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這個夏天除了蟬鳴只剩無盡的試卷,每一張都被紅藍黑三色筆寫得滿滿當當。我留著,放在房間角落裡,有一人高。
兩千多塊的書賣了兩百多,我拿來吃了幾頓自助火鍋,一個人。
店員直接給了我折扣,還說如果帶同學來會更便宜。
「你怎麼沒把那個男孩子帶來?現在雙人套餐特別划算。」
我搖搖頭,說他打球去了,聯繫不上。
「沒關係,以後可以再約嘛,高三畢業了暑假可長呢。」
我沒答話,拿著小票自己挑座位。
她說錯了,他是高三畢業,而等著我的還有一個漫長的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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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時候我和他被安排在同一個寢室,204除了我倆還有兩個哥們。一個胖子,戴著眼鏡,一天到晚吃了笑笑了吃,體重穩步上升;一個瘦子,也戴了眼鏡,度數還挺高,不怎麼說話。
他就很特別,體育生,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在南方小城不很常見的,剃著寸頭,五官凌厲中透著桀驁,英氣逼人。
我看他第一眼被嚇到了,不是很敢說話,默默和老大坐在一起抄作業。
他說你們好啊。
我尬笑,說你也好,還想張口,然後發現說不出來什麼。
但是心就是一個勁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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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的關係會因為各種球類發生變化,可能是籃球足球乒乓球,或者由脂肪和人體組織構成的某樣器官。
我在說女孩子的……額。
總之,現在出現了這樣狗血的情況,班裡一個成績最好的女孩子喜歡我,他喜歡那個女孩子。
他雖然不至於low到處處找我麻煩,但看不順眼肯定也是有些,我害怕他會像學校裡那些混子一樣找人打我,所以乾脆和他開誠佈公。
我說兄弟,你也別多想,我不喜歡女的,你要是喜歡那妹子你追吧。
我覺得我真是還沒殺敵就先自損一千,他顯然處理不了這個信息量,可能在他的認知裡沒有男的不喜歡女的。
「啊?你同性戀啊?」
他沒有很大聲,但那三個字讓我瞬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恥和侮辱。
我是,但是我窩囊到聽見這個詞都會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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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來就沒理過我,試著追了追那個妹子,肯定沒追到,還被班主任拐彎抹角敲打。得勒,估計這「追求」在妹子看來是「騷擾」,上報老師了。
而我的冷漠想必也讓那妹子十分疲憊,青春期嘛,多巴胺的躁動總是一時的,要是碰到釘子那冷得更快。
於是我和他繼續保持相安無事世界和平的狀態,一個我不喜歡不適應卻不能不接受的狀態。
我真的喜歡他。我能輕描淡寫地說別人「多巴胺躁動」,但是卻不能接受這個詞安在我的感情上,真是雙標狗本狗。
他很好啊,打籃球的時候帥得一匹,我都忍不住想像自己給他送毛巾遞水的畫面,可是我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取向,這個本該深藏心底隻字不漏的取向,於是接下來的每一次接觸都會變成不懷好意的勾引。
我想不清自己為什麼急於告訴他,可能我天生不擅長偽裝,想讓他看到我最真實的渴望。
我揉揉眼睛,當時怎麼就不怕他到處去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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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發現了,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喜歡的時候不可能什麼感覺都沒有的,更何況我還和他住一起。
他叫我牙子,牙子在我們這的方言裡是「老小」的意思。
四個人裡我年紀最小,理所應當地受了很多照顧。因為我上學早,比應屆生的普遍年齡要小一歲多,而他留級,比我大了整整三歲。
他總叫我,牙子牙子打遊戲嗎,牙子牙子打球嗎,牙子去不去食堂,去的話和我一道。
他小心翼翼不讓我的感情受到傷害,可又死死地掐著那個度,容忍我的幻想,澆滅我的希望。
怎麼會有這樣又溫柔又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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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時候壓力很大,一天到晚就是刷題刷題卷子卷子,我筆芯一盒一盒地買,一盒一盒地用,眼淚流了一桌又一桌。
太難過了,每天晚上打著手電筒寫到手軟,成績還是上不去。
學校安排的體育集訓不是很專業,就在學校裡面,每天撥兩三節課的時間給他們。反正這裡沒有什麼特別優秀的苗子,都是混個大學。
但是他每天下了晚自習都會陪我一塊寫,不管他懂不懂都不吵我,安安靜靜看自己的題。
夏天真的熱,晚上沒電就只能扇扇子,反正做到最後神志不清,兩個人都被煮了一遍似的往下滴水。
他說牙子你去裡邊換衣服吧,我不看你。
然後暈暈乎乎倒在自己床上,我在旁邊看了他很久,一直在哭。
那是無數個為什麼逼問出的眼淚,為什麼我成績不好,為什麼我這麼普通,為什麼我連自己喜歡他都不敢說,為什麼他不喜歡我。
為什麼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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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高考了,我考上了一個二本b類,爸媽不讓走,留下來復讀。
他考上了西北的一個二本a類,打電話告訴我,聽上去很開心。
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麼,出成績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告訴你。
我說我也想告訴你,我得留下來復讀。
兩人沉默良久,最後他輕輕地說那我還回來看你。
我說嗯。
他吸了一口氣,我已經能想像到他糾結地把鼻子和額頭都揉一遍,然後強行把語氣控制在歡快的範圍:
「牙子,沒事兒,等你明年肯定是個一本。」
我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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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約我出來吃火鍋,後來去了ktv,兩個人玩到半夜,躺在沙發上。
我親了他,他沒躲,只在淺吻結束之後歎了口氣。
他說牙子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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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在那家火鍋店裡,周圍的人已經穿上秋裝,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夏季校服已經不合適了。
夏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