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自從冰蠶子在水牢身死,三大門派相繼離去,無烽城表面上又恢復了平靜。如今天方子聲勢奪人,搶先接受了冰蠶子殘餘勢力,軒齊子不願再引起正道注意,也只能放任其施為,守在自己的文心苑裏安然教書,做出一副閉關清修的模樣。
這一日,無烽城迎來了久違的大雨。時值深秋,文心苑的桃李枯葉落了一地,密集的雨點擊打窗外搖曳的芭蕉,擾碎了一池平靜秋水,又攜帶寒風席捲而來,彷彿要將那層隔絕風雨的窗紙徹底捅破。
如此不宜出行的雨夜,天嶺宗宗主薛天賜卻是披著雨衣暗中來到了文心苑。直到他踏著枯葉匆忙推門而入,一襲玄袍的軒齊子仍拿著一卷書在案前細細研讀,全然未將滿城風雨放在眼裏。
這薛天賜是老宗主的獨子,資質其實也不算普通,奈何身邊全是陰陽雙生果和淨世聖徒這樣的絕世天才,他便也被比了下去,成為了天下人眼中的平庸修士。
薛天賜出生之後便被世人與父親的四個徒弟對比,眼看這些長老輕而易舉就結了元嬰,而自己若不是得了仙草的一枚葉片,或許一生都無法問及此境,心中也是鬱結。堂堂天嶺宗宗主,在門派中卻事事都要看長老眼色,根本沒有半分威嚴,這樣的生活,薛天賜過的是度日如年。
軒齊子看中他這心魔,趁機以改換資質作為條件相邀,果然順利將此人拉入了自己陣營,並得到了關於天方子和萬嶽子身世的全部情報。
天方子不論內外事務皆是應對自如,冰蠶子心思細膩,對敵從不露出半分破綻,軒齊子也是一代宗師,門生遍天下,就算是最沒用的萬嶽子,活時好歹也是一方高手,只要身處日光之下,同階修士根本無人能將其擊倒。
薛天賜依靠這些長老坐穩了宗主之位,能力沒有提升多少,性子反倒較為軟弱,如今冰蠶子出事他便慌了神,三天兩頭來尋軒齊子,今日亦是一臉愁容道:“冰蠶子已死,天方子勢力又與東靈劍閣越走越近,若他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劍修都已離去,這人卻還每日疑神疑鬼,軒齊子雖不勝其煩,也只能沉聲安慰道:
“冰蠶子和劍修不是一路人,他縱使要死,也絕不會給正道一點風聲。”
“你確定他死前沒向劍修吐露什麼消息?”
冰蠶子可不是什麼忠心的人,薛天賜對他很是懷疑,軒齊子卻是肯定道:“他不會說的,因保全大局而被犧牲的人,最希望看見的便是天下生靈塗炭,他絕不會用自己的命去救任何人,就算是當年的萬嶽子也無法令他動搖。”
薛天賜始終不明白淨世聖徒到底在想些什麼,有些瘋的冰蠶子也就罷了,可軒齊子素日教導弟子皆是盡心盡力,維護自己門生時的憤怒神色也不像作假,就算沒有淨世宗,他也是聲名顯赫的修士,薛天賜完全想不通此人為何要受邪修制約。
他見軒齊子如此斬釘截鐵,疑心也就去了大半,只問:“你這幾日似乎給了外界許多書信?”
“我已將劍修行動告知南方所有教徒,只要北方發起攻勢,他們便會立刻拉著各派能上戰場的強者同歸於盡,盡可能亂了這南方的天下。”
尊者既然需要陰果,軒齊子自然會想方設法為他尋來,既然冰蠶子已經暴露,為防劍修發現端倪,他已決定先下手為強,清修的這幾日便與白巫取得了聯絡,提前執行南下計畫。
他對薛天賜的說法是——事已至此,唯有與北方聯盟裏應外合攻破南方,事後大家平分天下。薛天賜上了賊船已無退路,聽聞他竟已有行動,不由躊躇道:“我們當真要放北方大軍通過防線?”
薛天賜到底是在南方長大的修士,這些年天嶺宗一直駐守南北交界,如今驟然要與昔日敵人合作,內心仍有些膈應。軒齊子心中雖煩這優柔寡斷的無用宗主,為了大計仍是輕聲安慰道:“你放心,舉薦你成為十四聖徒的諾言我從未忘記,白巫會為你換上最好的資質,只要有了極品靈根,再建一個天嶺宗又有何難?”
提到極品靈根,薛天賜瞬間眼前一亮,只是想起父親臨死前囑咐他一定要管理好天嶺宗的模樣,又猶豫了起來,“唉,天嶺宗到底是父親留給我的基業,我……”
“亂世正是豪傑輩出的時候,宗主不想勝過天方子,將祖宗基業完全掌控在自己手裏嗎?”
軒齊子最受不了這樣的人,既做不了正道修士,又捨不得豁出去走上邪路,做任何決定都要再三猶豫,平白錯過最佳時機。此時他倒有些想念冰蠶子了,那瘋子雖然眼裏只有男人,至少辦事從不出岔子,比這軟弱宗主不知強了多少。
軒齊子語氣中已有些不耐,薛天賜不敢激怒這唯一靠山,只能將猶豫之語全咽下。他一想到明日北方大軍就會進攻東靈劍閣,不由有些期待道:“那株仙草,你們真的肯讓給我?”
十四年前,釋英在北方接連激戰,來到邊境時已是靈力枯竭的狀態,天方子見他是沈逢淵師弟,便出手將其帶回天嶺宗養傷。
當時,北方五派下戰書命南方交出殺死醫修的妖物,天嶺宗內部不願掀起南北之戰,軒齊子與冰蠶子皆是主張交出釋英。唯有天方子堅持南方的一草一木都不該交給北方,就算要處置釋英,那也要由南方五派來審,哪輪得到北方指手畫腳?
沈逢淵趕到之前,天嶺宗正為此事激烈討論,最後,釋英一劍斬下自己葉片,終是以其換得薛天賜支持,開啟了這一場南北之戰。
當時,沈逢淵看著袖子空蕩蕩的仙草,立刻就與天方子打了一架,天方子沒想到自己保護了他們的草還要被罵,當即就還了手。二人吵了許久,第二日便不歡而散,連書信往來都斷了。
這些風波薛天賜早已忘了,他只記得服用仙草葉片時,自己體內真氣驟然突破,那種宛如白日飛升的感覺簡直令人永世無法忘懷,若能得到那株仙草,縱使南方毀滅又何妨?
薛天賜眼中的貪婪自然無法瞞過軒齊子,那株仙草是尊者點名要的東西,他們根本無意讓給旁人,不過,此時他仍是平靜地哄騙道:“我們只要攻破東靈劍閣奪回尊者聖軀,至於什麼仙草,宗主可以自行處理。”
有了仙草的誘惑,薛天賜態度也積極了起來,立刻就下了決心:“好,我這就撤掉邊境守衛,你告訴雪衣天城,明日便可動手。”
這宗主得了定心丸便匆匆離去,軒齊子煩心地揉了揉自己額頭,被他一打擾,書是看不進去了,只能點燃香爐,聞著這熟悉的安神香,他的視線緩緩停在了案上的妻子靈位。
不知不覺,為他調製安神香的女人已死了十四年。如今,淨世宗終於要發起對南方的攻勢,沒有準備的東靈劍閣註定覆滅,他看著那陪了自己多年的牌位,終是輕歎:“人啊,真是貪心,明知不可能什麼都要,依然要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冰蠶子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信仰不純的人,沒有資格加入淨世宗。”
白巫說他需要一個妻子驗證淨世聖徒能否繁衍後代,軒齊子便娶了,芸香是他的第三任道侶,也是對尊者最不敬的一個。
當初,這個師承醫仙的小姑娘義無反顧地離開師父來尋他,告訴他,她喜歡他,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軒齊子想,自己也是喜歡這個女人的,她總是笑著看他,身上時刻帶著屬於醫修的藥香,見他疲憊便會用嬌嫩的手輕按他的額頭,和她在一起,的確很舒服。
只可惜,這個什麼都好的女人,就是無法全心全意信奉尊者。
軒齊子不願去回憶她前往北方時的蒼白面色,撫摸著這方牌位,只輕聲自語:“你想在為夫心中勝過尊者的錯誤想法,我們就當從未出現過,你仍是尊者的好教徒,也是我最喜愛的妻子。
我會為踏平東靈劍閣替你報仇,你也別怨我將兒子送給了白巫,早晚你會明白,為尊者而死才是他的價值。”
淨世宗的狂信徒,即便外表一切正常,內心卻早已扭曲。他就坐在這彙聚天下桃李的文心苑,聽著雨點敲打那代表授課開始的青銅古鐘,神色雖是無盡的溫柔,說出的話卻透露著不可救藥的瘋狂。
就在軒齊子靜候變天之日到來時,廊間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負責巡視的弟子在門外叫道:“師父,不好了,天方子的人打過來了!”
彷彿驗證此話一般,一道驚雷劃破天際,照亮了軒齊子驚訝的神色,他不敢置信地皺眉,“不可能,宗主站在我這方,他若主動內戰便是謀逆,正道容不得這樣的人掌管天嶺宗。”
的確,天方子現在內戰並無勝算,只可惜,他算錯了一件事,冰蠶子不會告訴正道任何事,卻願意和顧餘生說上一些秘密。冰蠶子恨天下人,也恨淨世宗,唯獨不恨這些與自己一樣的淨世聖徒。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門外弟子聞言又焦急道:“不止是天方子,還有落霞派、道印門,就連東靈劍閣也來了!他們根本不給師兄弟們辯解的機會,一旦發現天嶺宗弟子便綁了去,說是要抓出邪修奸細!”
這已散去的三派竟悄無聲息地又結成了同盟,軒齊子猜到事情有變,雖不知緣由,仍是立刻命令道:“告訴宗主,立刻迎戰,快!”
然而,劍修隱忍許久,如今一旦動手便是雷霆之勢,他話音未落,那弟子已被劍氣貫穿。
伴隨房門被劍氣擊碎,青衣男子持劍而立,劍上仙草紋路於昏暗燭光下隱隱流動著月華般的光輝。作為導致這一切結果的變數,青年劍鋒指向這曾差些令東靈劍閣覆滅的淨世聖徒,冰冷神色一如昔日踏著血海走上穿林峰的顧掌門。
“東靈劍閣青囊長老座下大弟子顧餘生,奉師父之命前來捉拿淨世聖徒軒齊子,誰若阻攔,殺無赦。”
作者有話要說: 軒齊子:明天我們就做二五仔放北方修士過去把劍修全殺了,這把穩贏!
釋英:不好意思,我看過攻略。
顧餘生:不好意思,攻略是我寫的。
冰蠶子:不好意思,我已經搶先做二五仔把你們賣了。
軒齊子:這遊戲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