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個死者
塞維爾的嘴裡嚼著一片薄荷葉,清涼的味道在他的嘴裡散開,更加刺激的味道順著口腔鑽入他的鼻子,然後繼續向上,進入大腦。很好地讓他因為長時間守夜而勞累的神經再次清醒。
森林裡還是很安靜,幾乎是安靜地讓人想起某些肅穆的場合,比如說在擺滿長椅的教堂裡參加禮拜或者是滿是白色花圈的喪禮。
葬禮是最讓人討厭的事情了。
這裡的整個森林都是墳墓吧,黑色的墳墓,暗無天日的墳墓,葬人的墳墓。
我討厭葬禮。
他仰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
那裡低低地懸著一輪清亮的月。
他臥在一個略突出的石塊之後,被山石和積累的樹葉完美地掩蓋了身形。
他的面前是他們那個小小的營地,在不是很顯眼的光線下他可以看得很清楚下面的一舉一動,今晚有個很不錯的天氣。已經過了半夜時分,但是距離天亮還早。
他的右腿上有著熟悉的溫度,某種牢靠而有重量的東西緊緊貼在他的腿上。那是槍的溫度,他知道。同時,他的左手不斷地在那把長刀的刀柄上摩挲。那觸覺很粗糙,但是也切實。
不要著急,它總會出現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把口中已經被吮吸乾淨汁液的葉子吞嚥了下去,干糙的纖維乾淨順暢地順著他的食道滑落胃中。
快來吧,快來吧。
那個總是鬼鬼祟祟的沒有身子的影子,那雙總是躲在人身後的長長的手。我會抓住你的。
我知道你是在這裡的,你從一開始就是打好了主意,你這個卑鄙醜陋的傢伙。如果你今晚要出現帶走喬的話,不論你是什麼,都嘗一嘗子彈的味道吧。
儘管現在我不再有著以前的身份。
呵,但是你以為我會這樣坐視不管地看著喬被帶走嗎?
他愈發感覺自己現在渾身精力充沛,越發密切地注視著前面的營地,暫時地摒棄了一切不應當有的心思,發誓絕不放過下面的任何風吹草動。
一隻飛蟲暈頭暈腦地撞在他的眼皮上,他的眼皮輕微跳動了一下,他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眼睛,他但是很快就再次睜開。
就在他眨眼的一個瞬間,再睜開時,他窺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順著帳篷門打開的小小縫隙偷偷溜了出來。他還穿著那一身長袖睡衣,臉上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
喬!
塞維爾幾乎都要大聲呼喊出來。
快回來啊,孩子,別進森林。
但是男孩顯然是沒有領略到他無聲的話語,他小小的身子彷彿沒有睡醒一樣左右搖晃了一下。然後就沒有絲毫猶豫地順著那個方向走進了黑夜的樹林。
塞維爾從原本隱藏自己的石塊後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上去。
數不清的雜亂樹枝在黑夜的掩蓋下愈發放肆地張牙舞爪,塞維爾不得不把那些胡亂伸出的植物用那把長刀把它們撥開到一側。
請再快些啊!不要讓這悲劇再次重演。
他能聽見格外突出的喘息聲,好像野獸的低聲咆哮。
然後他恍然意識到這聲音來自於自己口中。
他半蹲下自己的身子,用一種不怎麼舒服的方式緩緩前進著,觀察著周圍的植物。
這些生物佔據了周圍的幾乎全部空間。在白天翠綠瑩潤的葉片在夜晚變成模糊不清的黑色。
他們甚至都不需要光,它們生長的唯一條件就是給足夠的可以被用來佔據的空間。
光對植物而言是必須的嗎?他腦子裡忽然考慮起來這個問題。
也許不需要吧,就像沒有愛,沒有善良和美好,但是人仍然可以活著一樣。
所有植物的枝葉生長到的地方,都是黑暗的領域。
他找到了一條小小窄窄的路。
喬曾經從這裡走過。
他從潮濕鬆軟的地面上站起身來,快步向裡面追去。
越是往前面走,前面的路就越發狹小,密密麻麻地樹幹層層相疊,幾乎不給人留下任何前進的空隙。
塞維爾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仰頭看了看天空。
但是足夠濃密的樹葉遮蓋住了它,無法根據月亮來判斷現在的具體時間,但是距離他看到喬進入樹林已經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了。
半個小時。
他胡亂地撩開撲到臉上的籐蔓,帶著細刺的植物在他的臉上留下血痕,可塞維爾繼續大步向前走著。
周圍的場景讓他莫名地有些熟悉,這種熟悉讓他更加不安。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是在風來的方向。
很接近了,他的心底莫名就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這樣和他說。
血腥味越來越重,最後濃重到幾乎讓人窒息的地步。
這是風的方向,風從那個方向吹來。他被汗浸濕的身子感覺到了冷意。
他順從地放輕了自己的步子,緩慢地半蹲下身子撥開自己面前最後一簇遮擋視線的鼠尾草,向前看去。
前面是個低矮的窪地,落葉闊葉樹的樹葉在這裡積得很厚,仍然沒有月亮,林間依舊昏暗而不見天日,但是如此之近的距離並不能成為阻擋視線的理由。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死去的駝鹿,他也是認識這隻鹿的。那是在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被喬當做寶貝一樣和他來炫耀的,但是他當時卻被嚇了一跳。
如果那只駝鹿現在還能被稱為「鹿」的話。
它現在幾乎已經成了一副巨大的骨架。身上所有能夠被勉強食用的部分已經被全部撕扯殆盡。
那原本即使是死去,也保留著原樣的溫柔的褐色大眼睛有一隻現在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個空洞洞的眼窩。
黑色的,帶著點不詳的紅色。塞維爾知道那是血的顏色浸在裡面。
這具巨大的骨架整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粉色,甚至味道也是血腥氣裡帶著淡淡的甜蜜氣息。它的上半身顏色更深,已經滲出了淡淡的褐色。但是下半身仍然很新鮮。
剛剛被進食過的新鮮。
當然,他也看見了喬。他的身上沾染了斑斑的血漬,原本宛若天使的金髮上沾滿了已經凝固的鮮血。塞維爾慶幸自己在這個角度無法看到他的眼睛。
男孩幾乎是整個人都趴在地上,以一種野獸的姿勢,努力撕扯著那可憐的鹿腿上最後一點的皮肉。
塞維爾注意到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幾乎都沒有經過牙齒的咀嚼。他無比痛恨自己此時敏銳的觀察力。
最後一小塊皮肉很快就被男孩順暢地嚥下。從地上站起身來,他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類那樣,和其他普通的小男孩沒有任何不同。
男孩打了一個小小的、無比可愛的飽嗝。
作者有話要說:
叮~喬用骨頭比了一顆心心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