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番外：回憶

　　太后從重病到薨逝，時間不長，她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難受的樣子來。

　　四爺卻很難過。

　　早些年，四爺還是貝勒的時候，大婚後出宮住。

　　那會子，他與額娘是真的有些隔閡的。

　　說隔閡也不準確，準確來說，就是沒那麼親密。

　　他們彼此都知道是親生的，可是也許是打小沒有一處陪伴，也可能是因為四爺心裡多少有點怨氣，而太后心裡又深藏愧疚吧。

　　所以他們一個盡力彌補，卻又怕哪一句沒說清楚就叫對方誤會。

　　一個，又盡量表現出親近來，反倒自己也不知道十分的刻意。

　　真正消除隔閡，是從四爺給雅利奇請封後開始的。

　　四爺本想著，額娘定會說他幾句，或者是瞧著烏蘇里氏不順眼冷待幾眼。

　　四爺都已經做好承受的準備了，這本不算什麼。

　　可是額娘並沒有，她甚至很理解的樣子。

　　也正是那時候，四爺開始反思。宮中把孩子給高位嬪妃養基本上就是不成文的規定了。

　　那時候額娘縱然做了貴人，做了嬪主子，又如何呢？

　　她畢竟只是個娘家地位很低，又出身宮女的人。

　　終究是沒什麼底氣的。

　　做人孩子的，總歸是喜歡被家長疼愛。四爺那時候也不例外。

　　多看了幾次額娘的好，甚至比起年幼的十四弟也不差之後，他那原本不算很深的怨氣也就散了。

　　四爺的小時候，畢竟不苦。知道了自己跟著是養母之後，震驚有，難過有。

　　可不管是吃穿用度還是見皇阿瑪的時間，都是很多的。

　　所以，他小時候的日子一直過的很好。

　　就算是去了阿哥所，有他們關照也是不差的。

　　再度進了宮，從皇子變成了皇上，四爺更是早就不記得小時候那些不平了。

　　太后順理成章成了太后，尊貴了起來。

　　四爺給她的東西都是最好的，而太后這個人，也委實是個明白的人。

　　她從不主動插手後宮事物，也不管朝中的事，不去提攜家裡人。

　　就這麼金尊玉貴的，享受了十年。

　　四爺跪在靈堂裡的時候想，他陪伴額娘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只是額娘臨終也不會叫他為難，直到此時此刻，他看著這一室的白，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額娘這一生，鮮少給人找什麼麻煩。

　　做妃子的時候，就是最省心的妃子。

　　哪怕接連沒了幾個孩子，她也是悄無聲息的。也許皇阿瑪就是看重她這份安靜，才肯一次次給她子嗣。

　　做太后的時候，對太皇太后孝順有加，對下面的嬪妃，也沒有什麼喜好厭惡。

　　或許有吧，四爺只是想不到。

　　可對旁人素來沒有要求的人，對自己難免苛刻，太后這些年，真就沒有什麼不舒服麼？

　　她是不想給四爺找麻煩啊。

　　四爺沉默的跪在那，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古人說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有道理的。

　　他以前還是很多事都不懂，縱然自己也已經有了子女，但是還是沒有學會如何做人子女。

　　他是皇帝，高高在上，必定忽略了很多。

　　四爺想起小時候，他跟嬤嬤去御花園。他那時候六七歲，還是懵懂的孩子。

　　他的奶嬤嬤陪著他玩，他記得那是初秋，還有些熱。

　　他跑累了，正被奶嬤嬤擦汗。

　　就見一個婦人帶著一個丫頭走來，她穿玉色的旗裝，戴著鎏金的首飾，手腕上是一對翠玉鐲子。

　　對於六七歲的四爺來說，只是看著這人走過來了。

　　可如今想來，額娘那時候，是滿目欣喜，卻又帶著忐忑。

　　他瞧著婦人過來，先給他行禮，又小心翼翼的問：「怎麼四阿哥一個人在這呢？」

　　小小的四爺只覺得莫名，奶娘都清楚，便解釋了幾句。

　　而後急忙帶著四爺走了。

　　四爺還回了頭，瞧見那人站在亭子處，就那麼瞧著他。

　　看他回頭了，還對他笑了笑。

　　而那時候的四爺，還不知道這是他的生母。

　　回了承乾宮，奶娘還悄悄勸他說不要提起今日的事來，不好。

　　那時候四爺不懂為什麼不好，不過也聽話的沒提起。

　　現在想來他都明白了，無非是因為他是被送出去的孩子，叫承乾宮主位知道了，對他還好，對額娘不好。

　　四爺跪在慈寧宮，想起很多。

　　以及後來，他明白德嬪才是他的生母，還偷偷跑去了永和宮外頭瞧。不許自己的小太監出聲。

　　自己氣鼓鼓的，不明白為什麼德嬪要把他送給承乾宮。

　　他知道了自己不是親生的之後，與養母也親近不起來，又與生母也接近不了……

　　好多年啊。

　　當夜，四爺就夢見了太后。

　　太后依舊穿著家常的袍子，笑盈盈的問他：「皇帝今兒來的早，外頭冷吧，用膳了吧？」

　　四爺想說額娘您回來吧，兒子好好給您養老。

　　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太后只是笑：「哀家這一輩子也不虧，你別難受了，明兒就送哀家出去了，你瞧，你做了皇帝，哀家去了那邊也能跟你皇阿瑪合葬了，多好啊。」

　　四爺醒來，只覺得冷。

　　將太后的靈柩出了宮回來，四爺只來得及撐著與十四爺說說話，就倒下來了。

　　逝去的人永遠逝去了，活著的人不能倒下。

　　四爺看著照顧著他的小格格，看著關心著他的兒女們，他想他還是幸運的。

　　沒有像是皇阿瑪那樣，到了最後，得不到真心。

　　後來，四爺還經常夢到太后，只是夢裡的太后，永遠都是那種淡然又平和的樣子。

　　漸漸的，他也就能放下了。

　　畢竟，只聽過死掉了孩子一生都不能忘記的，而人們默認父母終究該是先走一步。

　　四爺一日一日好了起來，慈寧宮也已經空置了下來。

　　四爺暫時也不打算叫人住進去了。

　　接踵而來的是朝中許多事，太子還小，四爺確實也不能久躺。

　　何況瞧著小格格勞累，他於心不忍。

　　四爺想啊，小格格也是素來不肯給人找麻煩的，所以他以後還是要關心她多一點。

　　日後他要是先去一步，也要叫青雀兒好好孝順他額娘。不要留下什麼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