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流星(2)
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似乎是下了一夜,現在已經停了。
雪,似乎一向為世人所偏愛,大概是身處凡世,多多少少總會沾染污穢,因此對純潔乾淨的東西尤為嚮往。
我也不能免俗,如此純白總能使我的身心感到安靜祥和。
光著腳跳下床,從窗口望去,屋頂和樹枝都包裹著蓬鬆的軟雪,地上的雪還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一個腳印。
身上單薄的絲質睡裙一暴露在空氣中,即使有暖氣,依然逐漸冷卻。
三步併兩步地跳上床,鑽進被子裡,抱住小叔的腰,在溫暖的體溫裡蹭啊蹭,提議道:「我們今天不去騎馬了,去滑雪好不好?」
他伸手摟過我,輕聲說好。
滑雪場建在半山腰上,午飯後我們從家裡出發,途經一段高速,又行駛了近一個小時蜿蜒向上的山路,方才到達。
我在更衣室換好滑雪服,出來看到小叔還站在原地,衣服也沒有換,於是問:「你不滑嗎?」
他笑了笑,說:「我不會。」
我拖長尾音「啊」了一聲,有些得意,「原來你也有不會的東西啊?」
他挑了下眉,「你還真以為我無所不能啊。」
我點點頭,「一分鐘之前確實這樣覺得。」
他輕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蛋,「好了,你去滑吧。」
我努努嘴,「那你一個人在這裡多沒意思啊,不如你也試試看吧,很容易的。 」
「沒事。」他指了下手上的平板電腦,「我還有幾封郵件要看,你乖,自己去玩。」
我愣了愣,這才想起,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上班了。
「小叔,我是不是……影響你工作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正好有時間就處理一下。你怎麼老是胡思亂想,嗯?」
我摸摸鼻子,「哦」了一聲,「那我去滑了。」
「嗯,去吧,小心一點。」
滑雪場的人不多也不少,是那種不會覺得太空曠又不用擔心會撞到人的密度。
我腳下踩著滑板滑下幾個斜坡,因為好長時間沒有練習的關係,中途摔倒了幾次,才慢慢地找回以前滑雪時的感覺。
前方有一個斜坡十分陡峭,差不多呈60°,大多數人用的是雙板,手持滑雪杖往下滑,仍有許多在中途摔倒,尖叫聲此起彼伏。
我踩的是單板,沒有滑雪杖來維持平衡。上前稍微觀察了一下,調整好姿勢,就這樣直接滑了下去。
身體在滑下的途中有些重心不穩,只能勉力維持著,我忍不住驚呼起來,在快且兄弟下去的時候突然歪了一下,整個人側摔到了雪地裡。
倒也並不算很疼,我趴在那裡幾秒後慢慢坐了起來,呼吸著冰冰涼涼清爽的空氣,心情竟感到非常愉悅和放鬆。
饒有興趣地用手摸了摸地面上鋪著的人工雪,觸感要比真雪略微硬一些,色澤卻更加潔白。
我又滑了一會兒,有些累了,原路返回,遠遠看見小叔坐在長椅上看著平板電腦,身旁有幾個女生在跟他搭訕,表情羞怯,眼中的愛慕掩蓋不住。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將滑板豎在手中,快步走了過去。
小叔抬頭看見了我,轉過頭跟離他最近的女生說了一句什麼,那個女生一臉失望的表情,然後跟其他同伴戀戀不捨地走了。
我抿抿唇,坐到小叔身邊,問:「剛才那幾個女生跟你說什麼了?」
他將電腦關機,「沒注意聽。」
「啊?」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愣了愣又問道:「那你剛才跟她們說的什麼?」
他轉頭看我,「我跟她們說,我女朋友過來了。」
我不禁吃吃笑了起來,「你這樣會傷人家女孩子的心的。」
「無所謂。」他抬手輕撫著我的發,「怎麼不滑了,累了?」
「有一點。」我靠在他肩膀上,又說,「本來想歇一會兒再滑的,現在看來我還是坐這裡好了,省得又有女生來搭訕。」
他低笑一聲,「這都能吃醋?」
我抬抬下巴,「誰讓你長這麼好看的?」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還是我的錯了。」
我輕哼一聲,「可不是。」
他略無奈地笑了笑,沒再開口。
前方是一望無垠的潔白雪地,好像沒有盡頭一樣,凋零垂敗的樹木稀稀寥寥在其中佇立。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小叔,你知道嗎,小的時候一到冬天,爸爸就會帶我來滑雪,他滑雪很好的,溜冰也很厲害,還會給我堆雪人…… 」
我似自言自語般輕輕說著,他就一直在那裡靜靜地聽著。
很奇怪,回憶起以前的事,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難過了,有的只是淡淡的懷念。
我好奇地問:「小叔,你小時候都玩些什麼呀?」
他想了想,然後說:「沒有。」
「沒有?」我回想著男孩子愛玩的東西,「陀螺,悠悠球,遙控汽車都沒玩過?」
「沒有。」
「那變形金剛,手槍呢?」
「沒有。」
「遊樂場總去過吧?」
他搖頭,「沒有。」
我驚訝極了,下意識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最後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有些心疼,我雖然知道他很小就出國讀書了,但卻現在才發現,他的童年,似乎並不快樂。
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我攤開掌心去接,小小的白色晶體,在我手心很快融化。
冬天天黑得早,現在才下午五點,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都虛化為模糊的剪影。
我把下巴擱在他肩上看著他,「小叔,我們去吃飯吧,吃了飯就回家。」
他點頭,「好。」
這裡的飯菜實在不怎麼好吃,我皺著眉頭往嘴裡扒拉著,邊嚼邊後悔不如在家裡下泡麵。
勉強填飽肚子之後就放下了筷子,剛出餐廳大門,冷風就直直灌進脖子裡,凍得我緊了緊衣領。
外面天已經全黑了,雪仍在飄著,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有些艱難地把車開下了山,雪勢已經很大了,我心裡湧上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上了高速路沒多久,便堵車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仍沒有能走的樣子,車內暖風開得很足,我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兒。
朦朧中臉頰被溫熱的手掌覆住,然後輕輕地移到了寬闊的肩膀上。
小叔低聲問我:「困了嗎?」
我神志不清地應了一聲。
他長臂攬過我的肩,輕輕說了句:「睡吧。」
聽完這兩個字後,便徹底陷入了沉睡。
感覺自己彷彿睡了很久,眼皮慢慢睜開時,大腦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
車子依舊在原地未動,雪依然紛紛揚揚地下著,前方長長車海一眼望不到頭。
小叔低眸看我,「這麼快就醒了?要再睡一會兒嗎?」
我揉了揉眼睛,抬手看了下手錶,原來才過去了四十分鐘。
「不用了。」擔心會把他的肩膀壓麻,我趕緊坐直身子,「我現在可精神了,一點都不累。」
他似乎笑了聲,「嗯,不累就好。」
我有些怔地盯著他在方向盤上百無聊賴敲打著的修長手指,然後又不禁往上看去。
他最近似乎清瘦很多,車內昏暗的燈光隱約勾勒著他側臉的輪廓,五官和下頜的棱角很明顯。
心裡悶悶地疼起來,我不由得動了動唇,「小叔……你累嗎?」
每天要照顧情緒化的我,要承受這段見不得光的關係,要應變太多不確定的因素,還要面對未來可預見的重重坎坷和荊棘……這樣的你,會累嗎?
他沉吟半晌,然後說:「看情況。」
我屏息,「什麼……情況?」
他側頭看我了我一會兒,緩緩微笑,「如果載的人是你,便不會累。」
我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眼眶倏地就紅了,聲音有些啞,「小叔……」
他曲起食指輕輕刮了下我的鼻子,低低說了句,「傻瓜。」
我抿了抿唇,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前方的車流突然開始蠕動了起來。
他緩慢地啟動車子,「可以走了。」
我望向前方,雪比之前小了許多,車燈的光將它渲染成了暖黃色,悠悠揚揚地緩慢飄落。
「嗯。」我輕聲呢喃,「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