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只剩下一張床
游鴻之已經走遠了,路斂光付了錢,等章魚燒的時候忍不住和唐簇吐槽:“剛才那個人就是傳說中的游鴻之。天清一輪離開筆尖之後就是和他合作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忍得了他那個脾氣的。”
唐簇道:“天清一輪他們倆性格都很好的……也沒聽他們在群裏說過上司脾氣不好。”
“那他們倆是真的性格好。”路斂光沒好氣道,“游鴻之比我高三屆,聽說可把那屆禍害得不行,校內論壇裏提到他就要吵架,大部分男生都不喜歡他,覺得他太狂了,成天也不去上課。能力是沒話說,就是從來不拿正眼看人,他還在校的時候,就住在我的對門,每天都獨來獨往,樓裏的學弟學妹跟他問好,他眉毛都不會動一下——我室友除外。剛才他居然搭理我了,也是稀奇。幸好他四年都沒有室友,不然我們藏修樓可能要出現第一個申請出樓的學生。”
唐簇緩緩轉過頭看向路斂光,時間忽然之間變得很慢,他聽見自己問:“為什麼……他沒有室友?”
“聽說是那屆的一個本該進藏修樓學長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去報導。我們這些宿舍比較特殊,不好再安排人進來,那一屆的藏修樓學生就只有九個人,那個床位也空了整整四年。”
唐簇感到一層一層的海水淹沒了他,靈魂似乎分裂成兩半,一半已經被淹沒進痛苦裏,窒息下墜,另一半撐著他維持住原樣,極輕地說:“你住在他對面,所以……你住在藏修樓817,還是819?”
路斂光驚奇道:“817。你怎麼知道游鴻之當年住哪間?你認識他?”
因為我就是那個沒有去報導的人。唐簇張了張口,最終只是說:“我不認識他。”
他們確實不認識,只不過七年前,他們兩人的錄取通知書上,“藏修樓”三個閃著金光的字樣後面印著三個相同的數字,可是他卻永遠不會知道住在那間寢室裏是什麼感受了。
路斂光疑惑地轉過頭來看向唐簇,他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可是那句話聽上似乎有些壓抑……路斂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變了臉色,腦子裏冒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你是不是比我大三屆?”他問。
唐簇睜大了眼,似乎沒有想到他能聯想到,片刻之後,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路斂光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正要說點什麼,章魚燒好了,他取回了兩份章魚燒,眼見唐簇臉色蒼白地站在夜色裏,心裏一疼,上前攬了唐簇的肩,把他往車上帶:“我們回車裏再說吧,好不好?你想說我就聽著,不想說也沒關係,想來也不是什麼花紅柳綠的好事,我們一起吃章魚燒,聊別的。”
唐簇看著他,眼看著眼眶又開始泛紅,路斂光停了腳步,生怕他又要哭了,趕緊道:“怎麼了?抱歉,我不是想要問你的隱私,別哭……”
“不是的……你對我真好。”唐簇說,他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才夠,只能紅著眼睛又重複說了一遍,“你對我真好。”
路斂光勉強對他笑了一下,心裏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對唐簇好嗎?是挺好的,但也不過就是親朋好友的程度罷了,只是這樣,他就感動不已,那以前的日子……該有多苦啊。
“要是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路斂光低聲說。
唐簇半垂著眼,在夜色的掩護下,他的膽子大了一點,鼓起勇氣道:“現在也……不遲。”
路斂光眼前一亮,振作精神地說:“你說得沒錯。不說不開心的事了,我餓死了,走,我們回車上吃章魚燒去。”
很奇怪,唐簇明明不是個話多的人,和路斂光在一起卻能聊得很開心,雖然他說得少,路斂光說得多,但是兩人都很自在,畢竟這模式已經持續了七年,沒什麼需要額外適應的。
他們就著兩份章魚燒在車裏聊過了午夜時分,門禁時間早就過了,唐簇到底心念著路斂光星期一是有課的,儘管很不想和他分開,還是提醒道:“你是不是該回去睡覺了……真的不早了。”
“是啊,是很晚了。”路斂光道,他略一沉吟,還是說出了回來之前就想好的提議,“你從這裏開回市中心的話太遠了,今天我室友不在,要不,今晚在我宿舍裏將就一晚上吧?”
今晚撞見了游鴻之,路斂光意外得知了唐簇居然就是當年那個缺席的學生,這樣一來,他不確定這個提議是否還得體,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他畢業在即,如果唐簇還願意親眼看一看,甚至是住進藏修樓體驗一次的話,也只有現在趁他畢業之前的現在有機會了,所以他還是說了,把選擇權交給了唐簇。
唐簇猶豫了一下,其實他知道大學城附近就有青年旅社,這會兒確實有些困,不宜開車,他原本也是打算今晚不回市中心了,在青年旅社裏住一晚的……他抬眸看了一眼路斂光英俊年輕的面孔,心中一陣悸動,不知為什麼沒有提起青年旅社的事,反而說:“你室友會不會介意?”
“不會的!”路斂光一聽就有戲,欣喜道,“等著,我打電話問問他。”
他立刻撥通了霍淼的手機。
通話很快被接了起來,霍淼在那頭沒好氣地問:“幹什麼?”
“怎麼了三水,你不是說找地方通宵寫程式去了,不順利啊?”
“沒有,一切順利!”霍淼說,然而不知道為什麼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只是……算了,你有什麼事?”
路斂光沒放在心上,說正事道:“我帶個人回宿舍住一晚,我睡你床行嗎?”
出乎他意料的,霍淼既沒有問是誰,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說葷段子調侃,只是簡單地回答道:“行。”
這就有點反常了,路斂光道:“怎麼了?你沒事吧?”
“……等我明天回去再說吧。不對,沒什麼要說的,沒事。”
路斂光覺得他的語氣不太對勁,說話也心不在焉,不由有點擔心,正要繼續追問下去,忽然聽見電話對面響起了開門聲,然後是一個有點耳熟的低沉男聲。
“誰的電話?”
霍淼一下子彷彿被點燃了,高聲道:“你他媽還知道回來?!晚了!別的男人的電話!”
路斂光:“?”
那低沉男聲的由遠及近道:“你是不是找死?敢在我床……”
電話被掛斷了。
路斂光:“……”
“他不同意嗎?”唐簇忐忑地觀察著他的神情問。
路斂光回過神來,暫時把霍淼放到了一邊,道:“沒有,同意了。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睡他那張。走吧。”
早就過了門禁時間,校門是進不去了,路斂光領著唐簇來到圍牆偏僻的一角。
“這地方比較偏,圍牆也不高,是學生們一代一代口口相傳下來的午夜翻牆秘笈裏的最優地點。”路斂光給唐簇指了幾個落腳點,“跟著我。”
一人高的圍牆,落腳點足夠多,兩個正值壯年的年輕男人都沒什麼壓力,但輪到唐簇往下跳的時候,路斂光還是緊張兮兮地張開手臂等在下面,唐簇一落地就被抱了滿懷。
“沒事。”唐簇小聲說,慶倖夜色足夠深,對方應該看不清他臉上飛起的紅暈。
路斂光緊緊抱了他一下,鬆開了手臂。
“這裏離藏修樓不遠,”路斂光放輕聲音道,“我們抄小路過去。”
東泠大學本來就在郊區,遠離人煙,午夜的校園寂靜無聲,走在有路燈的大路上很容易被夜裏巡邏的保安撞到,路斂光駕輕就熟地領著唐簇走偏僻的小徑。
唐簇被這緊張的氣氛感染了,一路上大氣都不敢出,任由路斂光抓住他的手腕帶路,兩人在夜色的掩護下順利摸進藏修樓,黑燈瞎火地刷了路斂光的學生卡進入宿舍,唐簇甚至都分不出心思看一眼對面的818門牌來感春傷秋。
進了宿舍關上門,兩人都一下子放鬆下來。
“竹神,你先坐,這張是我的書桌。”路斂光給他指了並排的兩個書桌中的一個。
兩張單人床,兩張單人書桌,兩個雙開衣櫃,獨立衛浴。其實傳說中東大最豪華的雙人宿舍,比起正常的大學宿舍是寬敞很多,但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酒店雙人間的配置,遠遠稱不上豪華二字。
路斂光道:“你可以先玩一會兒手機,無線網的密碼貼在桌角。我給你找一套乾淨的睡衣,沖個澡再睡會舒服一點。”
唐簇在那張書桌前坐下。路斂光的書架比他室友的滿得多,主要是有一整排竹叢生已經出版的作品,專業書全都摞在桌子上。
“我能看看你的書嗎?”唐簇問。
路斂光沒有在意,“看吧。”
於是唐簇隨手翻開了一本專業書,扉頁上有三個筆格遒勁的手寫鋼筆字:路斂光。
“這是你真名嗎?”
“什麼?”路斂光停下在衣櫃裏的翻找抬頭看了一眼,“對呀。”
斂光。唐簇默念了一遍,不禁讚賞道,“好名字。”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路斂光捧著一套睡衣,拖過霍淼的椅子坐在他旁邊,“我父母都是學醫的,他們奉行中庸那一套思想,希望我能謙遜低調,而我長大後的人生理念卻和他們背道而馳。”
唐簇思索了一會兒,道:“也不算背道而馳。這兩個字和‘平易近人’一樣,本身就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地位崇高才能被說平易近人;而被告誡要‘收斂光芒’,說明本身光華照人,這是寄予很高的期望了。”
路斂光沒再反駁什麼,而是笑道:“你跟我父母肯定聊得來,如果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
唐簇沒想到他會扯到這裏,因為心裏有鬼,一下不知道怎麼接,紅著臉不知所措,最後一把搶走了路斂光手裏的那套睡衣和毛巾。
“我,我先去洗澡了。”
路斂光放過了他,含笑道:“好的,開關左轉是熱水,洗浴用品用第二格裏的,那些是我的。”
在浴室的水聲中,路斂光打開電腦處理今天積壓沒回的消息,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剛接通,還沒有開口,就聽見霍淼劈頭蓋臉地啞著嗓子罵道:“路斂光!我操你大爺!”
路斂光茫然道:“什麼情況?”
“我們中出了個叛徒!”
“……啊?”
“你還想睡我的床?做夢吧!”
路斂光冷靜地在對方的謾駡中抓住了重點:“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的意思是不讓我睡在你床上?”
“沒錯!”
“好的。”他鎮定地說,“謝了兄弟,你操你大爺這事咱們就一筆勾銷了。”
路斂光掛了電話,抬頭對頂著濕漉漉頭髮、穿著自己的睡衣從浴室走出來的唐簇道:“我室友又反悔了,我只能跟你擠一張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