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萬嶽子對露水姻緣的相好都如此大方,對方家自然更是扶持,他還活著的時候,每逢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給家裏一份,方家也因此出了幾個金丹修士,只可惜天賦不足,始終無人成功結嬰,縱有天嶺宗做靠山,依舊無法躋身世家之列。
元嬰是一道坎,天賦不行就是過不去,天下金丹修士並不算少,卻只有千分之一能夠達到元嬰期。不論南北,只要結嬰,至少也是一派長老,發展出屬於自己的世家完全不是夢想。
而這之上的渡劫期更是稀有,近千年都不曾出現一個,唯一最為接近的劍神風奕也已身亡。在釋英的印象中,這些年隱隱有突破之象的修士只有一百歲的顧餘生。
只要有他的藥效相助,掌門明明能夠羽化飛升,卻選擇獨自去北方與魔靈同歸於盡,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顧餘生為何要這樣做。
那時候的顧餘生和現在不一樣,總是讓他看不透,不過,看他的眼神倒是從未變過。釋英曾經不明白顧餘生眼裏的意思,如今知曉了風奕之事,方才醒悟,原來那是想將他占為己有的眼神。
所以,風奕用東靈劍閣給他做花盆,他也乖乖在這裏紮根了,只要顧餘生一句話,不論拔葉片還是下鍋都沒問題,這個男人到底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仔細想想,現在顧餘生的人生軌跡和過去也沒多少區別,唯一不同的就是換了個師父。釋英有自知之明,自己照顧徒弟的能力遠不如沈逢淵,可如今的顧餘生,要比過去開朗太多。他的徒弟時常會笑,也有心情和元如這些同門在一起胡鬧,都這麼大了還很黏師父,時不時就抱著他撒嬌……
自從來了顧餘生,總是冷清的穿林峰總算有了幾分溫度,讓他有一種或許春天會降臨的錯覺。釋英想,他喜歡和這樣的徒弟在一起。
所以,顧掌門總是冷冰冰地看著他,或許是因為,養的草和自己並不親近?
這是釋英第一次有些明白顧掌門的想法,方才接觸到金剛伏魔圈時,他忽的發現,化形之前的事自己應該是有記憶的,只是,不知為何竟全都忘了。他剛成為人形便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釋英,卻始終想不起,這個名字是從何而來。
失憶,記性不好,還無法理解年輕人的想法,難道是年歲大了,開始出現了癡呆之症?
想到這裏,釋英下意識瞧了一眼自己的白髮,不知為何,素來平淡的心情居然有了些許鬱悶。
既然心情不好,他進入方家時也就不怎麼客氣,懶得命人通報,感知了一番宅院中氣息,便徑直去了如今家主書房,瞥了一眼在蒲團上打坐的老年修士,只冷冷問:“你就是方淮?”
陰陽雙生果似乎與人族存在生殖隔離,方岳相好無數卻始終沒有後嗣,方天更是對人提不起興趣,獨自睡了三百年,唯一有他人參與的夢境,便是偶爾會發自內心地痛揍沈逢淵。
直系沒有後裔,方家只能由他們堂哥這一脈繼承,如今的家主方淮便是他們的侄兒,得萬嶽子協助,勉強於六十歲結了金丹。因年歲大了,論見識倒比普通鄉下修士強上許多。
方淮見識過鼎盛時期的萬嶽子,也知曉天方子與家族的恩怨,這些年都安分守在故鄉,只以濟世祖師的名頭享受百姓供奉,從不敢外出惹事。如今一個青衣劍修忽的就破門而入,他頓時心中一凜,只謹慎地開口:“閣下未曾通報便擅自闖入,似乎不合禮儀吧。”
“劍修從不講究這些東西。”
釋英對方家並無好感,此時回答的聲音也是劍修慣有的冷漠。方淮還記得劍修和天方子不對付,心中更是擔憂,雖還勉強保持鎮定,語氣卻不經又弱了幾分,“我們所知一切都已告知東靈劍閣,不住閣下為何還要來此?”
“據我所知,方府過去曾是劉家的宅邸,這劉家有問題,我來查。”
方淮最怕劍修這沒有絲毫起伏的語氣,冷冰冰的,根本不像是人。一聽釋英竟提起了劉家,神色不由多了一絲慌亂,“劉老太爺是五百年前的人了,我們這一代人誰都沒見過,怎會知曉他的事?”
釋英自然不會被這樣含糊過去,仍是用肯定的語氣道:“陰陽雙生果誕生前,方家的陰氣定然很重,昔日的方家家主也是修士,不可能沒發現這樣的異狀。你們一定知道什麼,並將它隱瞞了下來。”
然而,這方淮雖懼怕劍修,想著他們是名門正派定不敢隨意逼供,仍是頑抗道:“我方家雖小卻也是正經人家,前輩還是莫要胡亂猜測為好。”
之前他們為防被軒齊子污蔑屈打成招,要擺去明面上的證詞自然不能逼供,不過,如今這劉家的事也不需要公之於眾,可採用的手段便靈活了許多。釋英見這方淮不識抬舉,一道真氣將其制住,指尖一彈便是一枚漆黑丹藥落入其口中,還不待他反應便淡淡道:“這是奪命化骨丹,如果你在一個時辰內不服下解藥,立刻就會全身化作濃水而亡。”
方淮雖聽聞劍修厲害,卻不想他們光天化日下就敢下毒,頓時震驚道:“你怎可如此!”
可惜,釋英完全無意做口舌之爭,只是又平淡地問:“我再問一次,你們在這裏發現了什麼?”
一看他這眼神,方淮就知此人當真能看著自己毒發身亡,他到底不敢拿性命去賭,猶豫片刻,終究道出了隱藏起來的事實:“屍體……劉家舊宅下有一處洞穴,裏面全是屍體。”
過陰陣中有屍體也不算意外,釋英對方家可不想客氣,只命令道:“帶我過去。”
五百年前的萬陽縣還只是個小鄉村,劉家老宅面積也不算大,這洞穴就在昔日劉老太爺的臥房之下。方家發現之後便其移平改作池塘用於掩飾,屍體也暗自運出埋葬。
據方淮所說,那些屍體皆是通體冰冷宛如自冰窖取出,面上卻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他們有家丁挖掘時不慎損壞屍體,立刻就倒地而亡,方淮認定這是邪魔
作祟,又怕天方子出事方家連最後的依靠也沒了,這才暗中將屍體轉移避禍。
這特徵分明是青蓮妖屍,方家發現了他們,卻把證據隱藏,甚至還想毀去現場。所幸那洞穴乃是過陰陣開闢出的陰間通道,凡水根本無法進入,這才將證據保留了下來,沒有被這方家誤了大事。
劍修最恨這些破壞現場給自己查案平添難度的人,釋英來到池塘時神色也不好看,方淮心中惴惴不安,只能試著和此事撇清干係,“前輩,我們請道印門做過法事,這裏的邪氣已經散了,不可能再生出什麼事端。”
“針對鬼魂的法事對青蓮妖屍沒用,他們是先遭陽果鎮壓,又被陰果吸乾了陰氣,這才沒有進行屍變襲擊活人。”
青蓮妖屍是屍神宗的最強武器,體內又有無解寒毒,僅憑法事如何能淨化?也是方家運氣好,三百年前這對果子出生時就把地底的青蓮妖屍全當養料給吸收了,不然在挖出洞穴時,整個萬陽縣都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陰陽雙生果從不分離,轉世也該同時出生,如今看來,天方子之所以遲了些,應是在母體內消化青蓮妖屍的陰氣。陰果為了救方家才與陽果分開,而他們,直到現在仍將天方子視為邪魔,甚至在發現青蓮妖屍時毫不猶豫地認定是他所為,也當真是可笑。
方家應該慶倖萬嶽子已經死了,若是當年他帶著真相回來,方家莫說享受恩澤,只天方子的秋後算賬都夠他們吃一壺。
釋英為自己的同類不值,看向方淮的眼神又冷了幾分,只道:“房子底下挖出了屍體,你不可能什麼都不查。還知道什麼,說。”
方淮哪經得住強大修士的氣勢,身子一抖,立刻如實招了,“那些屍體都是軍中打扮,好像是前朝的士兵,其中還有一些修士。我怕惹麻煩,不敢告知外界,就草草埋了。”
劉老太爺活時正值戰亂,這青蓮妖屍應就是那時的死者,那場內戰說不定也與屍神宗有關。這過陰陣應該是屍神宗用來運輸青蓮妖屍的陣法,順著它,或許就能尋到其背後隱藏的據點。
這樣關鍵的證據竟被方家給隱藏了起來,幸好他們來了這一趟,不然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查出屍神宗線索。
釋英又看了眼池塘,想起他們一路上的麻煩,聲音很是不滿,“你可知自己誤了多少事?”
方淮就怕和這些事扯上干係平白遭禍,聞言頓時叫道:“前輩,屍體跟我們真的沒關係!”
此時釋英倒能理解天方子對方家的心情了,論惡,這些人也算不得首惡,只是無知卻又喜歡自作聰明。遇上未知的事,自己沒能力去查,又不願拜託別人,只憑一廂情願的想法去斷定事實。他不來報復已是顧念母體的生養之恩,這樣愚蠢的家族,還是永遠別再扯上關係為好。
同樣,釋英也不想這群人再留下干擾自己,當即就命令道:“陰陽雙生果已經離開多年,陣中的陰氣正在逐漸恢復,東靈劍閣會派人接手此地,你們馬上離去。”
“這可是方家住了三百多年的主宅啊!”
這宅子被方家翻新多次,萬嶽子又親自布下了聚靈陣法,乃是萬陽縣最適合修行之地,方淮自然捨不得想讓。然而,釋英根本沒給他選擇的機會,只道:“不搬就等死。”
方淮素來膽小怕事,見釋英語氣沒有半分鬆動,也不敢再掙扎,只能苦著臉尋思著怎麼去找新居。直到釋英轉身要走,方才急切道:“前輩,我的解藥呢?”
釋英根本無意再看他一眼,禦劍便朝客棧而去,只給他留了一句話,“不過是令人腹痛十天的除蟲丸而已,你就受著吧。”
過陰陣只是開闢通道的陣法,這洞穴的另一頭定然還有新線索,方家自有天方子處理,他沒空和這些無用之人折騰。當務之急是立刻招來擅長陣法的修士研究此地。
此時,對過陰陣頗為瞭解的鶴五奇,或許能派上用場。
作者有話要說: 釋英(嚴肅):我連自己的年輪都不記得,可能老年癡呆了。
沈逢淵:師弟醒醒,你是草,沒有年輪!
顧餘生:沒關係,師父的後半生可以交給我。
釋英(欣慰):好孩子。
顧餘生(冷漠):……我還是把三輩子的年輪都加上吧。
沈逢淵(沉痛):完了,師侄已經不會說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