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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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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柳柳像往常一樣在空空盪蕩的臥房裡做完了針線,正要吹燈入睡,突然聽見樓下梅梅的房間裡傳來什麼東西被撕碎的聲音。她屏住呼吸,側耳聆聽了一會兒,從床上坐了起來。

  梅梅出嫁以後,她的臥房一直空著,柳柳躺在閣樓上,常常感到房屋在風中像樹一樣地搖晃起來,一連好幾個晚上,她總是被屋外的各種聲音弄得難以入睡。有時檐下一隻築巢的小鳥的聆叫或者一隻在瓦楞上行走的花貓都會使她從夢中醒過來。

  現在,她又一次聽到了那種聲音,在夜深人寂的晚上,它聽上去像是一匹布被撕碎了。不一會兒,樓下傳來椅子被碰翻的響動。柳柳從床上爬起來,舉著那盞罩子燈,拉開門走到屋外的廊下。

  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滿天的星斗閃閃爍爍,像是灑在一面絨氈上的數不清的金粉。父親和翠嬸的房間漆黑一片,月光中間或傳來一兩聲山羊的啼叫。院中高大的樹木顯得影影綽綽的。

  她走下樓梯來到梅梅的臥房跟前,那聲音突然停息了,她躡手躡腳走到窗下,房間有個人影晃動了一下,使她的心房突突地跳起來。她將燈舉到窗台上,看見啞巴驚慌失措地坐在梅梅的床邊,張大嘴呆呆地看著她,他的頭上、肩上落滿了布屑。

  啞巴用一隻手擋住窗口射進去的光亮,另一隻手將撕得破破爛爛的花布衫藏到身後。

  柳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耳根一陣燥熱,啞巴抖抖索索地坐在床沿上有些不知所措。柳柳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走到門邊,朝他做了個手勢,啞巴像一陣風似地從門洞中竄了出去,消失在院子的樹叢裡,他的胳膊碰到柳柳的肩膀上,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個外鄉人總是勾起她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躲躲藏藏的目光像是包含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柳柳懂事的時候,耳邊常常掠過一些有關他的荒誕不經的傳聞,這些令人心悸的閒言越發加深了她的深深的厭惡感。梅梅對這個聾啞人出人意料的同情與寬容使她感到隱隱的擔憂,她似乎覺得這個外鄉人的聾啞是裝出來的,她害怕有一天他會突然說出一兩句什麼話來。

  柳柳在院中的廊下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肩上依然殘留著一陣麻酥酥的感覺,她舉著罩子燈走到樓梯口,又止住了腳步。她看見晦暗的樓梯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看上去像是一隻死鼠。她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她已經不止一次在樓梯上看見死鼠了,它的雪白的牙齒齜在外面,灰色的皮毛上沾滿了露水。前些天,她在院中刨番瓜時,曾跟翠嬸提起過這件事。

  「這一帶最近鬧起了瘟病,鎮上的雞都死得差不多了,沒準老鼠也得了那種病。」翠嬸說。

  「可它們怎麼老是死在樓梯上,會不會……」

  「說不定樓道口有一個鼠穴。」翠嬸說。

  「會不會有人……」

  「你總是疑神疑鬼的。」翠嬸笑了一下,「樹影動一下也會嚇你一身汗。」

  柳柳沒有再說什麼,當天下午,她在樓梯口的陰溝邊、瓜藤中找遍了每一個角落,也沒發現鼠穴。第二天,翠嬸從鎮上的藥店裡買來了一些藥粉,撒在那座閣樓的四周,院子裡立刻飄滿了一股刺鼻的氣息。那天晚上,柳柳在臥室聽見父親被藥味嗆得直打噴嚏。

  「哪來的一股藥味。」父親在院子裡說道。

  「我從鎮上買了一些藥粉,這些天,家裡到處都是老鼠。」翠嬸說,「它們常常爬到我的床上來。」

  夜漸漸地深了,樹林中刮過來的風使她微微感到有些涼意,柳柳佇立在樓道口,感到心頭被什麼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她聽見背後的一扇門打開了,她轉過身,看見趙虎的臥房裡亮起了燈光,趙虎披著一件單衣從門口探出頭來朝這邊張望。

  「你在找什麼?」趙虎說。

  「沒什麼。」柳柳說,她不由自主地朝趙虎走過去,不時地回過頭朝樓梯上看。

  「你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吧?」

  「沒有。」

  「你的樣子看上去像得了一場熱病似的。」趙虎說。

  柳柳笑了一下。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

  「睡不著,我到樓下來轉轉。」柳柳說。

  「這些天我老是看見你三更半夜在院子裡晃蕩。」

  柳柳走進了趙虎的臥房,趙虎捻亮了桌上的燈,從床下抽出一張糙紙捲了一支煙,慢慢地吸著,在煙草的香氣中,柳柳鬆了一口氣,漸漸平靜下來。

  「我剛才上樓的時候看見樓梯上有一隻死鼠。」柳柳說。

  「一隻老鼠有什麼可怕的?」趙虎看了她一眼,「我真擔心你會被嚇出病來。」

  柳柳正想說什麼,看見趙虎的枕邊放著一把閃亮的尖刀,她的心又怦怦地跳起來。

  「過些天我就要跟船到江北去了。」趙虎說。

  「什麼時候走?」

  「那條船的貨艙朽壞了,村裡的幾個木匠正在修。」

  「什麼時候回來?」

  「沒準。」趙虎說。

  油燈的火苗在風中撲閃著,趙虎長滿胡茬的臉在火光中顯得疲憊而蒼老。屋外敲更的竹梆的聲音在深巷中迴盪。

  「你要不就在我的床上躺一會兒吧。」趙虎說。

  「不了。」柳柳說。

  她站起來朝門外走,趙虎跟著她來到屋外。柳柳想起小時候母親死的那一天,她和趙虎縮在床上的被窩裡在靈堂裡隱隱的哭聲中守候天明的情景。她彷彿感到母親憔悴的身影躲藏在樹木的陰影中,幾十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座院子。

  她走到樓梯的邊緣停了下來,趙虎舉著燈朝上走了幾步,俯身將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提了起來,柳柳側過身,眼睛不敢朝那邊看。

  「一段爛草繩。」趙虎嘿嘿地笑了兩聲,將手裡的東西扔到了牆外。

  柳柳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天快亮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自己獨自一人在黃昏的時候走進了一片桃林,淙淙的流水順著樹根一直流到她的兩腿之間。她看見水邊棲息著一群白鶴一般巨大的蒼蠅,它們在水裡搓洗著細長的腳蹼,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掉了她的衣裙,衣服的布屑遠遠地掛在樹枝上,那些成熟的桃子撲簌簌掉在地上,桃子晃動著細長的尾巴朝她蔓延過來,爬到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赤身裸體躺在青草上,一個她熟悉的人影來到她身邊,他喃喃自語著,用粗糙的手掌摩蹭她光光的肚皮。她的腹部漸漸隆起,像氣泡一樣慢慢膨脹,最後「砰」的一聲爆裂了……

  柳柳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高了,桌上的那盞油燈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聽見父親在院中咳嗽著,像是用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著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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