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蔣玉澤出身於南方某個窮鄉僻壤的山溝,他媽是他爸當年花了兩萬塊從城市裡買來的,來時人還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大學生模樣,因為總是想跑,被他爸跟村民們合起伙來捉住打斷了兩條腿,後來就瘋了,再後來,就生下了蔣玉澤和他弟弟蔣玉恩。
她整日癡癡傻傻,拖著兩條斷腿坐在門檻上,一坐就是一天。她走時蔣玉澤才七歲,但對她的印象卻很深,她的面目在歲月和山風無情的侵蝕下變得粗糙又模糊,但蔣玉澤始終記得她眼含熱淚夢囈一般的聲音:「走出去,你一定要走出去,走出這座山,你不屬於這裡……」
這句話在蔣玉澤後來的夢中反覆出現,以至於他的記憶有些模糊,好像他母親除了這句話還告訴了他更多的事情,例如城市裡繁星一般的林立的燈柱,光潔平整像被沖刷了百年的石板一樣的馬路,上面車水馬龍各種顏色的汽車轎跑,汽車裡飄出甜膩誘人的香水味,穿著短裙高跟鞋的美女們不可一世地從他面前走過……
或許是因為極致的想像已經在他的腦海裡出現過,以至於蔣玉澤坐了二十八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第一次到了這座全世界都首屈一指的大都市時竟沒有一絲慌亂,他背著編織袋裡的行李,一路走一路問,徒步走了兩個半小時,走到了他的大學門口。然後同樣淡定地,借用了他室友也就是那個富二代孫堯的手機,給他家村頭的小賣鋪打了一個電話,讓人轉告他弟蔣玉恩,他已經到了傳說中的大城市了。
他跟蔣玉恩的名字都是村裡一個老先生起的,蔣玉澤到另一個山頭讀小學的時候,這老先生去世了。蔣玉恩比他小三歲,在他的鞭策下成績非常不錯,下學期該到鎮裡上高中了。
小賣部的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蔣玉恩正捧著一本蔣玉澤留下的習題在門外的石凳上演算,聽到聲響像聞到肉味的狗一樣躥起來。
「哥!」
蔣玉澤答應了一聲,用方言教訓他弟說:「你等在拉兒做啥子?趕緊回家讀蘇。」
「我曉得,我在小賣部門口讀蘇,做習題,你到啦?」
蔣玉澤嗯了一聲。
「上海好耍不好耍?跟他們說得一樣不一樣?」
「耍錘子耍?一不一樣你到時候考到這來就知道咯。」
「你講一哈嘛。」蔣玉恩對他撒嬌。
蔣玉澤只好說:「到處都是高樓,到處都是美女,好吃的你數都數不過來,馬路上跑得全是車,你要是來了就能看到了。」
他這樣說,蔣玉恩才滿足了似的,說:「我將來也要考過切。」
「那就要看你本事咯。」蔣玉澤又教訓他,「好咯不跟你兩個說了,我用同學的電話,要馬上還給人家,你好好學習,等我給你寄錢回切。」
「哥你好好學習就行咯,家裡還有錢,你不用……」
「有個屁,好了不跟你兩個講了,就這樣。」
那天蔣玉澤把手機還給孫堯之後,兩個人就說上了話,孫堯對蔣玉澤多數時候像對小弟,少數時候,比如期末考之前,像對祖宗。
蔣玉澤的態度倒是始終如一,既不怎麼熱絡,也不怎麼冷淡,有什麼集體活動,只要叫他他大多數時候都去,其中就包含大三秋天開學前的這場迪廳之旅。
大三這年,選擇讀研的學生都已經開始為考研做準備,蔣玉澤不打算讀研,或者說,他不打算在國內讀研,如果讀,就到國外去,在保證獎學金足夠生活的情況下,鍍一層厚厚的金回來。
蔣玉澤披著滿身的酒氣,踏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走回了學校宿舍,洗漱之後接到蔣玉恩的電話,說已經收到生活費了,蔣玉澤嗯了一聲,那邊問:「哥,你是不是喝酒了?」
蔣玉澤一邊想他弟的狗鼻子竟然能千百公里的隔著電話線聞到這裡,一邊說:「沒有,你有事沒得?沒有我掛了。」
「你肯定是喝酒了。」
「關你屁事,你上回月考考多少?」
「考第一!」
蔣玉澤便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道:「我下回給你多打些錢當獎勵。」
「不用,你也沒錢。」
蔣玉澤便又不說話了。
孫堯回寢室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春風滿面腳踩祥雲的樣子,一拍蔣玉澤的肩膀:「兄弟!」
一般他這麼喊的時候,都是有好事的時候,蔣玉澤放下手裡正在準備的教案答應了一聲,聽見孫堯說:「有個好活兒,你幹不幹?一個月一萬二。」
「什麼活兒?」
「公關。」
蔣玉澤的眉頭皺起來,孫堯趕緊說:「不是那種公關。」說完又嘿嘿一笑,「不過也差不多,就是替人擋酒的,一般都是晚上,你個男的你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