,只有除去所有患病之人這一種方法。釋英不敢相信,出身皇室的姬歲卻知一個暴君為了穩坐皇位能做到什麼地步,她冷冷道:
“昇朝之後北方聯盟掌權,再沒有出現這樣推翻帝王的戰爭,即便改朝換代,繼承帝位的黎氏、姬氏仍是昇帝后人的遠親。難怪這些年龍脈始終未曾再現,犯下如此罪孽的帝王,如何能得到天運承認?”
她此言本是對姬氏的自嘲,顧餘生卻琢磨出了不對勁,忽然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被天厭棄的朝廷至今仍在苟延殘喘?”
昇帝為得皇位沾了這樣的殺孽,天道絕對不會命他為紫微帝星,就連他的血脈後嗣也一概不認。千年來朝廷如此衰弱,正是天要他們滅亡另擇新君。而這悖逆天道的朝廷能一直延續至今,靠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北方聯盟的扶持。
北方聯盟成立之後,天下再沒有像玥朝覆滅那般掀起過戰事,即便皇位鬥爭也只是王侯內部的小打小鬧,最後的繼位者仍是昇帝血脈。北方修士需要朝廷管理凡人,所以不論天災人禍都出手相助,竟生生將這本該滅亡的朝廷延續了千年。
在修士看來,千年前那一仗死了五千萬人,他們不允許戰爭再生是保護黎民的大義之舉。可這維護罪人後嗣的行徑無意違逆天道,這千年來北方始終未聞有修士得道飛升,問題或許就出在這裏。
昇帝血脈為君,龍脈便不會降臨;只要朝廷衰弱,修士就能不斷欺壓凡人;修士沉迷人間享樂不尋天道,更是永無飛升之期,世間再不出一個斬殺魔靈的劍神;而尊者不死,淨世宗便能不斷製造淨世聖徒壯大北方力量,直到吞併南方,確保昇帝后人代代為帝。
此舉環環相扣,憑藉人逐利的本性將各方勢力打成了一個死結,讓人間只能在惡行迴圈中走向滅亡。這樣操控大局的本事絕不是常人能有,修士自小清修,也沒有這麼深的心思,仔細想來,倒像是國與國征戰所用計策。
釋英若有所思地垂眸,想到仍在鶴五奇體內沉睡的江雪妃,又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只喃喃道:“龍脈來歷是朝廷絕密,修士不可能知道。我現在擔心的是,失蹤的玥帝到底去了哪里?”
當年知曉靈脈來歷的江雪妃和丞相都已戰死,只有玥帝不知所蹤。可要說他與淨世宗合作,又怎會允許白巫拿江雪妃製造淨世聖徒?
若不是他,這千年來引導北方聯盟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的幕後黑手,又該是誰?尊者嗎?還是某個他們還沒發現的白巫?
淨世宗的情況太奇怪了,作為首領的尊者當真如佛像一般從不現世,千年前散播流言導致苗人被屠,屍神宗白巫卻又重組苗人向江氏復仇,牧白衣行事也像是滿足自己的惡趣味,完全尋不出他們共同的目標。
擾亂天下,培養白巫,製造淨世聖徒,覆滅多方勢力,自己卻不現身接手勝果,任由白巫主導一切,尊者至今舉止到底有什麼目的?
釋英隱隱感覺自己回憶中所聽見的聲音應與那尊者有些牽連,卻又尋不出頭緒,就在他苦惱時,牧海燈想起師父囑咐,再次建議道:“青囊長老,關於淨世宗的事,你可以去問問我師父。”
勝邪長老一直想見釋英,卻半句不提新掌門,顧餘生自然不放心師父獨自去天牢,聞言便搶先回復:“我還未見過勝邪長老,你先回去知會一聲,我與師父把鶴五奇安置好就一同前往天牢。”
鶴五奇是能否拉攏天羽世家的關鍵,體內又有幾個元嬰修士神魂,一旦發病以元如的修為根本壓制不住。如今他還沉睡,顧餘生和釋英這兩個高手自然不能隨意離開,牧海燈也覺有理,點了點頭便率先前往天牢通知勝邪長老。
元如是個識趣人,他們到北方後便在忙公事,顧師弟可是幾夜都不曾和師叔同寢了,橫在鴛鴦中間可是會被掌門踢的。此時他見牧海燈告退,當即就對姬歲道:“左右無事,片玉長老,我們尋個僻靜地商量下怎麼謀朝篡位?”
姬歲倒沒想這些彎彎繞繞,在她看來道侶無非就是以後打架可以多個幫手,其他一切如常。不過,作為關心朝廷的前公主,她既知道推翻姬氏不可避免,還是要儘量減少傷亡,這便點頭應了,“也好,走吧。”
只可惜,識時務的元如還是低估了劍修不解風情的本性。顧餘生見他們都走了,居然就真的目不斜視地和釋英把鶴五奇送回了房間,二人還嚴肅地把了脈,紮了針,認真地討論了一番鶴五奇的身體問題。
就在釋英猶豫是不是該試著開劑藥的時候,顧餘生的余光瞥見師父側臉,終於察覺出了一絲不對,試著問:“師父,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釋英素來話少,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常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緒變化,也只有顧餘生才能隱隱感知到他近日的沉悶。徒弟善解人意到底讓人欣慰,釋英面色稍稍緩和,見身邊已無旁人,終是道出了自己的憂慮,“沒什麼,我這些時日一直在想,這自稱魔靈的淨世尊者到底有什麼目的?”
“沒人會想接手一個爛攤子,所以他志不在天下。”
一個想要權勢的人不會把自己的獵物全都弄死,顧餘生首先否定的就是奪權,然而,這樣一想,他也有些摸不透了,不由皺眉道,“難道他是要把世人都殺乾淨?那倒是和牧白衣臭味相投,難怪能走到一起。”
這一點釋英也想過,今日聽了昇帝所為也否定了這個可能,只道:“不,若只是單純地想殺人,他在千年前制止昇帝放任瘟疫傳染就是了,那時天下根本沒有治癒淨世之毒的方法,得到的效果絕對比戰爭要好上數倍。”
八百年前與風奕相戰的尊者自稱魔靈,所用的淨世之毒又來自佛家傳說中的寒冰地獄,這應是與佛門有關的魔。
而在釋英殘存的記憶中,那個聲音的主人在燒毀他時便已入魔。他想,這極可能就是那位尊者。
釋英出發前便借走了萬卷峰所有關於佛修的記載,一路研究也沒什麼結果,這種自己身為當事人卻記不起真相的滋味讓仙草少有的感到焦躁,如今與徒弟獨處方才忍不住歎道:“我好像認識他,可是我的報身被燒了,只有法身重生,過去的事都想不起來了。”
“報身?”
這個沒聽過的詞讓顧餘生有些疑惑,釋英見狀才想起修士不知佛門典故,立刻解釋道:“佛有三相之身,法身乃佛法本源,不生不滅、無始無終;報身乃是功德金身,因果迴圈,享人間供奉,承所為報應;還有一個化身,為佛度化世人所用之身,攜大智慧,時隱時現,隨緣而生。”
釋英關於自己的資訊只能想起這些,說著卻又發現了一個問題,“沒錯,我是佛前之木,佛賜了我三相之身。重生後的這千年,我的化身又去了哪里?”
佛與仙皆不是凡間之人,顧餘生早覺釋英與這些有記載的奇珍異寶完全不懂,倒沒想當真是來自佛境。不過,任師父之前長在哪里,反正現在已經是他的了,他可不會還回去。
顧掌門內心大膽去搶佛的草,在釋英面前卻還是一副正經模樣,很認真地為他分析:“師父,你能回溯時間,也可操控金剛伏魔圈。而這世上也有一人可窺破未來,又將足以壓制四個元嬰修士神魂的佛門法器給了鶴五奇,他還與你同姓。”
“你是說……釋天僧?”
如今世上本就沒幾個知名佛修,釋英對顧餘生的猜測也是頗為認同,見他點頭,顧餘生更是肯定道:“既然這化身承的是人間智慧,或許你失去的記憶都在他那裏。”
這個猜測很合理,釋英知道,只要他找回記憶,尊者身份便能分明。他與顧餘生對視一眼,二人極為默契地共同看向了躺著的鶴五奇,“釋天僧最後出現的地方,便是天羽世家。”
許是這打量的視線太過明顯,鶴五奇此時也悠悠醒了過來,他還不知劍修們已經散會,揉著太陽穴就抱怨道:“我怎麼磕個瓜子也能睡著啊?青囊長老,你還是把我這毛病治好吧,現在聽故事都要錯過大結局,多鬧心!”
待到起身,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床上,暗道奇怪,他對顧餘生有心理陰影,總覺這劍修一定會把自己扔地上,所以昏迷前就是對準心中的大好人元如倒下去的,怎麼醒來後看見的還是這對斷袖的木頭臉?
等等,一個翩翩少年從床上醒過來,床前坐著兩個貨真價實的斷袖,這場景瞧著怎麼讓人背上有點涼呢?
鶴五奇抽了口氣,發現這兩人還盯著自己,下意識拉過被子朝身上裹了裹,很是警惕道:“你們幹嘛這樣看著我?我不斷袖,也不和有道侶的人亂搞啊!”
胡說八道,你沒葉片也沒鮮花,我師父對你毫無興趣。
此話立刻收到顧掌門一個白眼,好在,考慮到鶴五奇關乎師父記憶,他必須和此人交上朋友,顧餘生這次總算鄙視得含蓄了些,只平靜地問:“三公子,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這話更是讓鶴五奇摸不著頭腦了,他茫然地問:“什麼?”
和人結仇每個劍修都是無師自通,可提到交朋友他們可就一頭霧水了,釋英不能讓徒弟獨自挑戰如此艱巨的任務,立刻根據平生所學給出建議:“我記得文溯長老說過,少年人都愛讀書,所以送禮以好書最佳。”
來自師父的指點果然讓顧掌門豁然開朗,他回想起自己和元如友誼的起點,頓時鄭重地拍了拍鶴五奇的肩,“我枕頭下有些對劍訣的修行心得,改天送給你。”
鶴五奇可不知道顧掌門枕頭下都是何等神物,在他印象中顧餘生就是個死板聽話的劍修,這種人寫的劍訣心得和經書有什麼區別?
萬沒想剛剛才脫離萬卷峰的苦海,到了北方居然還要被劍修按著學劍,鶴五奇神色滿是心酸,只能悲傷地在內心呼喊——二叔,這兩個劍修又犯病了,快來救救你可憐的侄兒!
作者有話要說: 顧餘生:收了我的學習資料,我們就是好友了。
鶴五奇:為什麼你家學習資料的名字叫《冷酷祖師俏仙草》?封面居然還真的是棵草!
顧餘生(一本正經):這是掉落情緣的攻略。
鶴五奇:這麼神奇的嗎!好兄弟,我要和你拜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