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禦劍山莊住下的第三日,釋英終於收到勝邪長老回信,一早便帶著顧餘生再查劉家院落。
劉氏母子屍骨都被禦劍山莊停放在大廳,釋英之前便已確認這院中並無戰鬥痕跡,這一次也沒什麼新發現。倒是顧餘生靈機一動,去鄰家棺材鋪探查了一番,這才發現那竟是劉南風母親盤下的店鋪。
他還在其中尋到了漆黑木屑,由此可見,那烏木棺材竟是劉母為自己親手所造。一個外表平凡的鄉下老嫗竟擁有處理陰沉木的手藝,當真匪夷所思。
就在釋英輕扣棺木沉思時,顧餘生突地發現一人在門外探頭探腦,一直偷偷瞧著自己師父。他哪能容得旁人打釋英主意,連忙就把人制住,逼問道:“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師父身後,你想做什麼?”
顧餘生修為進益簡直堪稱妖異,明明這幾日無空打坐,體內真氣卻是與日俱增,此時一出手對方甚至連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叫道:“青囊長老,在下向北,有要事相告!”
以釋英的修為自然早已發現此人,回頭瞥了一眼,原是那日道出劉南風身份的巡邏弟子,這便回了一個字,“說。”
“其實似劉南風這樣外出採辦的弟子,每隔一段時間必須向掌事回報成果,他出事之前已三月未有音訊,只是不知為何,掌事對此竟毫不關心。”
向北也知劍修都不是好相與的人物,本還有些猶豫,釋英這一問立刻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道來,
“不止是劉南風,這些年莊中還失蹤了不少弟子。他們要麼無親無故,要麼孤身在外,即便消失也沒人在意,掌事雖說正在調查,至今也沒給出個結果。”
釋英早聽聞禦劍山莊近些年收了不少平民弟子,若此人所說當真,只怕其中不少人都與劉南風落得了一樣下場。放任邪修殘害門下弟子,這可是足以將整個禦劍山莊從正道除名的大罪,他雖已信了八分,仍是淡淡道:“給我相信你的理由。”
向北知道自己告密之事一旦被莊中發現,只怕下場不會比劉南風好多少,既已上了東靈劍閣的船,如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劍修好管閒事的性情了,這便苦著臉解釋:“我沒有親人,在莊中只有劉南風這個同鄉能聊上幾句。從此地回去那日晚上,常騰也失蹤了。看見他們一個接一個出事,我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
那常騰被顧餘生刺倒之後就沒了消息,釋英原還在想此人定會前來報復,誰知竟是突然失蹤。眉毛雖是因此動了動,詢問的語氣卻還是一貫的平淡,“你籍貫何處?”
向北恭敬回:“在下來自杯中郡。”
聞言釋英瞥了眼顧餘生:“原來是你的同鄉,看你們年紀相仿,可曾見過?”
杯中郡本就隸屬蒼川縣,到達東靈劍閣和禦劍山莊的路程都不遠,向北早已將釋英對顧餘生的寵愛看在眼裏,如今一聽此人也是同鄉,立刻討好道:“這位小兄弟也是杯中人士?你官話學得真好,我居然沒聽出家鄉口音。”
如今的天鼎王朝定都北方,各地所用官話也以北方方言為准,如此一說,釋英也發現顧餘生說話口音與向北有明顯不同,看向弟子的眼神頗為考究。
顧餘生被看得頭皮發麻,他從未幹過欺瞞師父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也只有佯裝鎮定地回:“我一直在書院,不怎麼說家鄉話。”
掌門這張臉就連說謊都是大義凜然,倒讓人無法懷疑。
內心冷哼一聲,釋英在人前無意為難顧餘生,沒再提此事,只悠悠掃了眼向北,“李長命說話口音與你更為相似,你們可曾有過交集?”
他們這些平民子弟在修真門派無親無故,老鄉就是唯一能依靠的群體,因此認親一直是新弟子入門必做的事,李長命自然不會例外。
只不過,提起他,向北的神情有些怏怏,“他身為內門弟子,雖也是同鄉,歷來都不怎麼和我們說話的。”
李長命這樣柔弱之人,孤身入禦劍山莊卻不和同鄉打好關係,看上去彼此還有些嫌隙,這不合常理。
那少年並不笨,三言兩語就令巡邏弟子對常騰離了心;參與東靈劍閣試煉時也是只看著顧餘生出頭,自己躲在一旁不發出任何聲音。顧餘生爭贏了,得到好處的是他,即便執法長老被激怒,也是顧餘生受損,他只需驚恐地認錯就能把自己輕鬆摘出去。
李長命是個靈活處事的聰明人,只可惜,作為仙草的釋英更喜歡和顧餘生這種石頭腦袋打交道。
這樣的人會放過同鄉間的人際關係,只有一個理由——他知道此事弊大於利,所以不願別人把自己和劉南風聯繫在一起……
又或是,不願任何人知曉他與劉南風有關係?
認定李長命可疑,釋英將一枚玉符丟給向北,只道:“遇事捏碎這枚劍符,我會收到消息。”
向北正擔憂自己會是下一個失蹤之人,能得劍修庇護立刻喜不自勝,連忙殷勤道:“謝青囊長老!我定時刻為你留意莊中之人!”
人在保護自身時往往行動力極強,釋英相信向北會全力尋找失蹤之人線索,這便帶著顧餘生回了客房。
公事已了,徒弟騙他的私事也該處理了。抬手將顧餘生推進臥房,釋英帶上房門,眼睛朝心虛的弟子一瞟,卻是一道劍氣劃破了自己掌心。
“師父你做什麼?我馬上為你包紮!”
釋英下手快准狠,當殷紅血液滴落,顧餘生整個人都懵了,再顧不得師徒禮儀,一把握住他的手,掏出白絹就要止血。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釋英的手指已撫上了少年薄唇,看著自己的血將其唇角染上紅色,他的聲音滿是威脅,“說實話,否則,我就把血灌進你嘴裏。”
顧餘生天不怕地不怕,被邪修捅了數十劍,眉毛都不曾皺一下。在世人眼裏,東靈劍閣沒有任何弱點,只有釋英知道,每次看見自己以血入藥,顧餘生都會面色慘白,甚至連劍都拿不穩。
他想,這是因為自己用的人形,一生剛正的顧餘生無法接受這樣彷彿邪道的煉藥之法,以至於只要是他給的藥,總是拒絕入口。
少年顧餘生和他認識的掌門差距極大,害怕喝他的血這一點倒是沒有改變,只是一句話便不再頑抗,老實招供:“在我的家鄉流傳過一個名為‘蛇姑’的故事。從小娘就告訴我,男孩子不可以哭,失了陽剛之氣就會被蛇姑吃掉內臟;晚上不能打開門窗,蛇姑會將不睡覺的小孩喂給自己的小蛇。”
這聽起來是毫不相干的事,釋英見他述說時神色低落,沒有催促,只若有所思道:“屍神宗有豢養蛇蠍的分宗毒修。”
“我小時候很調皮,有一晚嘗試著開了窗,突然就被一隻手強行拖了出去,再醒來時已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牢。這期間,經歷了許多可怕的事……被救出之後,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只是一語帶過的回憶,少年的神色已是難掩的痛苦,雖是如此,最終還是將其全部壓下,只小心地將止血草咬碎敷在釋英掌心。見他神色專注,釋英心中一動,“救你的是劍修?”
“在遇上那人之前,我只把所謂神仙當作廟裏的泥像,甚至不如小販手中的糖人可愛。見到他之後,我想,如果世上真的有仙,就該是這樣的人。”
這又是釋英沒見過的顧餘生,彷彿珍愛著什麼東西,目光裏儘是柔情。那是最重要的寶物,只要是為了保護那個人,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重視他人甚過自己,這樣的修士太容易死了,釋英皺眉,只問:“他是誰?”
修士是要成為仙神的人,決不能讓旁人淩駕於自己道心之上。若師父知道,定會打破這妨礙他提升心境的信仰。
顧餘生已了解釋英思維,這人比起仙更像是妖,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懇求:“師父,別再這樣嚇我。見你受傷,我很難受。”
現在的顧餘生還沒遇上必須獨自挺過去的絕境,也沒有一旦低頭就會死去的敵人,他還能對親近之人用有些抱怨的語氣求饒。
釋英和掌門意見相左時,那人往往是禦劍離去,從未告訴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以至於他直到如今才發現,自己不擅長對付求饒的顧餘生。
他可以奪了掌門的劍,威脅那人吃下靈藥;可對這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少年,竟沒法繼續追問下去。
許是勾起了回憶,那在未來和掌門發生爭執時不曾說出口的話,他竟下意識告訴了現在的顧餘生:“我沒有道心,也無法理解所謂享樂。既然生來就有這樣的修為,或許發揮仙草的價值就是我誕生的意義。”
他說話時仍是陳訴事實的語氣,顧餘生卻看到了師父眼中的黯然,那些籠罩在釋英身上的迷霧終於散了,他頭一次清晰認識到自己該為師父做什麼,抬頭時已是一臉堅定,
“師父,你可以把培養我視作活著的樂趣。你說過的,我會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修。”
作者有話要說: 釋英(嚴肅):等掌門回來,我就把自己下鍋了。
顧餘生•掌門皮膚(沉痛):每天回家都看見心上人在作死,心累,想刪號。
釋英:你聽不聽師父的話?
顧餘生•初始皮膚(求生欲爆發):師父,我開BOSS了,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