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眼前那抹熟悉的、修長的身影， 一隻手持劍回身， 與陰兵合力一擊斬殺惡鬼。

　　攻擊沐子易的惡鬼淒厲慘叫著死去， 魂體煙消雲散。另一隻惡鬼則被其他陰兵制住，動彈不得。

　　沐子易此時卻是無心關注其他，他滿心滿眼只在身前背對著他的那人身上。

　　那人身上穿著白色T恤，T恤的背後印著一串熟悉的英文字母，正是沐子易親手挑的情侶衫……

　　此時，那件白T，已經有近半被染成血色。慘白的月光之下， 黑紅之色漸染漸多，隱隱有要把整件白T全染上鮮血的架勢。

　　沐子易抖著嗓音，壓抑得幾近無聲：「顧境……」

　　染了一身鮮血之人，緩緩轉過身來。他費勁地伸手抹一把先前噴濺到臉上的鮮血， 朝沐子易勉強一笑。

　　星目劍眉， 眼帶柔情， 分明就是顧境。

　　顧境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 他便再無力支撐，轟然倒地。

　　沐子易急忙衝上去， 用自己身體接住他。將他的上半身摟在懷裡，他才得以看清楚－－顧境的左肩上， 有著三道極深的血痕。其中一道甚至從背後穿透到前胸， 傷口的四周已然被鮮血染得發黑。

　　這個位置………正是心臟所在之處。

　　沐子易只覺得眼前發黑， 他抬頭望向懷裡那人沾染了點點血跡的、慘白中透著絲絲死氣的臉，忍不住低聲喊：「顧境……」

　　聲音虛虛的，似有若無。

　　他身側的小肥貓也帶著哭腔叫了一聲：「喵……」

　　顧境神情痛苦，眉頭緊皺。他極為勉強地一笑，用氣聲斷斷續續說：「我……沒事。別擔心……死的只是，軀殼……」

　　「軀殼你大爺啊！」沐子易帶著鼻音低吼，「你以為我不知道，軀殼受傷，魂體也是會感覺到痛的！」

　　「沒……沒事，不痛。」顧境斷斷續續說罷，身上傷處灼痛感更甚。他身體微微抽搐，嘴裡湧出一股鮮血，眼睛裡神采漸失。

　　沐子易慌亂地伸手擦擦他嘴邊鮮血，驚慌道：「快點離開活人殼子，聽到沒有！」

　　顧境費力搖搖頭，嚥下喉間不住上湧的血氣，無聲說：「殼子裡……只是魂魄……的分，身。一會，我會直接……回地府，與本體……會回。」

　　斷斷續續說罷，他勉力一笑，灰濛濛的眼睛直直望著沐子易的臉，似是放心又似不甘地緩緩閉上……

　　沐子易手指發顫，慢慢伸到他鼻下，未能感覺到一絲氣息。

　　死了。

　　顧境頂著活人殼子，死了。

　　軀殼裡，沒有魂體出現。

　　顧境，不見了……

　　沐子易腦海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斷了。

　　他咬著牙，死死抱住顧境，身上突然冒出絲絲煞氣。有如實質化的煞氣以他為中心，漸漸往四周擴散。

　　煞氣所過之後，草木細石皆覆上一層冰霜。林中鳥類仿若感應到什麼，受驚地四散飛起，鳴叫聲淒切有如鬼泣。

　　眾位陰兵驚詫又戒備地盯著沐子易，不知所措。煞氣寒意滲骨，即使是他們這些陰兵，竟也發自靈魂深處感到陣陣冷意。

　　一介活人，怎會爆發出此等可怕的煞氣，比之千年厲鬼仍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辦？

　　若是尋常人或鬼物，他們大可直接合力圍殺了，省得他失去理智為禍一方。可這人是前閻王大人的伴侶，大人早前便千交代萬叮囑，讓他們暗中護好他了。此次更是親自過來，對此人以命相護。哪怕只是用活人殼子相護，可他們都清楚，活人殼子若是受到重創，魂體也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創傷。

　　大人如此護著的人，他們又豈敢對他下手！

　　眾位陰兵面面相覷，無人敢動，只得靜觀其變。

　　僅是片刻時間，冰霜便已蔓延至被陰兵困住的那只惡鬼身上。如同有自主意識一般，冰霜在覆上惡鬼的那一剎那化成千萬根利器，狠狠扎入惡鬼週身。

　　惡鬼發出陰陰慘叫，於原地不住打滾，力度竟大到數位陰兵皆壓之不住。

　　而那位先前困住沐子易的陰兵，亦是同樣的遭遇。

　　一惡鬼一陰兵於地上不住嘶吼打滾，身上扎滿冰霜所化之利器，瞧著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其他陰兵忍不住默默嚥了嚥口水，心道：還好他們先前未曾對夫人不敬！當真是萬萬沒想到，夫人竟身懷此等煞氣，且手段狠厲如斯！

　　不怪乎某些同僚稱，寧可得罪大人，也不可得罪夫人！

　　「喵嗚……」弱弱的貓叫聲響起，帶著一絲痛苦與一絲祈求。

　　冰霜蔓延之勢停下，沐子易緩緩伸出一隻手，將身側的小傢伙撈起，擱到肩上。

　　小傢伙方才離沐子易近，煞氣強壓之下魂體定然不適。然而，便是再難受，它仍固執守在主人身側。直到，它實在受不住了，才嗚咽出聲。

　　沐子易抬手，歉意地摸了摸小傢伙，神智回籠不少。然，心裡那股想毀滅一切的衝動卻是難以壓下去。

　　小肥貓趁機安撫地蹭了蹭主人的臉頰，蹭到一半，貓瞳無意間掃到主人的眼睛，它身體一僵。

　　沒留意小傢伙的不自然，沐子易將顧境已經冰冷的軀殼放好。隨後他起身，慢慢走到叛徒陰兵面前。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陰兵，他冷聲道：「說說，誰讓你幹的？」

　　陰兵身上還插著冰霜，神情痛苦猙獰。他驚懼地盯著沐子易的眼睛，眼裡滿是恐慌。

　　「看來是不準備說了是嗎？」沐子易又看向那只同樣被紮成刺蝟的惡鬼，冷笑，「你也不打算說些什麼？」

　　惡鬼嘶嘶喘氣，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沐子易眸色一沉，冷漠道：「既然如此，就去死吧。」

　　說話間，所有冰霜應聲而碎，化為粉未。而那惡鬼與叛徒，於極度痛苦中嘶吼著消散於天地間。

　　沐子易漫步走回來，彎腰將顧境的軀殼抱起，轉身往林子外圍走。

　　其身後，冰霜化去，草木皆枯，細石成粉。

　　眾陰兵看到這一幕，只覺心神俱顫，沉默地緊緊跟上去。有個別機靈的，則拿出手機聯繫旁的陰兵。

　　走出林子時，沐子易看到前方停著一輛熟悉的車子。

　　漫無天際的黑暗之中，那抹車燈光芒極為刺眼。沐子易第一次發現，顧境送的這輛新車，車燈顏色太慘白了些。

　　下次讓顧境叫人給換成暖色調的吧，沐子易想著，抱著顧境的軀殼朝車子走去。

　　車上的陰兵馬上下來給他開了車門，在對上他眼睛之時，微微一怔，又馬上恭恭敬敬垂首。

　　「大人，去哪？」

　　「回包子店。」沐子易有淡淡說罷，無意間看到前座後視鏡裡，自己的一雙眼睛，不知何時成了血色……

　　他怔愣片刻，伸手撫上那雙透著不祥、彷彿氤氳著陣陣陰煞之氣的眼睛，低低笑開。

　　笑聲低沉陰鬱，片刻後又仿若受了傷的幼崽。

　　他攬緊顧境的軀殼，撫著他冰冷的臉，輕聲說：「顧老先生，你說過我克不著你的……」

　　「你不是說，哪怕我是五絕之人，天生帶煞，也絕影響不到你的嗎？」

　　「呵……你最好不要有事，否則……」

　　「陰間也好，人界也罷，我不介意與任何人為敵……」

　　「老子現在就下去找你，你最好他媽給老子好好的……」

　　他斷斷續續說著顛三倒四的話語，肩上的小肥貓不住蹭著他的脖頸，似安撫似陪伴。

　　車內車外的眾位陰兵，越聽越心肝發顫，戰戰兢兢。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硬是被陰兵花了一半不到的時候走完。車子停在包子店外時，不過半夜時分。

　　此時，屋內一陣喧嘩聲，似是有人在吵鬧。

　　沐子易抱著顧境的軀殼，帶著十幾位陰兵出現在大門口時，吸引到所有人與鬼的目光。

　　他冷冷瞧一眼與店內格格不入的兩位男青年，其中一名青年正顫抖著，拿手機對著他。

　　「你……這裡果然是你家的店！木子主播，找到你了！」

　　陳叔一把推開那兩位青年，跑到沐子易面前，看看他懷裡一身是血、毫無生命氣息的軀殼，又看看他那雙血紅的眼睛，擔憂道：「這……這是怎麼了？」

　　「軀殼死了，我沒事。」沐子易冷聲說罷，問：「這是在鬧什麼？」

　　一聽只有軀殼死了，又看沐子易不像是受傷的模樣，陳叔就放心了一點。他低聲說：「就那兩個活人，突然尋上門來，還非說是來找你的。」

　　沐子易冷冷掃一眼那兩人，血紅血紅的眼睛裡不帶一絲情緒。

　　兩名青年只覺心裡升起一陣寒意，其中一位壯著膽子問：「你的店裡那些人，其實都是鬼對吧？我剛剛看到了，有兩個是沒有腿的！而且他們穿的衣服也是什麼年代的都有！「

　　另一名青年抖著聲音問：「你抱的，是顧老先生吧？他……死了嗎？」

　　沐子易並不回復他，面無表情朝身後陰兵道：「將這二人扔出去，另外，清客！」

　　陰兵聞聲而動，直接將那二位青年扔出店外，木門一關，青年再無法靠近包子店。

　　門內，眾鬼眼看著情況不對，均識趣的或打包或直接離開，不消片刻便清場完畢。

　　而沐子易此時，已經將顧境的軀殼放到自己床上。他直起身，將肩上的肥崽抱下來，塞到陳叔懷裡。抬眸，他對陳叔道：「陳叔，店以及肥崽就拜託您了。」

　　陳叔不安道：「你要做什麼？」

　　沐子易淺淺一笑，血色眸子裡滿是堅定：「去地府看看。」

　　「不行！」陳叔想也不想地拒絕，「你一介活人，如何去得了地府！」

　　「店門口處的通道可行。」沐子易聲音淡淡，「再者，陳叔，您確定，我現在還算是活人嗎？」

　　說話間，他週身再次泛起陣陣煞氣。

　　陳叔臉色大變，驚詫不已地望向他：「這……你……」

　　「如您所見，我……大概已經不算是人了。陳叔，地府我勢在必行。包子店以及肥崽我不放心，只能勞您幫忙看顧著了。」

　　「我隨你去地府，店裡還有肥崽由陰兵看顧吧。」

　　沐子易搖搖頭：「陳叔，陰兵裡，有叛徒，我只放心您。」

　　陳叔臉色一變:「叛徒？那，那大人他……」

　　「我便是擔心他，才決意前往地府。」沐子易冷靜分析，「一來，他為救我，魂體極可能受傷。二來，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陰兵裡邊都能有叛徒，更何況地府！」

　　「我是擔心，地府裡那個指使陰兵對付我的，是顧境身邊哪個管理層。顧境救我之時未曾發現，我是因著叛徒限制了我的行動，而無力反抗惡鬼。我怕他根本不知，他身邊有異心之人。」

　　陳叔眉頭緊皺，了然道:「那你一切小心為上，大人的軀殼、包子店以及肥崽，都交給我吧。我會在通道口守著，隨時接應你與大人。一會，我再派個絕對可信之鬼為你帶路。」

　　「嗯，勞您在此坐鎮了。若是我有個什麼不測……」

　　沐子易看一眼用不安的眼神盯著他的肥崽，眼含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