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仿若白色牢籠的醫院內, 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與藍白條紋衫病患路過了一批又一批, 卻沒能打擾到角落椅子上呆坐的那位俊美青年。
青年懷裡抱著只似乎正熟睡的灰黑色小貓, 眼神愣愣望著側前方急救室的門, 眼裡情緒明明滅滅,忍耐又壓抑著。
他的手無意識撫了撫懷中小貓的身體,低聲喃喃道:「他進去多久了?」
「喵~」身側傳來一聲貓叫,形體透明的小鬼軟軟糯糯說道:「不知道。」
顧境側頭掃了它一眼,「你倒是毫不擔心的樣子。」
「習慣了。他總是受傷, 像這樣的傷他不會死的喵~」小傢伙狀似心大的說罷, 開始沒輕沒重地吃起自己的小短手。雖然知道主人不會死,但是它也是會心疼, 會擔心的。唔, 一緊張就想吃手手了……
它是個好孩子,看顧境的狀態明顯不對,於是做了這個偉大的決定——以過來鬼的身份,安慰他一下。
喜歡上它家主人的可憐陰差,是很值得同情的!
然而小傢伙所不知道的是,它的這一番話卻更像是往顧境心裡紮了一刀。什麼樣的人, 能把受傷當習慣啊……
他如今才徹底明白,一個未習術法與陣法的年輕人, 是靠的什麼才打倒那麼多鬼物的。並不是純靠雄厚的靈力與武力, 更是憑著他那不要命的勁兒。
誰家打架, 會用上這種賭上生死的勁頭!
他咬著牙, 心中後悔翻湧著, 有如一隻大手,死死揪住他的心,讓他喘不過氣來。
為何沒有早點趕到!他該早點找到沐子易的,哪怕不惜出動所有陰差!
天知道,當他看到沐子易遍體鱗傷,提著一把用靈力聚成的長刀,眼睛血紅沒有一絲情緒朝他走來時,心裡有多害怕。
不是怕他會誤殺自己,而是怕他會從此,再也沒有意識,再也清醒不來……
他默默抱緊了貓,低聲對身側的小鬼說道:「你該進貓體內了。」
小傢伙搖搖頭,光溜溜的雙腳小小的懸空晃悠著,道:「不要,喵!」現在進了貓軀體內,它可能會昏睡一段時間。它想等主人出來,才不要睡。
顧境也不勉強它,只是伸出手搭在它頭上,往小傢伙身上放了些鬼力。
小傢伙舒服得直哼哼,轉過頭朝著顧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竟有一絲可愛。
顧境卻無心欣賞這小鬼的可愛笑顏,放完了鬼力他便又回過頭,繼續盯著急救室的門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上的燈終於滅了,門也開了。顧境立馬站起來,迎過去。
先出來的是醫生,看到顧境,便嚴肅道:「沒有生命危險。但體內脾臟受創,且多處有出血跡象,肋骨斷了一根,幸好沒扎入內臟……總之,先安排他住院觀察看看,我怕他會發起燒來。另外體表多處劃傷,手臂處有道長約六公分的劃傷最嚴重,都能看到骨頭了……」
「稍後我們會把他轉到病房內,你這邊先去繳一下費……」
「要最好的病房!」顧境強調,「錢都不是問題!」
醫生:「……好吧,你高興就好。」總有些土豪有錢沒處花。
顧境隨後喚來他的一個下屬,將小肥貓的軀體交給他,並讓他去辦各類手續與交錢。自己則與肥崽的魂體緊隨著沐子易,一併去了VIP病房。
待一切折騰完,天早已大亮。顧境拉開窗簾,讓暖暖的陽光酒到沐子易身上。隨後他便拖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靜靜看著沐子易。
昏迷中的沐子易,顯得格外乖巧,老實又安分。可也顯得,沒有一絲生氣。
沐子易本就生得白,如今臉色蒼白,更是幾近與身下枕頭融成一片。漂亮的桃眼花緊緊閉著,不透一絲光亮。形狀好看的唇也異常慘白,不帶一絲血色。臉頰上有兩道細碎的血痕,很是突兀。露在外面的脖勁也有,只是那處傷痕大了些,被抹過藥水。
死氣沉沉,慘慘兮兮。
顧境一把將妄圖爬上床的肥崽拎下來,抱在懷裡,一併守著沐子易。
沐子易的傷,不僅僅是反應在身體上。他更是透支了體內的靈力與生命力,以至於身體較平時更弱一些。不到中午,昏迷中的他便發起燒來,且來勢洶洶。
顧境一身鬼力,哪怕有心,也不敢輕易幫他分擔。他只能在一旁,照著醫生的囑咐,一次一次幫沐子易換下退熱貼。一次一次,幫他探探溫度。
沐子易昏迷整整兩天,顧境便在他的床前守了兩天。期間,同樣被送進醫院的李松子與周明滇早就清醒了,這兩天裡過來看望了好幾次。可沐子易就是不醒,燒還總是反反覆覆。
看著他那痛苦難受的模樣,顧境甚至想,要不他索性將這人的魂魄拉扯出來,使他成為鬼物算了。如此,沐子易即可擺脫痛苦,又可快速清醒過來,還能在他的庇護下永生……
豈不美哉!
可是,他知道不可能。沐子易這人,雖並不那麼看重生死,可卻活得很認真。且,鬼物吃不得許多東西,沐子易卻很喜歡人間美食。他若冒冒然將這人魂魄拉扯出來,怕是他該生氣了。到時候為此與他絕交,反倒得不償失。
他抿唇,趁著四下無人,肥崽也在他的安排下進了小肥貓的體內休息。於是,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沐子易露在被子外的手。
入手冰涼,不似活人。自沐子易受傷後,醫生便說他氣血過虧,手腳冰涼是正常現象。待將來慢慢補回來了,自然便會好起來。
他輕輕摩挲著那隻手,分明看著很纖長白嫩。可握上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這人掌心,指腹下均有一層薄繭。
他默默伸出另一隻手,搭到沐子易手背上,希望能為他帶來片刻溫暖。
低著頭的他卻沒發現,病床上那人,眼睛微微轉動著。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讓稍有一點意識的沐子易皺了皺眉頭。腦子裡仍是懵的,他只覺得渾身疼痛,四肢發涼。只除了左手,似乎被什麼暖暖的東西給捂著,感覺很特別。
努力睜開眼,他看向左手處。卻見顧境正坐在床旁,雙手握住他的左手,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這畫面,很有那麼點偶像劇的感覺。沐子是忍不住微微笑開,故意動了動手指。
只見顧境瞬間抬頭望向沐子易,眼含期盼。一眼看過去,卻見沐子易雙眼帶著笑意望著他,那慘白無血色的唇也輕輕勾著一道微笑的弧度。
還未來得及欣喜,他便聽到沐子易用極輕的虛弱聲音說道:「你握著我手做什麼?」
顧境頓時像個被捉個正著的姦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回雙手,向上舉著,有如準備束手就擒的小賊。
沐子易頓時忍不住,咧著嘴大笑起來。他一笑,便牽引起身體裡的傷處疼得不行。可就算這樣,他仍是不斷笑著,只是時不時疼狠了就「嘶」兩聲,又疼又爽。
顧境手足無措湊過去,焦急道:「你別笑!」
沐子易笑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稍微搖搖頭,表示自己做不到。顧境無奈,只好心疼道:「別笑了!你越笑,傷處就越疼……」
確實挺疼的,沐子易努力壓下笑意,小口小口倒吸著氣。好半響,他才重新平靜下來。
顧境這會已經將溫開水送到他唇邊了,體貼得簡直有如小說中的二十四孝男友。沐子易就著他手,喝了兩口之後便不要了。
他緩緩打量一下四周環境,道:「這間病房,挺貴的吧?」
「不貴。」顧境淡定道。
沐子易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你那時候,怎麼來得那麼快?」
他當時雖說意識渙散,卻還是有些記憶的。從他讓肥崽去找顧境,到這人出現,前後也不過小几分鐘時間。
顧境哪怕是走地府的通道,術法再通天,也未必這般迅速吧!
哪知顧境卻道:「你出門沒多久,我便也跟在你後面出門了。」
「你跟蹤我啊?」沐子易稀奇道,「那怎麼那麼晚才到?」
顧境趕忙擺擺手:「沒跟蹤你,我跟的是……是肥崽。只是,我車子壞了,光靠腳怕是追不上你們。所以,我走了地府的通道……」
「然後呢?」沐子易好整以暇。
顧境:「我……我對地表不熟,又未曾在你和肥崽身上定過位。故而,從地府上來地表面的時候,落錯地方,迷了路。」
他實在太多年未曾好好關注外界,對這座城市又實在不熟,故而才迷路了。他在地府裡是大致推算出沐子易所在方位的。然而,最後他卻陰差陽錯落在一座獨棟小別墅外。別墅的內外,均不見沐子易。
之後他才靠著樹林中鬼力與靈力的波動,尋到那附近。並且,還正好遇到小肥崽。
沐子易又想笑了,緩緩吸著氣,笑道:「你知道我想到什麼嗎?」他笑出一口白牙,「點關注,不迷路。」
顧境無奈了,看沐子易又要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直想笑。他只得輕聲道:「你這次傷得不輕,真別笑了。」
沐子易蠻不在乎道:「這點傷算不上什麼。」
「你都透支靈力與生命力了,還算不上什麼?」顧境不能理解,再如何不重視自己的命,也該有個度吧。
「真不算什麼,又死不了人。」沐子易無所謂說罷,又道:「不提我了,李松子他們,還有肥崽,都怎麼樣了?」
顧境無奈歎了一口氣,無奈道:「肥崽以魂體守了你兩天,早上剛被我強行逼進貓軀,如今正在家中養魂。李松子他們倆,臉上有傷,工作只好暫停。他們倒是時不時就過來看望你,每次都帶不少鮮花水果。」
沐子易點點頭,放心了不少。他抬眼,仔細打量一下顧境,隨後才道:「我說,你這身衣服,好像是我出去前你就這麼穿著的。」
他再看看顧境,只見這人臉色蒼白,眼睛佈滿紅血絲。平日裡有些愛講究的人,此時衣服卻皺巴巴的,上面還有些許已經發黑的血跡與泥土。
見顧境因為他的話有些侷促,沐子易驚訝道:「你不會……就這麼衣不解帶守了我兩天吧?」
好一會,沐子易才看到顧境小小的點點頭。
他哭笑不得:「得虧你的身體只是個尋常不出汗的活人殼子,否則這會怕早就渾身發臭了。」
顧境聞言,竟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見確實有股極淡的味道,他不由臉色一變。
沐子易見狀,又是感動又是想笑。心裡一再告訴自己,要冷靜!
如此反覆好幾遍,他才打了個呵欠,對著顧境說:「我累了,睡會。你也回去,洗洗澡休息一下。」
說完這話,沐子易便閉上眼,又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他畢竟身體還很虛弱,跟顧境說那麼多話又接連忍痛憋笑,已經是極限了。
顧境卻沒聽他的話,反而遲疑地再度坐回病床旁的小凳上。他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沐子易的手。方纔,他握沐子易手的時候,這人並沒有生氣……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沐子易被輕輕握住的手這時候小小回握了一下顧境的手,使得顧境就跟過了電似的,整個人為之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