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解酒湯的做法
路斂光剛給自己重新滿上酒,就感覺到自己的衣服上一陣拉力。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桌面之下,唐簇使勁拽著路斂光的西裝衣角。
他學不會把情緒放在臉上,也還沒開口說話,可不知怎麼的,路斂光就是能從他的小動作裏感覺到他焦急的心情,湊近他安撫道:“別擔心,我酒量不錯的,還遠遠沒到極限。”
“……不要喝了。”唐簇焦慮又心疼,他沒有什麼勸人的經驗,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只能小聲地重複,“別喝了。”
路斂光被酒氣熏得有些氤氳的眼神一亮,答應道:“嗯,不喝了。”
他們正說話間,仁者無敵在一邊招呼道:“小路!來,我們哥倆再走一個!”
來者不拒的路斂光這次卻笑著一口拒絕了:“不行,任哥。”仁者無敵姓任。
唐簇聽他果然不再接受敬酒,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路斂光還有下半句:“竹神不讓我喝了,剛才都說我了。”
唐簇看上去置若罔聞,其實羞惱不已,在桌子底下使勁扯路斂光衣角,耳朵全紅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喝了好幾杯,好在也沒人注意。
桌上的人聽路斂光這麼說,頓時都歇了找他喝酒的心思——沒聽見是竹叢生發話不讓喝了嗎!但凡酒桌上能勸酒的朋友,都不是真朋友,只有勸停的才是真心人。沒想到竹叢生和片羽的關係竟然好到這個份上……
雲卷舒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聽不出是“嚶”還是“噫”,女作者那一半普遍喝得不多,她算能喝的一個,此時也有些醉意,抓著齊卸甲顛三倒四地說著什麼“男友力”、“霸道高冷攻”之類的話,叫她旁邊的一個男頻作者聽得一頭霧水,齊卸甲淡定地解釋道:“在說她新文呢。”
仁者無敵是個好說話的,聞言也不喝酒了,端著杯果汁大著舌頭和他們聊天。
他儼然已經醉了,說著說著動了真情,抓住唐簇的肩道:“老弟啊,不是哥不支持你……哥哥也苦啊。以前我是牛逼,排老大,可是以前的榜單第一看著風光,一天才能掙多少錢?我那兩年,沒存下多少錢,真的。現在圈子是起來了,可是我又不像你和天清一輪他們——你們要創意有創意,要文筆有文筆,都往高處走了,我沒什麼墨水的,只能寫套路混口飯吃——之前賣給鎏金,拍的狗屎不如的那本,我也沒拿多少錢,那本書寫的早,當時簽的是買斷,你知道吧?我就靠訂閱和打賞吃飯,靠這些錢買了房,還要靠這些錢給我老丈人看病做手術,靠這些錢養孩子——我不能和筆尖翻臉啊,不是哥哥不幫你……”
唐簇曾經在律師的建議下,詢問過仁者無敵,要不要與他聯名上告——竹繭的第一本套路修仙文,主角雖然和唐簇筆下的人物撞名,大綱照搬的卻是仁者無敵的成名作。
仁者無敵當時是婉言拒絕了的。他大約心中一直對這事過意不去,最近生活壓力又大,這會兒酒後竟有些失態了,好在聲音也小,除了路斂光和他自己的老婆,沒別人聽見。
仁者無敵的老婆有些尷尬地扶著他道:“哎,剛才叫你不要那麼喝——不好意思,他醉了,我扶他出去走一下醒醒酒好了。”
她說著想要把自己丈夫扶起來,可是仁者無敵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還有點胖,她沒能搬動不說,差點讓人摔了,唐簇坐得最近,站起來幫她扶住仁者無敵。
仁者無敵的妻子連聲道謝,唐簇和她一起把搖搖晃晃的人扶起來,路斂光猶豫了一下,跟上去對唐簇道:“我去一下洗手間,你一個人跟著他們可以嗎?”
唐簇點點頭,仁者無敵現在醉得厲害,交流能力大幅下降,他和這樣沒法正常交流的醉漢待一起反而不怎麼緊張。
路斂光道:“那你先跟他們出去,我馬上去門口找你,等著我。”
“等你。”唐簇小聲答應說。
路斂光對他笑了笑,一個人走了。
他沒有去大廳旁邊的洗手間,而是走遠了一點,這酒店裝修很對得起它的的價位,一個位置偏遠的洗手間也裝修得金碧輝煌,不過路斂光這會兒可沒心情欣賞裝潢設計。
他來洗手間不是幹別的,是來吐的。路斂光的酒量確實不錯,但架不住這次喝得太猛,這會兒著實有點難受,只是怕唐簇擔心,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吐完之後整個人都舒服多了,路斂光順手拍了點水在臉上,讓自己更清醒一點,忽然餘光裏瞥見一個人走過來,用了他旁邊的洗手台。
他並沒有在意,那人卻驚訝道:“片羽?”
路斂光這才轉頭看去,今天的新郎官,鐘一輪正站在他面前。
“你還好吧?怎麼跑到這裏來洗臉,喝多了?”
“沒事。”路斂光道。
他胃裏的酒精都吐出去了,這會兒看上去確實精神不錯,鐘一輪這才放心,開玩笑道:“那就好,你要是在這出什麼事,回頭小竹該找我們算賬了。”
路斂光也笑說:“怎麼會呢,他最敬重的人就是你們了。”
鐘一輪還很年輕,還沒到三十歲,被人用“敬重”這個詞來形容似乎有點好笑,可是這個詞一出口,他卻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知道,這就是唐簇能夠說得出來的話。
而唐簇為什麼至今對他們感恩戴德……
鐘一輪和路斂光對視了一會兒,足夠聰明的人不需要多餘的言語,片刻之後,鐘一輪肯定道:“你知道那件事。”
“我知道。”路斂光輕聲說,“他告訴了我,他也一直記得你們的恩情。”
“其實……也沒有什麼恩情。”鐘一輪歎道,“我和天清那時候大學剛畢業,在東泠沒什麼人脈,只能報警,員警去了說是家務事沒法管,我們撒謊騙消防隊說朋友家門壞了,被困在家裏,領著消防隊過去鬧,被他母親趕出來了……最可笑的是,他母親可能看我們天天去鬧,怕左右鄰居看笑話,還對我們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小竹……”
他頓了一下,看向路斂光,路斂光語氣平平地說:“說他性取向問題。”
鐘一輪之所以猶豫,就是不知道路斂光是否知情,現在路斂光自己說出來了,他也就接道:“對。她說的時候,彷彿這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被天清罵了回去,氣得她當場喊社區保安把我們轟走了。小竹他弟弟替他發求救消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沒幾天東大的報到時間就過了……所以,我們其實沒能幫到什麼。這麼多年裏,我們一直很遺憾,也有點……愧疚吧。”
“你們盡力了,沒有什麼好愧疚的。唐簇他一直心懷感激,我……”路斂光鄭重地說,“我也很感激。”
他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鐘一輪今天也喝了不少,愣是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他有些詫異,又有些理所當然之感——是啊,從沒見過唐簇和什麼人親近,這個人一定是足夠特殊的關係,才能夠破例。
鐘一輪說:“你們在一起了嗎?恭喜。”
“沒有,我還沒有追到。”路斂光實話實說道。
“那我祝你早日得償所願。”鐘一輪笑道,“要對小竹好一點啊,他要是能過得好好的,我們也放心了。”
路斂光應下了,“承你吉言,也祝你們早生貴子。”
“哈哈,謝謝你。實不相瞞,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
“鐘先生!”走廊上一個服務員匆匆走過來,“您怎麼在這,那邊散場了,您太太找您一起送客呢。”
鐘一輪和路斂光一起往大廳去了,鐘一輪去找他太太了,路斂光徑直出了大廳,唐簇果然在門口等他,看見他出來,眼前一亮,迎了上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你不舒服嗎?”唐簇問,有些焦躁,路斂光是替我擋酒才會這樣……
路斂光連忙道:“沒有,我遇到新郎了,聊了一會兒。我酒量好著呢,這才喝到哪兒啊,別擔心。”
唐簇眨著眼睛看他,路斂光臉色略有一點紅,除此之外竟不見醉態,思維清晰,口齒清楚,比在席上的狀態好多了,任誰都不可能在酒席上灌下那麼多白酒,出來之後還這麼精神飽滿的。看了一會兒,唐簇小聲問:“你是不是去吐了?”
“不是吧,這也能看出來。”路斂光無奈地笑道,“真沒事……吐完舒服多了,跟沒喝似的。”
可惜他今晚的信用在唐簇這裏已經破產了,唐簇對他說的“沒事”一個字都不相信,又說不出責備的話來,他一直一個人生活,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心情,躊躇地看著路斂光,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才好。
車燈一閃,路斂光道:“你的代駕過來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給我發個……”
“跟我一起回去吧。”唐簇鼓起勇氣說。
路斂光愣住了。
唐簇看他不說話,以為他要推辭,著急地說:“我在家裏備了靈芝,我,我給你做解酒湯……”原本是買了給自己備用的,沒想到酒全讓路斂光擋了。
路斂光閉了閉眼,評估了一下自己的醉意,確定自己沒有醉到會失去控制的程度,然後忽然上前抱住了唐簇。
“好啊。”路斂光抱著他說,“你真好。”
這喧囂的夜色中,多得是在酒店門口擁抱告別的人,沒有人注意他們,但唐簇還是羞赧不安地掙動了一下,悶悶道:“……我還以為你不想去。”
“我想去!你親自給我做解酒湯,我怎麼可能不想去?”
這會兒沉浸在甜蜜裏的路斂光並沒有料到,靈芝解酒湯還有糖醋口味的。
一個小時之後,坐在唐簇公寓的吧臺上,幹下三杯白酒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路斂光,面對一碗加糖加醋的靈芝解酒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