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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大清早,我便感覺有人在我身邊動了一動。我本就睡得極淺,旁人一碰到我,我就驀然睜眼,還沒看清誰人,便往裡頭縮了縮。

  我定睛一看,就見徐燕卿已經清醒,看來也有一時了。只是,那雙瞧著我眼裡有著莫名其妙的慍色,接著他便不發一聲,扭頭掀開床幔大步走下床。

  他起得狠了,又是宿醉,難免有些不穩。我這時也已起身,下意識地想去攙扶他,徐燕卿卻絲毫不領情,將我的手甩去。

  我也只聽到他咬牙說了一聲:「滾。」

  不多時,銀屏就走了進來,道:「二少爺,老爺傳您到前堂。」她們便伺候徐燕卿洗漱換衫,直至他匆匆跨出這間屋子,也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之後,碧玉便告訴我:「今早老爺大發雷霆,原來昨夜二少爺和秦氏的公子,在教司坊裡大打出手,聽說,是為了個女子……」她撇撇嘴,有些不忿道,「二少爺這大半個月來,想是住在她那一頭了。少君不見老爺今早有多生氣,說,二少爺身為御史,反被人參了一本,好在那秦氏公子沒什麼大礙,現在罰二少爺在宗廟裡反省一日,接下來的一月裡,除了御史台和徐府,哪兒都不能去。」

  「你消息可真靈通。」碧落若有似無地瞥了她一眼。

  碧玉訥訥道:「現在閤府上下,有誰不知道這事兒。」

  後來方知,碧玉所言不差。

  一轉眼,徐燕卿被罰的事情就傳遍了徐府上下。原先徐尚書是想把人關在宗廟裡十日,還是謝氏捨不得兒子,出言懇求。謝夫人素來講究規矩,對誰都是冷豔的面色,難得一番軟言軟語,徐尚書也只好作罷。可一個月裡,除了去衙門和回府,哪裡都去不得,也相當於是禁足了。

  故此,徐燕卿就被關在徐府宗廟裡一日一夜。

  他出來之後,也確實未跨出徐府半步,連著兩日來卻有不少人前來拜訪,除了一些青年才俊之外,也不乏一些王公貴族。想來,徐燕卿這人脾氣雖犟,人脈也是極廣,聽下人嘴碎說,他和秦氏公子鬥毆的事情被聖上得知之後,也不過是罰俸半年,並沒有實質的懲罰,可見聖寵正隆。

  我想,徐燕卿貴為天之驕子,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加之長得那副尊容,確實極易討人歡心,任誰都會不由偏袒他三分。

  來客多了,這足禁是不禁,也沒什麼意義。

  二房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多小,至少從那一日徐燕卿回來後,我就沒再見到他一面。現在,這二房裡的人都知道,我這個少君在他們此處是形同路人。謝氏雖不如正房夫人那樣,傳我去問話,也遣了一個婢子過來,說是噓寒問暖,其實也是為了從旁敲擊,提醒提醒我。

  我打開一個錦盒,裡面放著一塊墨硯。無論是陳色還是光澤,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正是謝氏那一日贈給我的徽州墨家承製的那一塊。徐燕卿擅弄文舞墨,聽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在明算、煉器方面也頗有心得,現在這個御史的職務,說來也算半個閒職,畢竟是官家子弟,母家又如日中天,日後的仕途想是要比徐尚書還要來得廣。

  無論出身、相貌還是能力,按理說,徐燕卿都無可挑剔,毋怪他是這京中無數小娘子心中魂夢牽引之人。我這又想到他那一夜的醉言醉語,大抵是將我誤認為哪個紅顏知己……

  坐著靜思良久,我還是將錦盒拿了起來。

  我向下人打聽了徐燕卿的去處,就只帶著碧玉碧落二人過去。去到了他所在的雅院,老遠便聽見了絲絃之音。

  我還未踏進門,徐燕卿的侍從就攔在外頭。他一臉為難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道:「請少君容小人進去通報少爺一聲。」

  我一點頭,他便忙不迭地跑了進去。

  我站在外頭候著時,除了悅耳的弦音外,還聽到了從裡頭傳來女子的鶯聲燕語。想來,這徐二少就是閉門不出,也懂得自尋樂子,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寂寞。

  沒等一會兒,那侍兒就回來了:「二少爺……叫、叫少君進去。」

  我沒讓碧玉和碧落跟著我進去,一人隨著那個小奴走進樓裡。早聞徐燕卿好享受,素問哪個富家子弟不在家中養幾個伶人,我心中已先有了底,撩起珠簾,舉目一看,先是見到幾個年輕樂師,再一看,便是那案前的男子——

  今日,徐燕卿並未束冠,只用一條紅緞繫了長發,烏髮如瀑垂下,他一身素白,前襟敞開,竟將這素衣穿出幾分瀟灑風流來。只見,他手持兩隻毫管,在展開的宣紙上揮舞弄墨,這作畫方式極考究功底,可看他信手拈來,一點一劃如游龍戲海,而身邊則有兩個佳人相伴,一個正含笑著為他磨墨,另一個搖著蒲扇斜倚在他的腿上。

  我站著靜默不語,他們也就當沒見到我,直到徐燕卿陡然一個提筆,墨漬竟在紙上暈染開來,平白毀了一張畫,連那兩個佳人都惋惜輕嘆。

  「既然來了,何不有話快說,沒事就別站在那兒,礙了爺的眼。」徐燕卿把筆一擱,一雙眼目如刀子一樣投來。

  我看著他須臾,便拿著那錦盒走過去。停在幾步遠的地方,下人就走過來,把盒子接過。

  徐燕卿狐疑地看了看我,還是將那錦盒一手取來,打開看了。他將墨硯取出,當下便坐正了一些,打量了一小陣子,兩眼竟流露出一絲喜色。果真知子莫若母,當屬謝氏最理解她的親兒。

  隨即,他朝我瞥來,語氣比方才好上不少:「你是如何知道,我一直在找這一個?」

  我微微垂著眸,也不看著他,緩緩地如實道:「是娘讓我贈予你的。」

  聞言,徐燕卿的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現在,禮送到了,我該做的也做了,也就不妨礙他及時行樂,識趣地說:「那麼,我就先出去了。」

  我方一轉過身去,一個東西便從後擲來,砸在我的腳邊。我低頭一看,就見那塊千金難得的墨硯轉眼成碎,四周的靡靡之音也跟著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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