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劉老太爺與白巫見面的地點是在一處古墓之下,據遺書中所述,這是陰寒山中唯一的無字碑。釋英與顧餘生將所有墳墓一一查探,終是在山陰處尋到了符合其特徵的古墓。此地應是廢棄多年,如今已成為山間植物的溫床,被藤蔓重重覆蓋,若不是釋英搜得仔細,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將古墓挖開,果然空棺之下便是一處陣法入口,正在釋英小心查探時,被顧餘生扛著的鶴五奇終於醒了過來。他一睜眼就看見口棺材,還道自己要被下葬了,一個激靈就掙扎了起來。
待到看清站在前方的釋英,他才恢復冷靜,瞅了眼自己這從被束雙手降低到了五花大綁的待遇,彷彿已習慣了一般,只歎道:“唉,這次出來的是誰?”
他這話倒是讓釋英一驚,頓時皺眉道:“你體內的神魂不止一個?”
鶴五奇本是每次發病後下意識都會如此詢問,此時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家中,趕緊避開釋英懷疑的視線,半真半假道:“我這個人是招鬼體質,時不時就會被奇怪的東西附身,你們習慣就好。”
說完他才發現這兩個劍修身上居然沒受一點傷,這樣的情況倒是少見,不由歎道:“看來你們的確厲害,要制服發病的我可不容易。”
釋英本以為他是被萬嶽子神魂附體,如今聽鶴五奇言語卻像是已被多個魂魄附身過,他想不透淨世宗為何要這樣做,只問:“你這毛病是從何時開始的?”
“出生就有了,只要真氣一亂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小時候還因此傷了大哥。十五歲前我都被爹關在臨雲殿,若非重大場合絕不能外出,每日只能和自己養的鸚鵡說話。”
提起自己這自小就有的毛病,鶴五奇的聲音低沉了許多。爹死後,他終於被放了出來。可是每逢出行,身邊總是跟著天羽世家最好的護衛,說是要保護他,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怕他突然發病傷及旁人。
爺爺很疼他,就算如此,只要他想出門,仍會大費周章地為他安排,只是,這種總是和旁人隔了幾道人牆的出遊,終歸沒什麼趣味。
和那種日子比起來,跟著這兩個劍修倒是更為新鮮刺激。
鶴五奇一個人久了,素日最善調節心態,如此一想又高興了幾分,對著顧餘生就道:“這次可沒騙人,遇上你們之前,我已經一年不曾和活人聊天了。”
顧餘生不知他低頭時在想些什麼,聞言只抓住了一個重點,“果然你之前全在胡說八道。”
鶴五奇見自己一路上的謊話都被拆穿,臉色卻半分沒紅,顧餘生的嘲諷也只當沒聽見,很是誠懇道:“其實我真的是個老實人。”
醒來的鶴五奇又恢復了正常,釋英為他把了脈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如今他們人手不夠,又不能就這樣放了鶴五奇,也只能解了這人身上的禁制,一併帶入了陣法之中。
古墓的陣法似乎與過陰陣同出一脈,三人順著其垂直下落,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被轉移至一處溶洞之中。此處並不通風,不止沒有光線,還遍佈瘴氣,連呼吸都很困難。
好在草木生來就擅淨化空氣,釋英一發現這異狀,披散的白髮便在身側浮動,發尾糾纏在一起,分成十幾束小辮,每處末尾都生出了一枚指甲大小的碧綠葉片。這新生的葉片將瘴氣全部吸收,又轉化成無害氣體排出,不到片刻便將通道淨化完畢。
釋英用指尖吸收了些許氣體,確定此地已對人體無害,發尾生出的小葉片又散發出月華般的銀色光輝照亮前方道路,這才淡淡道:“此地雖廢棄多年,也難保會有什麼陷阱殘留,你們保護好自己。”
“你這是什麼法術,我怎麼從沒見過?”
鶴五奇雖聽聞東靈劍閣的青囊長老是妖,卻沒想他的手段如此神異,甚至不需法訣就能自由轉化身體。此時他滿臉都是好奇,有意伸手碰碰那發光的小葉片,卻被警戒的顧餘生一巴掌拍開,他捂著手委屈轉頭,便見護草的某徒弟板著臉道:“前方有東西。”
這通道位於陰寒山內部,筆直向前,黑漆漆的看不見盡頭,一路上除了入口陣法再無其他岔道。伴隨光線出現,前方便傳來了細碎腳步聲,像是多人正在蹣跚前行。鶴五奇聽著這聲音總覺內心發毛,連忙施了採光術,一枚雪白光球被他扔向前方,立刻照亮了來者。
首先出現的便是人類帶著苦笑的面容,數十張慘白的臉雙眼緊閉,只有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在蒼白的光芒中,他們猛地睜開眼,血紅瞳孔直直盯著光線來源,捕捉到活人氣息的瞬間便直撲而來。
“小心,是青蓮妖屍!”
看清他們面容的瞬間顧餘生便拔劍示警。然而,青蓮妖屍仍保存著身前修為,甚至連招式都可憑藉本能使用。這些被用作守衛的妖屍生前皆是金丹修士,前方這批皆是用刀劍短兵,後方卻是拉弓射箭進行遠方,明顯是白巫刻意進行過陣容搭配。
通道狹窄不易閃躲,顧餘生一躍而起,連點數道劍花將來襲箭矢擊落,身子尚未落地便是一個游龍回轉,改刺做劈,反手一劍斬斷來襲妖屍的手。他的劍快且准,一旦出手便直取要害,然而斷手對死人並無影響,妖屍傷口處立刻冒出大量寒氣,仍是直奔他而來。
顧餘生心知這些青蓮妖屍體內全是無解的淨世之毒,連忙捂住口鼻,一腳將其踹進山壁,落在鶴五奇身邊便提醒道:“這些屍體一旦受傷體內毒氣便會外泄,切記隨時保持真氣護體,千萬不可吸入淨世之毒。”
鶴五奇因施展了採光術被這些妖屍定為第一攻擊目標,此時正被三具妖屍圍攻,雖憑藉天羽世家的靈巧身法遊走其間,拍出的三昧真火卻未能阻止青蓮妖屍的腳步。三昧真火克制妖邪,按理說不該無效,他見狀只能震驚道:“這是什麼鬼?居然不怕三昧真火!”
顧餘生對此並不意外,回想起閣中關於與屍神宗一戰的卷宗,替他接了一劍,連忙道:“青蓮妖屍是用來對付修士的武器,不止對五行法術抗性極強也不懼任何外傷,只有陽氣才能克制他們,換萬嶽子來。”
陰陽雙生果是青蓮妖屍天生的剋星,陽果可以輕易將其震懾,陰果更是直接拿他們做肥料。這也是白巫發現萬嶽子到來便起了殺心的原因,若是正面相抗,他們不一定能將這枚陽果留下。
然而,鶴五奇聞言卻是苦了臉,只無奈道:“不行,他們什麼時候冒出來都是看心情的,我控制不了!”
若是在地面,顧餘生一道劍神訣便將這些屍體大切八塊,然而,此時這通道密不通風,若淨世之毒彌漫,只怕他們撐不了多久。他一身劍技無法施展,眼看鶴五奇居然連陽氣都用不了,當即不滿道:“那你到底有什麼用?”
“拜託,我是禦鳥的修士,你見過鳥在地底下飛的嗎?”
鶴五奇也是鬱悶,天羽世家本就是禦獸修士,沒了靈獸戰力至少減一半,如今五行術法也對這些屍體無效,他又能如何?
說來也怪,這些青蓮妖屍一睜眼便直奔兩個人類修士,對近在咫尺的釋英卻是視而不見,從頭到尾都不曾與他交戰。釋英站在一旁看著二人與妖屍混戰,發現鶴五奇用的全是天羽世家招式,似乎無法調動萬岳子的陽氣,這樣的情況和其他聖徒截然不同,委實奇怪。
青蓮妖屍招招直沖要害,這樣的情緒鶴五奇不可能藏拙,釋英確定他是真的用不了陽氣,不再繼續觀察,足下輕輕一點,正好精准地躍進顧餘生懷中,不顧徒弟因此瞬間一僵,只淡然道:“餘生,抱緊我。”
師父主動投懷送抱,這樣的場景顧餘生只在夢裏見過,沒想到突然就美夢成真,雖不知這是何意,他仍是第一時間就應了這個要求,連忙用左手將師父攬入懷中。
釋英剛一靠近,屬於草木的清香便撲鼻而來,這彷彿瞬間洗淨紅塵的香氣讓顧餘生微微走神。他想起此時還在戰中,正要舉劍迎敵,卻見原本來勢洶洶的青蓮妖屍像失去了目標似的,在原地停頓了片刻,就視二人如無物,直取尚在作戰的鶴五奇。
這樣的場景讓顧餘生有些奇怪,他疑惑地看向了懷中的師父,“這是……”
“無人操控的青蓮妖屍沒有神志,只能憑藉感知分辨活物,你貼緊我,我以草木之氣將你偽裝成樹木。”
死人的五官都是擺設,在青蓮妖屍眼裏,沒有活人陽氣的釋英只是一株草,自然不會去攻擊。不過,顧餘生的人類氣息太重,釋英只能用自己的葉片將他裹住,將陽氣全部遮蔽。
此時,釋英的白髮緊緊纏在徒弟腰間,整個人彷彿藤蔓一般貼在顧餘生身上。他自己倒沒覺有什麼,權當暫時做一回爬山虎,顧餘生卻是呼吸驀地一滯,他可從沒想過釋英竟能如此磨人。這株仙草不止貼著他,還試著靠在他肩上去觀察後方的鶴五奇,二人身軀伴隨釋英動作輕輕摩擦,顧餘生頓時一震,心中暗道不好,不行,再蹭下去得出事。
若是換個地方,他簡直恨不得師父每日如此,奈何此時情況特殊,只能默默忍住衝動,用低沉的聲音道:“師父,還是我抱著你走吧。”
“也行。”
他這語氣不同尋常,釋英雖是答應,卻考究地看了眼徒弟,見他把自己打橫抱起後立刻舒了口氣,只垂眸暗道,是他的錯覺嗎?剛才顧餘生的某些部位好像有點反應,難道……萬嶽子那混賬暗中對他如花似玉的徒弟下手了?
這個年紀的男人是該知人事了,不過,釋英始終沒有人會對草求偶的概念,比起正直的徒弟,第一時間懷疑的還是萬嶽子那個男女不忌的色胚。他還道萬嶽子是趁自己不注意給徒弟下了什麼藥,抬頭便道:“你若燥熱,可以聞我的香味清心靜氣。”
不,這不是清心靜氣,是在點火。
顧餘生聞言神情又是一僵,釋英見他如此,還道徒弟是被長輩發現頗為尷尬,連忙正色安撫:“或者,我給你紮一針,你就可以心如止水不會有任何感覺。”
這所謂的一針當即讓顧餘生背後一涼,他最了解釋英醫術,這個師父從不誇大其詞,說讓你心如止水,你就別想再行人道。眼看釋英已經在找銀針了,後半生正面臨可怕威脅的顧餘生只能無奈歎息:“師父,針下留人。”
鶴五奇打著打著發現身邊妖屍越來越多,正覺奇怪,一抬眼卻見那兩師徒根本沒在作戰,作為唯一被圍攻的人,當即叫道:“喂,他們都沖我來了,你們看我一眼啊!”
鶴五奇這一叫,釋英才發現他已被青蓮妖屍追了老遠,沒想到這看上去挺機靈的北方之主還未發現青蓮妖屍弱點,只冷漠道:“你是天羽世家的人,連化形之術也不會嗎?”
普通的障眼法對青蓮妖屍自然無用,但天羽世家最擅禦獸,自身更是可以完美化作獸類與靈獸溝通。鶴五奇本是被打蒙了,如今一點就透,連忙捏了法訣,嗖的一聲就化成一隻黑白相間的蝙蝠。
飛鳥雖不會出現在地底,蝙蝠卻是洞穴中常見的生物,果然,一失去人的氣息,青蓮妖屍便停了攻勢。他們發現四周並無異常,也沒去在意身邊的植物和蝙蝠,很快就恢復成了死人模樣,躺在地上紋絲不動,只等活人再臨時發起雷霆一擊。
青蓮妖屍不攻擊人時就與普通屍體無異,放在幽暗山洞中無疑是陰人神器,鶴五奇見狀總算鬆了口氣,拍拍翅膀落在顧餘生肩上,很是疲憊道:“借個肩頭歇歇,累死我了。”
顧劍神對抱著仙草是甘之如飴,換做蝙蝠就沒興趣了,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想把師父的草木香氣分給這廝,果斷拒絕道:“走開,自己飛。”
鶴五奇聞言只覺自己的待遇是越來越差了,之前至少還能被抗在肩上,如今居然連個肩膀都不給他,頓時抗議道:“老哥,你對俘虜有點人性好嗎?”
年輕人的躁動釋英暫時還不懂,作為唯一保持冷靜的人,他安心地躺在徒弟懷中,只平靜提醒道:“都別說話,保持安靜繞過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顧餘生:師父,如果我被下藥了,你會不會……
釋英:別怕,我一針下去就可以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顧餘生:師父,停下!你不能毀掉自己後半生的幸福!
鶴五奇(哭):隊友全在草叢掛機,我的內心是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