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美索不達米亞謀殺案》第18章
  18

  白羅在離開之前,在考察團的房子和四周繞了一圈。他也以經過二道手續的方式向僕人們問了幾句話──那就是說,瑞利大夫把他們的問答由英語譯成阿拉伯語,再由阿拉伯語譯成英語。

  這些問題主要的是關於我和雷德納太太看到向窗內窺探,以及第二天拉維尼神父同他交談的那個生人是什麼樣子。

  「你實在以為那個人與那件事有關係嗎?」當我們的車子在我們到哈沙尼的路一跳一跳的開過去時,瑞利大夫問。

  「我需要所有的一切資料。」這就是白羅的回答。

  實在的,這就可以充分說明他的方法。後來我發現,事情無分鉅細──即使雞毛蒜皮樣的閒話──他都感到興趣。男人通常不是這樣愛聽閒話的。

  我們到達瑞利大夫家的時候,我得承認,我很高興,我喝到很好的茶。我注意到,白羅在他的茶裡放了五塊方糖。

  他用小茶匙很仔細的攪和他的茶,同時說:「現在我們可想談什麼就談什麼了,是不是?我們可以決定誰可能是兇手。」

  「拉維尼、麥加多,或是端特?」瑞利大夫問。

  「不,不──那是第三種看法。現在我想專談第二種看法──忽然神祕的出現了多年不見的前夫,和小叔子那個問題統統擱在一邊。現在讓我們很簡單的討論一下,考察團裡那一個人有辦法,也有機會害死雷德納太太。誰可能這樣做。」

  「我還以為你不重視這個看法呢。」

  「一點也不重視。但是我生來就有體諒心。」白羅表示責備的說,「我能當著雷德納博士的面討論可能引起他一個團員謀害他妻子的動機是什麼嗎?如果那樣,就不夠體諒了。我不得不支持他的想像,說他的太太值得敬重,而且每個人都敬重她。

  「但是,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現在我們可以毫不留情、非常客觀的說出我們心中想的事。我們不必再顧及別人的感受。這就是列瑟蘭護士可以協助我們的地方。我相信,她是個很有洞察力的人。」

  「啊,這個就不知道能不能幫忙了。」

  瑞利大夫遞給我一盤熱的烤麥餅──「給你提提神,」他說,「這些麥餅很好。」

  「現在,說吧,」白羅先生以友善的閒聊的方式說,「護士小姐,你要告訴我,每個團員對雷德納太太確實的感覺如何。」

  「白羅先生,我到這裡纔一個星期呀!」我說。

  「像你這樣聰明的人,一個星期足夠了。護士可以很快的估量出實際情況。她一旦有所判斷,就會堅持她的意見。說吧,讓我們開始吧。譬如說,拉維尼神父?」

  「啊,這個,我實在不知道。他和雷德納太太似乎很喜歡一塊兒談話。但是他們通常用法語交談。我自己的法語不怎麼好,不過,我小時候在學校學了一點。我想他們的談話主要是關於書籍方面的。」

  「他們,可以說,相處很友善吧──是嗎?」

  「啊,是的。可以這麼說。但是,我仍然以為拉維尼神父覺得她這個人難以了解──這個──他由於她難以了解,幾乎感到煩惱,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意思。」

  於是,我便告訴他我到那裡的第一天,在挖掘場和他談話時他把雷德納太太稱為一個「危險的女人」。

  「這是很有趣的,」白羅說,「那麼,她──你以為她對他如何想法?」

  「那也有些難說。我們很難知道雷德納太太對別人如何想法。有的時候,我想,她也認為他難以了解。我記得她曾經對拉維尼神父說他不像她認識的任何一個神父。」

  「給拉維尼神父訂購一段大麻索(按,絞刑索就是大麻纖維編的;此處即指絞刑索──譯者註)。」瑞利大夫開玩笑的說。

  「我的好朋友,」白羅說,「你不是有病人要照顧嗎?我絕對不想留你,害你耽誤你的工作。」

  「我有一醫院的病人呢。」瑞利大夫說。

  於是,他站起身說雖然白羅的話說得很含混,但是他明白他的意思,還是心照不宣吧。然後,就哈哈大笑的離開了。

  「這樣比較好,」白羅說,「現在我們要舉行一個有趣的兩人密談。但是,你不要忘記吃茶點呀。」

  他遞給我一盤三明治,並且建議我再喝一杯茶。他實在是很和悅、很慇懃。

  「現在,」他說,「我們繼續談你的印象吧。照你想來,那裡有誰不喜歡雷德納太太呢?」

  「不過,」我說,「這只是我的意見。你可不能說是我說的。」

  「當然不會。」

  「我以為麥加多那個小娘兒們相當恨她!」

  「啊,但是麥加多先生呢?」

  「他對她有點愛慕之情,」我說,「我想,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女人都沒有注意他。但是雷德納太太對人很親切;她對一般人和他們所說的話都表示很感興趣。我想,這個可憐的人就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那麼,麥加多太太──她不高興嗎?」

  「她很吃醋,這是很明白的──這是實話。當你的身邊有一對夫婦的時候,你就得非常當心。這是實在的。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令人驚奇的事。你不會想像到,女人若遇到一個與丈夫有關的問題,她們會如何想入非非。」

  「我毫不懷疑你所說的話裡面的道理。那麼,麥加多太太吃醋?她恨雷德納太太?」

  「我見過她瞧她的那副神氣,彷彿要殺死她啊──天哪!」我急忙止住,「實在,白羅先生,我並不是說……我的意思是……我絕對不會……」

  「是的,是的,我很了解。你那句話是無意中說出來的。那是很容易順口說出來的話。那麼,雷德納太太呢?她對於麥加多太太對她的敵意很擔憂嗎?」

  「這個……」我考慮一下說,「我想她一點也不擔憂。其實,我甚至於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麥加多太太對她懷恨在心。我有一次想給她一個暗示──但是我不想那樣做。言多必失。這是我的想法。」

  「毫無疑問,你是很聰明的。你能給我舉些例子,說明麥加多太太怎樣表示她的妒意嗎?」

  我就把我們屋頂上的談話告訴他。

  「那麼,她提到了雷德納太太的第一次婚姻,」白羅思索著說,「你記得──當她提到那回事的時候──她望著你的神氣彷彿不知道你是否聽到不同的說法嗎?」

  「你以為她也許知道實情嗎?」

  「這只是一種可能。她也許寫過那些信──並且機巧的捏造有一隻手在窗上輕敲,和其他那些事。」

  「我自己也懷疑到那一類的事。那似乎是她可能做出的那種卑鄙的報復行為。」

  「是的,我以為,那是一種殘酷的癖性。但是,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兇手常有的氣質。除非……」他停頓一下,然後說,「很奇怪,她對你說的那句奇怪的話:『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想像不出。」我坦白的說。

  「她以為你到那裡除了那個公開的目的之外,另有祕而不宣的目的。什麼理由呢?而且,她怎麼會對這件事如此關心呢?也很奇怪,你告訴我你到達的那一天吃茶點時,她始終用那種態度盯著你。」

  「不過,她不是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哪,白羅先生。」我一本正經的說。

  「那是,護士小姐,那是一個藉口,但是不是一個理由充分的解釋。」

  我一時不十分確定他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很快就繼續說下去。

  「那麼,其他的團員呢?」

  我考慮一下。

  「我以為詹森小姐也不喜歡雷德納太太。但是,她很坦率、很光明磊落。她幾乎承認她是有偏見的。你知道,她對雷德納博士忠心耿耿,追隨他好幾年了。不過,當然啦,一結婚,情形就不同了──這是不可否認的。」

  「是的,」白羅說,「而且照詹森小姐的想法,雷德納夫婦的婚姻並不是適合的,假若雷德納博士同她結婚,實在就會更適合。」

  「實在的,」我同意的說,「但是,那完全是一個男人的特性。一百個男人當中沒一個會考慮到適合與否。所以我們實在不能怪雷德納博士。詹森小姐呢,可憐,她的長相沒什麼可看的。但是,雷德納太太實在是美麗的──當然,並不年輕了──但是,啊!我想你要是認識她就可以了解。她有一種力量──我記得柯爾曼先生說她像一個不知名的妖女,來把人誘到沼澤。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說法──啊──你會笑我,但是,她的確有一種力量──超自然的。」

  「她有一種魔力──是的,我了解。」白羅說。

  「我以為她和賈雷先生相處也不好,」我繼續說,「我有一個想法,他像詹森小姐一樣的妒忌。他對她老是板著面孔;她對他也是如此。你要知道──她在餐桌上遞東西給他的時候,相當客氣的稱他賈雷先生。當然啦,他是她丈夫的老朋友。有些女人對丈夫的朋友不能忍耐。她們不想讓人知道她受不了他們──至少,這是一種說明這種情形的笨法子。」

  「我很了解。那麼,那三個年輕人呢?你說,柯爾曼對她有羅曼蒂克的想法。」

  「這是很好笑的,白羅先生,」我說,「他是那麼一個乏味的年輕人。」

  「其他那兩個呢?」

  「關於愛莫特先生,我不十分明白。他總是那麼沉靜,從來不多說話。你知道,她對他始終很好──很友善──叫他大維,而且常常談到關於瑞利小姐和類似的事取笑他。」

  「啊,真的?那麼,他喜歡那樣嗎?」

  「我不大知道。」我猶豫的說,「他只是瞧著她,有點覺得好笑。你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瑞特先生呢?」

  「她並不老是對他客氣的,」我慢慢的說,「我想她對他很不耐煩。她常常對他說一些諷刺的話。」

  「他在乎嗎?」

  「他常常臉都紅了,可憐。當然,她並不是有意對他不客氣的。」

  於是,突如其來的,我由於有些替他難過,便忽然覺得他很可能是一個冷酷的兇手,而且這件事始終都有他參與。

  「啊,白羅先生,」我叫道,「你想究竟實在發生什麼事?」

  他慢慢的、心事重重的搖搖頭。

  「告訴我,」他說,「你今晚上回到那裡去不害怕嗎?」

  「啊,不會的,」我說,「當然啦,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但是,誰又會要謀害我呢?」

  「我想不會有人要害你,」他慢慢的說,「我很想聽聽你能告訴我的一切情形,一部分原因就在此。不會的,我想──我相信──你是很安全的。」

  「當初如果在巴格達有人告訴我……」我剛開始說,便又停下來。

  「你到此地來之前,聽到什麼有關雷德納夫婦和古物考察團的閒話嗎?」他問。

  我告訴他有人同我談到雷德納太太的綽號。關於克爾西太太講到的話,我只告訴他一點點。

  正在談話時,門開開了,瑞利小姐走進來。她方纔在打網球,手裡還拿著球拍。

  我想白羅先生到哈沙尼的時候已經見過她。

  她像平常一樣隨隨便便的對我說聲「你好」,然後就拿一個三明治。

  「啊,白羅先生,」她說,「我們這地方的神祕命案,你的調查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進展不很快,小姐。」

  「原來你已經把護士小姐由亂糟糟得現場救出來了。」

  「列瑟蘭小姐給我一些關於各團員的寶貴資料。順便,我就知道了許多──關於死者的事。小姐,死者往往就是神祕命案的線索。」

  瑞利小姐說:「你倒相當聰明啊,白羅先生。如果說一個女人該叫人害死,雷德納太太就是那個女人!這是千真萬確的。」

  「瑞利小姐!」我非常反感的叫了出來。

  她笑了,那是短短的、含有惡意的笑聲。

  「啊,」她說,「我以為你聽到的並不是實情。列瑟蘭護士恐怕是像許多其他的人一樣受騙了,白羅先生,你知道嗎?我倒希望你這個案子不會像你平常偵破的案子那樣成功。我反而希望謀害雷德納太太的那個兇手能夠逍遙法外。其實,假設要我本人將她除掉,我也不十分反對。」

  對這個女孩子,我簡直厭惡極了。白羅先生呢,我不得不說,他鎮定得連一根汗毛都沒動。他只是對她一鞠躬,很和悅的說:「那麼,我希望你能提出昨天下午不在命案現場的證明吧?」

  接著是片刻的沉默,同時,瑞利小姐的球拍啪嗒一聲掉到地下。她不耐煩撿起來。像所有像她那樣的女孩一樣,又馬虎,又懶散。她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有的,我在俱樂部打網球。但是,認真的說起來,白羅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雷德納太太的任何情形。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又很好笑的對她一鞠躬說:「小姐,請你告訴我吧。」

  她猶豫一下,然後纔說話。她說話時那種無情的、缺乏禮貌的態度,我實在非常厭惡。

  「我們有一個傳統,談到死者,不出惡言。我想,這是一種愚蠢的說法。事實永遠是事實。一般而論,關於活人的事,不如三緘其口。你可以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傷害他。死的人你就傷害不了。但是,他們對別人的傷害,在死後有時候不能讓人遺忘。我這樣引用莎士比亞的名句不十分正確,但是也差不離兒了!(按,此處引的是莎士比亞名劇「朱利阿斯.西撒(Julius Caesar)中安東尼的一句話:「The evil that men do lives after them」(人之為惡,不能讓人遺忘──第三幕,第二景,第八十行──譯者注)護士小姐有沒有告訴你關於亞瑞米亞古物發掘場那種奇怪的氣氛?她有沒有告訴你他們多麼神經緊張?還有彼此像仇人似的怒目而視的情形?那都是露伊思雷德納的傑作。三年前我在那裡,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他們當時要多快樂就多快樂,要多高興就多高興。即使是去年,他們也很好。但是今年,他們當中有一個禍害精──這都是她害的。她是那種不能讓別人快樂的女人!世上就有那樣的女人;她就是其中之一,她喜歡把事情搞砸。只是為了好玩──或者是出自一種權威感,或者,也許是因為她生來就是如此。她那種女人必須把每一個可以抓到的男人都掌握住!」

  「瑞利小姐,」我叫道,「我以為你說的不正確。事實上,我知道那是不正確的。」

  她一點也不理會的繼續說下去。

  「她覺得只是她丈夫崇拜還不夠。她還要愚弄那個長腿的,走起路來一路蹣跚的傻瓜麥加多。然後又掌握比爾。比爾是一個聰明的傢伙,但是,她把他弄得意亂情迷。卡爾.瑞特呢,她只是折磨他好玩兒。這是容易的,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她還在大維身上大試身手。

  「大維是她更理想的戲弄對象,因為他奮勇抵擋。他感覺到她的魔力──但是,他不想讓她迷住。我想他有足夠的辨別力。他知道她實在不把他放在眼裡。這就是我討厭她的原因。她並不色情,她並不需要和男人發生愛情關係。在她這方面,她認為這只是一種冷酷無情的試驗。這只是一種把男人激動起來互相殘殺那樣好玩的事。她在這方面也要小試身手。她是那種一輩子不會同人吵架的女人──但是,只要有她的地方,就要天下大亂!她會想法子使人爭吵。她是一種女性的依阿高(莎士比亞名劇「奧賽羅」(Othello)中的一個陰險狡猾的人物Iago──譯者注)。她一定要有充滿刺激的事。但是她不想讓自己捲入漩渦。她總是置身局外──觀望──引以為樂。啊,你能完全了解我的意思嗎?」

  「小姐,我了解的也許比你知道的更多。」白羅說。

  我聽不出他聲調中有什麼意思。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是生氣的話──啊,我實在解釋不出。

  雪拉.瑞利似乎了解他的意思,因為她的臉通紅。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她說,「但是我說那些與她有關的話是對的。她是一個聰明女人。她覺得無聊,所有想拿別人──做試驗──好像別人用化學藥品做試驗一樣。她喜歡玩弄詹森的情感,看她吃苦頭,看她勉強控制自己,把她當成很好的戲弄對象。她喜歡逗得麥加多火冒三丈。她喜歡揭我的瘡疤──她也真能做得到,每一次都成功。她喜歡探聽別人的秘密,然後恐嚇人家。啊,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以粗魯的手段勒索人──我的意思只是,只是叫別人明白她知道那個秘密──害得人家不敢確定她究竟打算怎麼辦。不過,哎呀,那女人是一個藝術家!她用的方法一點兒也不粗魯!」

  「那麼,她的丈夫呢?」白羅問。

  「她從來不想傷害他,」瑞利小姐慢慢的說,「我從來沒看見她對他有不親切的地方。我想她是喜歡他的,他是個很可愛的人──老是埋首在他自己的小天地中──孜孜不倦的從事發掘,研究他的學理。並且,他崇拜她,以為她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那種情形也許會使有的女人不耐煩。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生活在一個愚人園裡──但是,那不是一個愚人樂園,因為她就是他所想的那樣人物。不過,這是很難同另外一件事調和的……」

  她的話突然停住。

  「繼續說下去呀,小姐。」白羅說。

  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

  「關於瑞洽德.賈雷,你說了些什麼?」

  「關於賈雷先生嗎?」我吃驚的問。

  「關於她和賈雷?」

  「喔,」我說,「我曾經提到他們相處不很融洽……」

  出我意料之外,她突然哈哈大笑。

  「相處不很融洽!他已經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且,這就使他焦頭爛額──因為他也崇拜雷德納。他和他的朋友交情已經有好幾年了。當然,這樣一來她就很滿意。她已經把介入他們的朋友關係當成一件要事。不過,我仍然想……」

  「啊?」

  她正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我想這一次她已經陷得太深了──我想她這次不但是害了人,也受到傷害!賈雷是很漂亮的。他簡直是漂亮得不得了。她是個冷酷的魔鬼──但是,我相信在他的面前,她的冷酷可能已經化為烏有了。」

  「我想你所說的話完全是惡意中傷,」我叫道,「哎呀,他們彼此幾乎是不講話的!」

  「啊,是嗎?」她對我施以攻擊,「你知道得真多呀。他們在家裡是以『賈雷先生』和『雷德納太太』相稱,但是,他們常常在外面相會。她往往順著那條小路走到河邊。他往往每次離開挖掘場一小時。他們常常在果樹林裡相會。

  「有一次我看見他剛剛同她分手,邁著大步回到挖掘場。她正站在那裡由後面望著他走去。我可不是個端莊的淑女。我身邊帶著望眼鏡,便掏出來,把她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你要問我看到什麼,我就可以告訴你,我相信她非常喜歡瑞洽德.賈雷。」

  她的話突然中斷,望著白羅。

  「請原諒我干擾你的案子。」她突然咧著嘴苦笑一下,「但是我以為你或許要把本地的情形了解得正確些。」

  然後,她就邁著整齊的步子走出房間。

  「白羅先生,」我叫道,「她說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

  他瞧瞧我,然後笑笑說(我想他的話很怪):「護士小姐,你不能否認,瑞利小姐對這案子給我們一點──啟示。」



  19

  後來我們沒再談什麼,因為瑞利大夫進來了。他開玩笑的說他把他大部分的病人都消滅了。

  他和白羅坐下來討論一個多少涉及醫學的問題。他們討論一個寫匿名信的人,他的心理狀況如何。那位醫師舉出他行醫以來所遇到的病例。白羅也告訴他自己經驗中遭遇到的各種例子。

  「這種情形不像表面看那麼簡單。」他結束了他們的討論,「其中有一種想要獲得權勢的慾望,和一種強烈的自卑感。」

  瑞利大夫點點頭。

  「你往往發現到寫匿名信的人是那個地方最不像是可疑的人,原因就在此。一個沉靜的、顯然是膽小如鼠的、絲毫無害的人物──外表上看來非常溫順,充分表露出基督徒的謙恭──但是骨子裡卻燃燒著可怕的憤怒火焰。」

  白羅思索著說:「你以為雷德納太太可能有自卑感嗎?」

  瑞利大夫咯咯的笑,一面把煙斗裡的菸草挖掉。

  「她是世界上我最不喜歡那樣形容的人。她一點沒有情感受到壓抑的現象。活力,活力,再來一點活力──那就是她所要的──而且,她也具備了!」

  「你覺得,以心理學的觀點來說,她可能寫那些匿名信嗎?」

  「是的,我覺得可能。但是,假若她這樣做,原因是由於那種使自己戲劇化的本能。雷德納太太在私生活中有一點像電影明星!她一定要成為一個中心人物──在聚光燈的照射之下。由於受到相反律的支配,她終於和雷德納博士結婚──在我認識的人當中,雷德納博士大概是最羞怯、最謙和的人。他崇拜她──但是爐畔的丈夫對她的崇拜是不足以滿足她的。她也要當那個受迫害的女主角。」

  「其實,」白羅笑笑說,「你不相信他那種說法,以為她寫過那些信,都不記得吧?」

  「是的,我不相信。我沒有當他的面表示不相信。你總不好意思對一個剛剛喪失愛妻的人說他的妻子是一個不知恥的、愛出風頭的人,也不好意思對他說,她為了要滿足她的愛好刺激的心理,害得他幾乎發狂。事實上,對一個男人說他妻子的實際情形是不安全的。真奇怪,我會信任大多數的女人,我可以放心的對她們談論她們的丈夫。你要對她們說,她們的丈夫是個卑鄙漢,一個騙子、一個吸毒者、一個撒謊成癖的人,和一個下流胚。她們會毫不眨眼睫毛的接受這個事實,而且她們對那可惡東西的感情也不會受到損害。女人是了不起的現實主義者。」

  「瑞利大夫,很坦白的說,你對雷德納太太確實的意見究竟如何?」

  瑞利大夫靠在椅背上,慢慢抽煙斗。

  「坦白的說──這很難說!我和她還不夠熟。她有魔力──魔力很大。有頭腦、有同情心。別的還有什麼。她沒有普通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懷處。她不淫蕩、不懶,甚至不特別虛榮。我一向覺得(但是我提不出證明)她是一個撒謊大家。我不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就是:她究竟是對自己撒謊,或者只是對別人。我本人對撒謊的人有偏愛。一個不撒謊的女人是一個沒想像力、沒同情心的女人,我以為她實在並不是一個愛追逐男人的女人──她只是喜歡『用我的弓箭』射中男人那種遊戲,假若你們讓我女兒談談這個問題……」

  「我們已經有這種榮幸了。」白羅微微一笑說。

  「唔,」瑞利大夫說,「她沒有浪費很多時間。我想,她已經徹底的中傷她了。年輕的這一代對死者毫無感情。如今,所有的年輕人都是自命不凡的,實在是令人惋惜的事。他們瞧不起老的道德觀念,然後著手立下他們自己那一套更嚴厲的法規。假若雷德納太太有半打戀愛事件,雪拉也許就贊成她,說她『生活過得很豐富』,或者說她『順從她固有的天性』。她不明白的是:雷德納太太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某種型態──她那種型態。貓和老鼠捉迷藏的時候是順從她自己固有的天性。她生來就是這樣,男人不是小孩子,他們不需要保護,他們一定得會會貓一樣狡猾的女人──和忠實的小狗,至死聽候差遣的、愛慕他們的女人,以及喜歡駕馭丈夫的,終日吱吱喳喳,囉嗦得像小鳥似的女人──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女人!人生是一個戰場,不是一個野餐!我倒希望雪拉老老實實的擺脫她的驕傲脾氣,承認她全然是由於個人的緣故恨雷德納太太。雪拉大約是這地方唯一的年輕女孩子,所以她自然要任意擺佈這裡的年輕小伙子。等到一個女人來到,在她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把她打垮,她自然生氣了。因為在她看來,那女人已經徐娘半老,而且已經有過兩個丈夫,雪拉是個好孩子,健康而且相當漂亮,當然對異性很有吸引力。但是,雷德納太太在那方面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她恰好具備那種足以惹禍的、顛倒眾生的魔力──她就是一種『無情的妖女』。」

  我不禁驚得一跳,他這麼說,真是和我不謀而合。

  「你的女兒──我並不是輕率而言──也許喜歡那裡的一個年輕人吧?」

  「啊,我想不會。她已經有愛莫特和柯爾曼,理之當然的對她曲意奉承了。我不知道她對他們兩個人那一個比較更喜歡,還有兩個空軍小伙子。我想目前她一視同仁。是的,我想使她如此生氣的是年紀大的人竟敢擊敗年輕人。等到一個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才會真正欣賞一個年輕女學生的面孔、亮亮的眼睛,和結實的少女胴體。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能夠在年輕男人談話時聽得出神,偶而會插進三言兩語,表示她認為說話的人是一個多優秀的青年──這樣的魔力幾乎沒有一個小伙子能夠抗拒。雪拉是一個好看的女孩兒──但是,雷德納太太很美。晶瑩的眼睛,金髮碧眼。是的,她是一個大美人兒。」

  是的,我暗想,他說得對。美是一種了不起的特質。她的確是美麗的,她的美並不是那種令人妒忌的美──你如果看到這樣美的女人,你只是靠在椅子上,暗暗讚賞。我初次見到雷德納太太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我願意為她做任何的事!

  那天晚上,我讓他們開車送我回到亞瑞米古丘的時候(瑞利大夫要我留下來提早共進晚餐),我仍然想到一兩件事,覺得很不安。雪拉.瑞利向我們傾訴的話,我當時完全不相信。我完全把那些話當做怨恨和惡毒的發洩。

  但是現在我忽然想到那天下午雷德納太太堅持要單獨去散步的情形。我要陪她去,她無論如何不肯。現在我不禁這樣想:不知道她是否究竟是常去和賈雷先生幽會。當然,她平常和他交談時總是那樣拘禮,那實在是有些奇怪,因為對其他的人她大都以教名呼之。

  我記得他似乎從來不瞧她一眼,那也許是因為他不喜歡她,或者情形也許正相反。

  我的身子稍稍擺動一下。我覺得我完全是在這裡想像──想到各種事情──都是由於聽到一個女孩子的怨恨發洩而引起的。這恰好顯示出說那樣的話是一件多麼殘酷、多麼危險的事!

  雷德納太太根本不像那樣。

  當然、她並不喜歡雪拉.瑞利。那一天午餐時,她同愛莫特先生談話時對她──幾乎是含有怨恨的。

  奇怪,他當時瞧她的那副神氣。他那樣望著她,使你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你從來不會知道愛莫特先生想些什麼。他是那樣的沉默,但是很和善,他是一個和善、可靠的人。

  現在我又想起柯爾曼先生,他實在是世上僅見的蠢小子。

  我正默想到此,我們到了。剛剛九點鐘,大門已經關閉並且上閂了。

  愛布拉希姆拿著大鑰匙跑過來開門讓我進去。

  我們在亞瑞米亞古丘發掘場的人都很早就寢,起居室已經沒有燈光。繪圖室有燈光,雷德納博士的辦公室也有燈光亮著,但是幾乎所有其他的窗戶都是暗的,大家想必都比平時就寢的時間更早。

  我經過繪圖室回到我的房間時,我向裡望望,賈雷先生正捲起袖子繪製他那張大的平面圖。

  我想,看他那個樣子,像是生了大病。看他這麼勉強支撐,疲憊不堪的樣子,我覺得很難過。我不知道賈雷先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是由於他說的話,因為他幾乎不說什麼──連最普通的話都不大說──也不是由於他做的事,因為,那也看不出多少端倪──但是,你總是禁不住要注意他,而且他處處地方都顯得似乎比任何別的人都重要。他這個人大有關係──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他轉過頭來瞧到我。他把嘴裡的煙斗拿掉說:「啊,護士小姐,由哈沙尼回來嗎?」

  「是的,賈雷先生。你還沒睡,到這麼晚的時候還在工作,別人似乎都睡了。」

  「我想繼續做點事也好,」他說,「我的工作有點落後了。明天我得整天到挖掘場去幹活兒,我們又開始挖掘了。」

  「已經開始了?」我問,吃了一驚。

  他有些奇怪的望望我。

  「這樣最好,我想。這是我向雷德納貢獻的意見,他明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哈沙尼料理一切,但是我們這裡其餘的人都要繼續工作,你知道像這種情形,大家統統坐在那裡,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這也不太容易忍受。」

  當然,他這話說得對,尤其是人人都那麼緊張、那麼神經過敏。

  「啊,當然,你說的有點對,」我說,「假若有點事做,就可以分分心,不去多想了。」我知道葬禮是在後天。

  他又伏案繪圖。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很替他難過。我相信他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

  「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一些安眠藥,賈雷先生?」我猶豫的說。

  他笑笑,搖搖頭。

  「護士小姐,我會支持下去的,護士小姐。吃安眠藥,是壞習慣。」

  「那麼,晚安,賈雷先生,」我說,「假若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忙……」

  「我想不必,謝謝你,護士小姐,晚安。」

  「我感到非常難過,」我說,我想,我有點太衝動了。

  「難過?」他露出吃驚的樣子說。

  「為……為每一個人難過,這實在太可怕了,尤其是為你難過。」

  「為我?為什麼會為我難過?」

  「這個……你們兩個人是這樣好的老朋友。」

  「我是雷德納的老朋友,我並不是她的要好朋友。」

  他說得彷彿真的很討厭她,實在是我希望瑞利小姐能聽到他說的話!

  「那麼,晚安。」我說了便匆匆回房。

  在房裡我在寬衣上床之前無事忙的東摸摸西弄弄,我洗了一些手帕,和一雙可以洗的皮手套,又寫了日記。然後,當我真的要開始準備上床之前,再向門外瞧瞧,繪圖室的燈仍亮著,南邊房子的燈也亮著。

  我想雷德納博士尚未睡,還在辦公室工作。我想是否該過去同他說聲晚安。對於這件事,我猶豫不決。因為我不想顯得過分慇懃。他可能很忙,不想受到干擾。雖然如此,到末了,一種不安的心情驅使著我走過去。這樣做畢竟是無妨的,我只要說聲晚安,問他是否要我幫忙,然後就走開好了。

  但是雷德納博士不在那裡,那個辦公室的本身是開著燈的,但是裡面除了詹森小姐之外什麼人也沒有。她伏在桌上哭,彷彿已經肝腸寸斷了。

  那情形使我大吃一驚,她本來是那樣鎮定,那樣能控制自己的人,看到她這個樣子,真可憐。

  「究竟是怎麼啦,親愛的?」我叫道。我摟著她又拍拍她,「好了,好了。這樣是無濟於事的,千萬不可獨自坐在這裡哭。」

  她沒回答,我覺得出她痛苦萬分,抽噎得混身發抖。

  「別哭,親愛的,別哭,」我說,「忍一忍,我去給你泡一杯熱茶吃。」

  她抬起頭來說,「不必,不必,沒有關係,護士小姐,我這樣真太傻了。」

  「你有什麼煩惱,我親愛的?」我問。

  她沒有馬上回答,後來她說,「這一切太可怕了。」

  「現在不要想它,」我對她說,「木已成舟,不可挽救,煩惱是沒有用的。」

  她坐直些,然後開始輕拍著自己的頭髮。

  「我是在自己愚弄自己,」她用她那沙啞的聲音說,「我一直在打掃這個辦公室,並且整理一下,我本來以為最好做點事情。後來,我突然想到,非常難過……」

  「是的,是的,」我急忙說,「你現在所需要的是一杯熱茶和一個暖水壺,躺到床上休息。」

  結果,她照著我的意思做了,她怎樣抗議我都不理。

  「謝謝你,護士小姐,」我送她上床後,她在啜著熱茶,暖水壺也有了。這時候她說,「你實在是一個親切而聰明的人,我並不常這樣愚弄自己的。」

  「啊,在這樣的時候,任何人都可能這樣做,」我說,「一件事令人煩惱,再加上另一件。緊張、驚駭,這裡有警察,那裡有警察,到處都有警察!啊,我自己也覺得神經緊張。」

  她用一種有些奇怪的聲音慢慢的說︰「你方纔在那裡說的話是有道理的。木已成舟,不可挽救。」她沉默片刻,然後──我覺得很怪──她又說︰「她生前並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不過,我沒爭論這一點,我始終感覺到詹森小姐和雷德納太太相處不很融洽是很自然的事。

  我想,不知道詹森小姐是不是暗地裡感覺到她很高興雷德納太太已經死了。還有,不知道她是否因為這樣的想法而感到難為情。

  我說:「你現在去睡覺,不要擔什麼心。」

  我只是撿起很少的一些東西,就把她的房間收拾整齊了。像是搭在椅背上的襪子呀,掛衣架上的套裝呀。地板上有一團揉縐的紙,想必是由衣袋裡掉到那裡的。

  我正在把那張紙弄弄平,看看是否扔掉不要緊,於是,她突然嚇我一大跳。

  「把那個拿給我!」

  我給她了──有些吃驚,她叫的聲音簡直是不容分說。她由我手中奪過去──可以說是奪了過去──然後拿到蠟燭上面燒,直到燒成灰纔罷休。

  就像所說的,我吃了一驚──所以只是眼睛睜得大大的瞧瞧她。

  我沒時間看那張紙是什麼──她奪得那麼快,但是奇怪得很,那張紙燃著以後,捲成一捲,朝我這方向吹過來,於是我看到紙上面有墨水寫的字。

  等到我上床睡覺的時候,我纔發現到為什麼那些字看起來好像很熟悉。

  那紙上的字和那些匿名信上的筆跡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詹森小姐懊悔得受不了,纔有那一陣感情的發作嗎?原來自始至終那些匿名信都是她寫的嗎?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