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隕石迎面而來,恐怖的衝擊力將機甲特殊的材質都砸得凹陷下去,耳邊是人工智能永遠冰冷的提示音:“遭到劇烈撞擊……防護罩損毀40%……60%……100%……側翼遭到重擊,重力系統即將失衡,能量供應不足,即將墜落,開啟最終保護模式……”
聲音響在耳邊,卻彷彿從天際傳來。
貝霖的額頭上汩汩冒著血,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用盡全力,拖拽上旁邊另一架機甲。
兩架機甲糾纏著,齊齊墜向最近的那顆星球。
機甲在穿越大氣層受到引力,急速下墜,最後砰然落地。
保護模式彈出保護氣體與氣囊,好歹沒讓裡面的人摔成肉醬。貝霖的最後一絲意識消弭在劇烈的震顫中,模糊間似乎看到自己的機甲被人撬開了。
她在心裡罵了一句。
蘭伯特藏著一手,機甲還有備用能源,媽的!
貝霖以為自己再也沒有睜眼的機會了。
迷迷糊糊醒來時,她感覺自己似乎被人背著……睜開眼看清背著自己的人是誰,她猝然瞪大了眼,第一反應就是伸手 勾住他的脖子,往後一翻。
蘭伯特的反應極快,在那雙手環在自己脖子上時,果斷仰倒一躺——貝霖被壓得咳了一下,差點沒斷氣。
高大的男人反身壓在她身上,膝蓋緊緊抵在她腹部,本該是個曖昧的動作,可惜還多了把短刀,刀鋒緊緊貼在貝霖的脖子上。
貝霖蹙著眉瞪著他。
蘭伯特少年時張揚,多年的戰場磨礪下,已經變得沉穩了許多,瞇著眼瞅著身下不知好歹的女獸人:“老實點。”
貝霖的一隻腳受了傷,大概是墜落時傷到的,軟軟的動不了,抬起另一隻腳想踹他,蘭伯特臉上也帶著狼狽的擦傷,心情本來就不好,乾脆和她大打出手。
五分鐘後,貝霖的手腳被捆得結結實實,蘭伯特的臉上又多了幾道擦傷,被擊中的腹部火燎燎的痛。
他面無表情地背起貝霖,繼續行走。
這是一片荒原,地上的沙子都是黑色的,只有偶爾出現的植物有著其他色彩,卻也千奇百怪,地面鬆軟,時不時還會有什麼東西在地底竄過一般,鼓動起來,給人非常不好的聯想。
遠處有座山,蘭伯特的目標就是那座山。
貝霖的手腳都被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放棄了掙扎,左右環視:“這是哪兒?”
蘭伯特:“我要是知道那就好了。”
貝霖皺著眉:“我的機甲呢?”
“沒能量了,恢復初始形態。”蘭伯特的聲音裡帶著淡淡嘲諷,“沒想到你還挺有少女心。”
每個高級智能機甲的初始形態都能由主人設定,米迦是個毛球,貝霖的機甲初始形態居然是霜霖花花瓣。
只是獸族的高級智能機甲是模仿聯盟的,頗有點粗製濫造,能量不足後徹底沒用。
米迦則不同,只要這兒能有太陽或者其他能源,就能吸收轉換。
這個蘭伯特沒有告訴貝霖,畢竟他們倆是敵人。
能好心把人從墜落地點一路背過來,已經是大發慈悲了。他不想看到自己還看得上的對手這樣死在這顆荒涼的星球上。
貝霖的臉紅了紅,閉嘴沒吭聲,繼續觀察四周。
在聯盟眼裡,她是冷酷難纏的對手,在獸族眼裡,她是最完美的實驗品和戰鬥武器。
其實她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私心把機甲的初始形態設置成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還沒給人看過。
兩人安靜下來,四周只有遠處平原上吹來的嗚嗚風聲,細微的有什麼在地底鑽動的沙沙聲,以及,蘭伯特穩重的腳步聲。
貝霖閒了會兒,又閒不住了:“你為什麼要救我?”
蘭伯特扭頭看她一眼,露出個怪異的笑容:“這顆星球上可能沒食物,我帶個備用食物不行嗎?”
貝霖:“……”
貝霖怒:“你們聯盟人不是自詡文明嗎!怎麼還吃人!”
蘭伯特看她嚇得微白的臉,那雙美麗的綠眸裡閃過不可抑制的驚慌,他忽然覺得逗這個老對手很有意思。
這兒不是戰場上,沒有聯盟人和獸族的血海深仇,也不用思考太多,他輕鬆極了,散漫地道:“你又不是人。”
貝霖噎了會兒,咬緊小白牙,在思索能不要一口把他的脖子咬斷。
蘭伯特忍著笑,正要再逗逗她,不遠處忽然有閃電劈開天幕, 陰沉沉的天空一聲驚雷炸響,在平原上的動靜彷彿千軍萬馬踏雷而來,轟然爆裂一般。
貝霖的眉毛一挑,臉色嚴肅起來。
在未知的地方,一切都得小心,她去過很多地方,也許毫不起眼的花都能要人命,這顆星球也不知道藏著什麼危險。
雨水很快就滴落下來。
在皮膚接觸到第一滴雨時,貝霖就發現了不好。
這雨帶著侵蝕性 。
雖然不強,但兩人離那座山還有些距離,平原上沒有遮擋物,任由這雨淋一段時間,恐怕就不是那麼好受的了。
蘭伯特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腳步一頓,再次扭頭看了眼貝霖。
貝霖瞇起眼:“怎麼,想把我當遮擋物給你擋雨?我給你說啊,被這雨侵蝕過的肉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啊!”
蘭伯特翻手把她抱到懷裡,背了她那麼長時間,再抱著居然也不見累,雙手依舊穩穩的。
“你話怎麼那麼多?”蘭伯特奇怪地看她一眼,把這具纖瘦的身體往自己懷裡靠了靠,跑了起來。
貝霖愣了會兒,手上掙了掙,居然將蘭伯特拴在她手上的繩子掙掉了。
蘭伯特:“……你再動手我把你埋地裡。”
貝霖瞪他一眼,飛快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到他頭上:“特質的,防酸防火。”
衣服罩來,還有淡淡的幽香,蘭伯特輕輕嗅了嗅,也不客氣,只是將貝霖往懷裡又抱得緊了些,低聲警告:“要打找到避雨的地方再打,現在趁我不備殺了我,你拖著斷腿別想走出這片平原。”
貝霖輕哼了一聲,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安靜下來。
雨下大了。
鋪天蓋地都是帶著微黑色的雨,地面更加鬆軟,雨水將地面的泥土打濕,露出裡面爬行的東西。有長長的、一截一截蠕動著的黑色蟲子,也有長著無數條腿,在雨水中掙扎著的。
貝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蟲子,看了眼就有點腸胃不適,轉頭靠在蘭伯特胸前。
沒有她習慣的士兵們身上的汗臭,只有非常清爽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她忍不住抬頭偷偷看了眼蘭伯特。
對方在獸族頭號懸賞榜上已久,她當然知道這位聯盟最年輕的上將長得英俊,此刻這樣看……似乎更英俊了。
貝霖在心裡唾棄自己,她的傷腿不可避免的沾了雨水,痛感爭先恐後地爬上神經,普通人大概已經痛得在地上打滾了,她只是臉色微微蒼白,咬牙忍了會兒,伸手摸了一下,判斷道:“斷了。”
蘭伯特邊跑邊道:“不但斷了,還斷成了三截。”
貝霖心想,難怪痛得她想罵卡爾。
大雨看起來暫時不會停,貝霖在蘭伯特懷裡靠著靠著,居然睡著了。
確切的說,可能是痛得昏過去了,從頭到尾一聲都沒吭。
蘭伯特又低頭看了看她,她的臉色很蒼白,黑髮被雨水沾濕,一縷縷的,貼在臉側,黑白分明,那雙醒著時熠熠生輝的綠眸已經闔上,雖然疼痛還未停止,睡著後卻出奇的安穩。
蘭伯特心想,果然還是睡著時可愛點。
他加快了腳步,終於在頭頂的衣服被侵蝕之前,抵達了那座山的山腳。
這山不是很高,但是綿延到遠處,一眼看不到盡頭,雨霧濛濛,比荒原上多了不少生命氣息。至少這兒有很多植物,不過都不算高大。
蘭伯特很快找到了一個山洞,把裡面的東西趕了出來。
那是隻猴子似的野獸,蘭伯特提著它想扔出去,猶豫了一下,又抓了回來,自言自語:“好像可以吃 。”
野獸徒勞地掙扎:“……”
就這樣佔了人家的地盤還準備吃了人家,蘭伯特敲暈了野獸,心安理得,還從山洞裡找到了乾的木柴,升起火,放下貝霖。
被放下時貝霖醒了,朦朧間忍不住呻.吟了一下,傷腿原本癒合了點的傷口又冒出了血,痛得她滿頭冷汗。
蘭伯特三兩下處理了那隻野獸,冒險喝了口血,過了會兒沒什麼不適,才遞到貝霖嘴邊:“喝兩口。”
貝霖沒有嫌棄,依言喝了兩口,縮在地上,忍著疼痛。
蘭伯特將野獸架到火上烤著,又從旁邊撿來幾根較粗的樹枝,垂眸看了眼貝霖:“忍著。”
他將衣服撕成布條,樹枝固定著貝霖的腿,綁在了一起。
貝霖痛出滿身冷汗,硬是一聲不吭,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謝謝。”
蘭伯特在小包裡找了找,驚訝地道:“原來止痛劑在這兒。”
貝霖:“……”
蘭伯特無辜地聳了聳肩:“真忘了。”
說著,他將止痛劑注射到貝霖腿上,很快起了效果,貝霖痛得有氣無力,勉強靠坐起來,看了眼蘭伯特,又說了聲謝謝。
蘭伯特翻著那個倒霉的、即將被烤熟的野獸的屍體,頭也沒抬:“我還以為你會責怪我故意藏起止痛劑。”
貝霖搖了搖頭,想說點什麼,可惜沒氣力說。
本來這條命就是蘭伯特好心撿來的,止痛劑真不是什麼事兒。
何況對方剛才在荒原裡,選擇將她抱在懷裡護著的舉動實在出乎預料。
兩人沉默地坐在山洞裡,這顆星球上似乎沒有文明痕跡,隔絕了一切高科技,在機甲沒有能量的情況下,他們只能等待聯盟或者獸族搜救兵的到來。
究竟是聯盟人先到還是獸族人先到,到了以後會怎麼處置對方,或者在兩方到來前他們還能不能活著,都是兩人心照不宣的問題。
大雨下了不知多久才停下。
蘭伯特將外衣扔給貝霖,思考了一下,小氣巴巴地留給她一把防身的匕首:“我出去找找有沒有食物,匕首回來了還給我。”
貝霖白他一眼:“小氣。”
蘭伯特道:“小氣總比突然被你扎個透心涼好。”
這個星球的情況比蘭伯特想的要糟糕點。
又沒有糟糕透頂。
糟糕的地方主要是,沒有水源。
或者說有水,但奇怪的是,都是死水,沒有活水,被昨天的雨一澆,都不能喝了。
好在有食物,山上有不少活潑亂跳的動物,以蘭伯特的身手,輕易就能抓來。蘭伯特思考了一下,這些動物既然能吃,附近應該有活水存在,過後再找找比較好。
現在得回去了,女獸人受了傷,一個人待著太危險。
其實蘭伯特不太看好貝霖能活下來的機率。
受傷,又被有腐蝕性的雨水沖刷,傷口感染的機率太大,在這個沒有任何醫療設備的星球,幾乎等於死。
讓他驚訝的是,第一天貝霖還要死不活,第二天就有了點精神,到第五天時,她居然已經能撐著木棍站起來了。
獸族的自愈能力是強,不過強到這個份上,連蘭伯特都有想解剖她研究研究的衝動。
恢復力驚人的貝霖在能走動後,就要求一起出去尋找食物和水源。
蘭伯特卻沒允許。
他出生古板的貴族家庭,從小到大受到的許多教育讓他習慣了尊重、照顧女性 、同情弱者,雖然這是個女獸人。
貝霖驚訝於自己這個老對手在這些觀念上的執著。
她一直以為像蘭伯特這種身份的聯盟人,看人都是高高在上、充滿優越感的。
蘭伯特讓她心裡一直以來聯盟人心裡陰險狡詐、自滿自傲的形像有了動搖。
雖然沒明說過,嘴上或許還總帶著淡淡嘲諷,但蘭伯特確實很照顧貝霖。
脫離了聯盟與獸族的立場,他們倆有了短暫的和平期。
來到這顆星球的第十五天,貝霖的腿徹底痊癒。
她半夜驚醒,捏了捏自己的腿,看了眼睡在不遠處的蘭伯特,瞇著眼思索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幹掉蘭伯特,或者將他綁起來。
畢竟雖然暫時脫離了仇敵的立場,但兩人依舊是對手。
恩將仇報,她心裡壓力也不大。
只是藉著火光盯了會兒男人英挺俊美的側顏,她心裡竟然微微一動,沉默片刻,將匕首收回,小心地插進自己的長靴——這是她藏起來的匕首,蘭伯特不知道。
她重新躺下,心想,看在他救過自己的份上,饒他一命。
貝霖闔上眼睡去,沒發現自己躺下後,蘭伯特睜開了眼。
聯盟上將挑眉瞥了眼女獸人,目光落到她的靴子上,好笑地搖搖頭,伸手將匕首抽了出來,然後將外衣給她披上,心情愉悅地重新閉目養神。
第二天一早貝霖就發現自己的匕首不見了。
“蘭伯特!”
蘭伯特懶洋洋地睜開眼。
貝霖氣得不行:“我的匕首呢,還給我!那是我哥送我的!”
蘭伯特睜眼說瞎話:“匕首?什麼匕首,你身上不是沒武器了嗎?”
貝霖撲過去,將他壓制在身下:“昨晚你醒著?”
蘭伯特繼續裝傻:“昨晚怎麼了?”
貝霖氣得想咬他。
蘭伯特從不受人壓制,兩人拳打腳踢,最後還是貝霖差了一招,被死死壓制在地上。
蘭伯特低頭看著她,笑了笑:“我發現你特別喜歡偷襲。”
貝霖仰頭看著他,美麗的綠眸水潤潤的,氣的。
蘭伯特發現她的身體有些緊繃,似乎對自己的靠近緊張極了。他腦中念頭一轉,俯下身,眸中帶著揶揄的笑意:“貝霖將軍,我突然發現,你長得還不錯啊。”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鼻頭已經和貝霖的鼻尖相碰,溫熱的呼吸交織,嘴唇差一點就會碰上。
近在咫尺的綠眸清透美麗,彷彿最上乘的翡翠,眼中都是他的倒影。
蘭伯特恍惚了一下。
他也沒想太多,只覺得原本只是戲謔的心情一下嚴肅起來,心跳莫名加速,他和貝霖相視著,鬼使神差的,將戲碼做足,低頭親了一下那張微張的紅唇。
很輕,淺淺地摩擦了一下,就分開了。
貝霖微微顫抖了一下。
蘭伯特內心也漫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兩人怔愣地對視了會兒,貝霖驀地發力,一把掀翻了他,扭過頭去,耳垂已經紅了。
蘭伯特這才清醒過來,尷尬地輕咳一聲。
萬萬沒想到,當了幾十年紳士,他居然對著一姑娘耍了流氓。
看著貝霖的側影,他覺得手腳都沒地放,猶豫了會兒,把昨晚收繳的匕首還了回去:“……你哥送你的,很重要吧,還你。”
貝霖隔了好一會兒,才轉回頭,瞪了他一眼:“不是我哥送我的。”
蘭伯特:“?”
貝霖輕輕吸了口氣:“……不要了,給我那把刀,手熟。”
蘭伯特也沒多想, 摸出那把短刀遞過去。貝霖本來想裝腿瘸,被那個淺淺的吻一攪,心神全亂了,忘了之前都在想什麼,抿唇思考了會兒:“我們出去找活水吧。”
這段時間,防止貝霖出現意外,蘭伯特都不會走得太遠。
兩人一直是喝被抓來的動物的血,補充需要的水分。
這次兩個人一起行動,走遠了些,果然找到了活水。
水源附近還有山洞,蘭伯特照舊,把裡面的倒霉鬼趕出來,佔了地方,可惜裡面的野獸長得太醜,看起來不太像能吃的,躲過了一劫。
貝霖把蘭伯特趕進山洞裡,咬著牙打著冷戰洗了個澡,終於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除了晚上時回到山洞,其他時間都在山上尋找有用的訊息,可惜搜尋了許久,貝霖不得不放棄找到智慧生物的想法。
酸雨每三天會降一次,且越來越大,山上的土質鬆軟,蘭伯特和貝霖都想到一個可能——說不定會引發泥石流或者山體坍塌。
這在文明世界已經不是問題,但放在這兒就是大問題了。
蘭伯特估計了一下,這個山洞可能再過兩天就會坍塌了。
可惜兩人對這個星球的認識還不夠,當晚天色徹底黑下來時,居然突然下起了暴雨。
蘭伯特下意識地要抱著貝霖溜,見貝霖靈活地跑起來,才想起她的腿已經好了, 摸了摸鼻子,居然有點遺憾。
兩人一前一後,飛快離開了那個山洞,貝霖的視力超群,在黑暗中依舊能勉強看清四周,帶著蘭伯特快速穿行,背影纖瘦,卻敏捷利落。
蘭伯特看著她的背影,莫名笑起來。
下一刻,他看到貝霖的身影一晃,跌了下去。
他想也沒想,伸手想撈,卻被一股巨力也帶了過去。那是一處斷崖,摔下去時,蘭伯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她死死護在懷裡。
四周嘩啦啦的嘈雜極了,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貝霖尖叫著叫了一聲“蘭伯特”,隨即一陣天旋地轉,刮蹭擦傷似乎遍布滿了身體,最終停下來時,蘭伯特感覺自己背上似乎被什麼豁開了一條大口,在大雨中,血腥味都沒能散去。
他疼得倒抽了口氣,氣若游絲:“小姑娘……什麼仇什麼怨呢,非要把我拽下來……”
貝霖的嗅覺比他敏銳,嗅到那股濃郁的血腥味,打了個激靈,從他懷裡掙扎出來。
蘭伯特已經陷入了半昏迷,摟著她的腰的手居然還牢牢的。
貝霖差點哭出來,她很多年沒哭過了,低頭看了眼拽自己下來的東西。
是一條會動的藤蔓。
她冷靜地抬起短刀,手起刀落,藤蔓斷開,蘭伯特手上也有一條,她迅速切斷,藤蔓還在地上瘋狂掙動,彷彿有生命一般。
崖下的環境看不太清,但一直淋著雨顯然會加重蘭伯特的傷,貝霖抱起他,飛快離開雨幕,順利地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身後似乎還有什麼跟著,她回頭一看,是那條藤蔓。
貝霖面無表情地抬了抬刀。
藤蔓彷彿有智慧般,感覺到威脅,立刻縮回了雨幕中。
貝霖這才檢查了一下蘭伯特的傷,手穩穩的,不帶一絲顫抖,從小包裡取出外敷的傷藥,倒了一些在蘭伯特受傷最嚴重的背上。
滾下來時被一塊尖銳突出的石塊橫拉出一道長長的、深深的傷口,幾乎可以看到裡面的血肉和骨頭。
她飛快地處理了一下傷口,讓蘭伯特趴靠在自己懷裡,手終於微微顫了一下,卻堅定地伸到了蘭伯特鼻子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緊繃的後背才終於松下來一些。
血腥味似乎吸引來不少東西,貝霖抱著蘭伯特,手持短刀,冷冷地與雨幕中那些東西對視。
這個夜晚無比的難熬。
她不知道蘭伯特是否能熬下去。
但是她想問問蘭伯特,為什麼要保護她。
明明知道她的自愈能力,摔下來受傷不會影響到什麼,當時他只需要後退幾步,就不會有事的,不是嗎。
蘭伯特的自愈能力顯然比貝霖要弱得多,糟糕的不止是傷口,還有感染髮炎後引來的高燒。
他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但貝霖似乎一直守在他身邊,淡淡的幽香讓他很安心地繼續睡去,偶爾會聽到貝霖在他耳邊叫他,有時候是單純地叫他的名字,有時候是幼稚的威脅,比如“蘭伯特,你再不睜眼,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來”。
蘭伯特微微笑了笑,直覺告訴他貝霖不僅不會那麼做,反而會在有什麼東西想吃掉他時,拼命保護他。
那是蘭伯特充滿殺戮的生涯裡,唯一一次安心地躺在敵人身邊的日子。
真是奇怪,明明他們應該拼命殺掉對方,卻在那顆星球上,成為彼此唯一的依靠。
蘭伯特從睡夢中驚醒,後背上那道從未讓醫療艙消去的傷口似乎還在痛,就是那陣痛將他從夢境扯了回來。
貝霖的機甲安靜地坐在床頭,似乎猜到他做了什麼夢,歪著頭問:“蘭伯特大人,您夢到貝霖大人了嗎?”
蘭伯特靠坐在床頭,閉上眼回憶了一會兒夢裡那股淡淡的幽香,笑了笑:“她在保護我。”
智腦歪了歪腦袋,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蘭伯特沒有解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沒想到在夢裡,依舊那麼清晰。
貝霖照顧了他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直到朦朧間聽到貝霖的哭聲,才掙扎著睜開了眼。
兩人其實有很多小秘密沒告訴對方,比如米迦的能量並沒有耗盡,那段時間一直在趁那顆星球偶爾有陽光時充能,而貝霖身上有一個定位器,趁蘭伯特不備時偷偷發射了信號。
只是這顆星球上信號難以傳出,過了很久,獸人的搜救隊才先找來。
離開前貝霖主動親吻了他的唇角,輕輕道:“我等你來帶走我。”
他也確實將貝霖帶走了。
可是他沒有保護好貝霖。
貝霖逝去後的無數日夜,蘭伯特都被愧疚和痛苦折磨著,連求生的欲望都沒了。
他可以報復,殺光議員,可是有什麼用,他的貝霖再也回不來了。
唯一能讓他在痛苦中喘息一下的是幼小的兒子。
蘭伯特撐起額頭,想到西澤爾,腦袋更痛了。
智腦熟練地遞來一瓶藥,看他吃下了,才提醒道:“明天就是西澤爾少爺和蘭斯洛特大人結婚的日子了呢。”
蘭伯特:“……閉嘴。 ”
智腦寬慰他:“就算不是蘭斯洛特大人,西澤爾少爺也會有其他愛人,他已經長大了,您看開一點。”
蘭伯特面無表情。
不 ,他看不開,到現在他還不能接受兒子要結婚了的事實。
這兩年,除了訂婚時蘭斯洛特帶著西澤爾回了次德蘭星,其他時間都帶著西澤爾在外面,有空時到處轉轉,沒空時一起抵禦猖狂的星盜。
蘭伯特心裡非常複雜。
畢竟西澤爾和蘭斯洛特在一起時看著很高興。
他想了想,乾脆又約了蘭斯洛特,在兩人婚禮的前幾個小時,將準女婿逮了出來。
蘭斯洛特欣然赴約,似乎一點也不害怕老丈人再揍自己一頓。
蘭伯特瞅著他的臉就覺得煩,見面後也不多話,帶著蘭斯洛特上了星船,離開德蘭星。
蘭斯洛特挑挑眉:“就算今天離開德蘭星,等會兒的婚禮也不會延遲的。”
蘭伯特冷哼一聲,他的目的地離德蘭星不遠,很快就到了。
蘭斯洛特氣定神閒,跟著蘭伯特下了星船,這是顆種滿了花的星球,看得出有人為痕跡,蘭伯特帶著他往花海深處走去,神情平靜:“她很喜歡花花草草,家裡也種著很多,後來都是西澤爾和艾莉在養著。”
蘭斯洛特一怔,似乎領悟過來,不著調的神情也嚴肅起來,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在前面帶路的蘭伯特聲音很輕:“我找到她時什麼都沒有了。”
埃爾頓給貝霖注射了一種可怕的試劑,讓她的身體融化,最後只剩下幾根骨頭和細碎的東西,沒有留下全屍。
而他死時,也被蘭伯特注射了那種試劑。
蘭伯特的喉頭哽了許久,才接著道:“這顆星球和那顆星球很像。”
也是荒涼的,地表的泥土鬆軟烏黑,就連那座山都是那麼相似。
“我在這顆星球上種滿了花。”
蘭伯特的神思恍惚起來,想起還困在那顆星球上時,貝霖給他抱怨,說想要那顆星球漂亮一點。
他的腳步停下來,前方沒有墳墓,只有大片大片的花。
蘭斯洛特在他身後朝著那兒欠了欠身。
蘭伯特不再說話,他似乎有很多話想交代蘭斯洛特,可是想了許久,都沒有說出口。
風從遠方拂來,壓得花輕輕往下彎,似乎是在點頭。
清幽的香氣一如當年。
蘭伯特嘴角帶了笑意,珍惜地摸了摸那朵花,輕輕嘆了口氣:“你回去吧。”
蘭斯洛特神色肅穆,沒有多言,轉身想走,蘭伯特又叫住他,摘下兩朵花,遞到他手裡:“ 胸花換上這個吧。”
蘭斯洛特小心接過,眸中有了笑意:“岳母是個溫柔的人。”
蘭伯特挑了挑眉:“你猜錯了。”
貝霖在外人面前溫柔恬靜,和他打起來時可從不手軟。西澤爾那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性子,其實是來自母親的遺傳。
又一陣風拂來,旁邊的花打在蘭伯特的腿上,似乎是貝霖在氣惱他說壞話。
蘭伯特沖他搖了搖頭:“快回去吧,我陪陪貝霖,會在婚禮前回去。”
蘭斯洛特點點頭,也不多問,走得利落。
這片花海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俯下身,溫柔地親吻最近的花朵,面色柔和下來,似乎在和愛人密語:“貝霖。”
沒有人回答他。
“我很想你。”
天地依舊寂靜。
蘭伯特閉上眼,忽然想起貝霖出事前,曾和他通訊過。她沒有告訴他那些他鞭長莫及的事,只眉眼彎彎的、溫柔地問:“我沒有後悔愛上你,蘭伯特,你也是嗎?”
溫柔的花香浮在空中,彷彿貝霖此時就站在他身側。
“西澤爾長大了。”蘭伯特重新張開眼,琥珀色的眸子竟然出乎意料的溫柔,“我去參加他的婚禮,下次再見。”
他轉身離開,忽然有熱淚滑落眼眶。
時光如長河,將尖石也磨得圓潤。
無數人淡忘故人,將舊事拋到腦後,在這條長河裡順流而下,不斷向前。
而貝霖的眉眼,卻永遠地烙印在他心底,直至他的生命走向終結,也不會消退分毫。
他從未後悔。
也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不小心就寫多了,本來還會更多,幸好我及時剎住了……
啾啾啾,週五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