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幾天後,孫放之來報,他帶人追上了正逃往吳郡天師教總壇的女天師一行人,對方逃至江邊,見無路可去,姐弟二人,竟跳江入水。
那邵奉之當時已經受了傷,女天師又是一女流,恰江潮氾濫,他帶人在下游尋了許久,雖不見漂屍,但想必人已淹死,隨江潮沖入海口,故回來報訊。
而元宵夜的驚變,也傳遍了整個京口鎮。
所幸當夜大火引燃後,京口令等人及時趕到,全力撲救,並未出人命,只傷了十幾個被困在廟裡出不來的人,經救治後,均無大礙,如今都在慢慢養傷。
天師教眾因對先前被驅之事不滿,竟趁元宵蓄意放火、更要謀害李穆夫婦,這消息不脛而走。
天師教在京口,徹底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自此,再難有半分落腳之地。
不僅如此,吸取了教訓,鎮民在蔣弢的組織下,自發成立了民團,每日分班巡邏,日夜不斷,盤查臉生之人,維持當地治安,以保證再不會有類似事情發生。
出事後的起頭那幾天,洛神始終驚魂未定,大白天也待在屋裡,半步不出。
李穆更是耐心相伴,到了晚上,睡覺必將她護在懷裡,只差親自抱她送去如廁一事了,呵護得無微不至。
如此過了好幾天,洛神緊繃著的情緒,終於漸漸地安穩了下來。
雖然還是無法想像,自己當時怎竟敢抓起那只死死握著劍的斷手,親手殺了一個人,但那個晚上留給她的巨大陰影,因為李穆的相伴,隨著時日的推移,總算慢慢地消除了。
她告訴自己,李穆應該就是這麼過來的。
雖然他沒在她面前提及半句,她也沒問過,但她猜想,他所經歷過的事情,必定遠比那夜更要兇殘、可怖。
他既習以為常,她也只能學著,慢慢地去接受了。
只是想起來,還感到很是噁心,連肉也吃不下了,一連吃了好些天的素。
日子便如此,慢慢地又恢復了原本的步調。
一轉眼,元宵過去,月底就要到了。
這日,是京口令老母的壽日,做壽。
京口令夫人早早就親自送來邀貼,殷切地盼著洛神和盧氏到時參席。
京口令官職雖然低微,但和李穆關係一向不錯,辦事也無不配合,這個面子,無論如何是要給的。那日,洛神穿衣打扮完畢,和阿停扶著盧氏,登上車,被李穆護送著,到了京口令的府邸。
當日主家大擺筵席,熱鬧至極。
筵席分男女之席。洛神和盧氏,自然坐在女席的尊位之上。
席間,她見到了已經有些時日沒有看到的謝三娘。
謝三娘瞧著消瘦了些,但精神很是不錯。她的酒樓為今日的壽筵供應酒水菜肴,很是忙碌,卻還是抽空來拜了盧氏,又和洛神敘了幾句,喚她“阿嫂”。
謝三娘離開後,沈氏悄悄告訴洛神,說孫放之一直有意於謝三娘,前些時日,又托她去試探三娘的意思,自己過去,聽謝三娘的口氣,竟不似從前那般一口給拒了。
說不定日後,他二人真能成事。
沈氏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的。
洛神聽完,心情也莫名變得好了些。
只是轉念一想,從元宵過後,除了起頭的那幾夜,李穆一直抱著她睡之外,最近兩人之間,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時的樣子。
雖然他睡得極是警醒,每次只要她翻個身,或是咳嗽一聲,他立馬就會醒來,檢查她有無踢被,或是給她端茶喂水,百般照顧。
但僅此而已!
其實就算是那幾個抱著她睡的晚上,他也只是抱而已,別的,什麼都沒有!
先前離開建康時,阿娘叮囑她,要她早些和他圓房。
快月底了,沒多久,李穆大約便又不在家中了。
這幾日,連阿菊似乎也沉不住氣了,好幾次,在人後旁敲側擊地打聽她和李穆之間的那種事。
弄得她又是羞愧,又是氣惱,簡直難以啟齒。
對自己的信心,更是一落千丈。
看他這副樣子,難道要她高洛神撲上去,主動要求他和自己行夫妻之事?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還不如殺了她!
她心中帶著無人可講的煩悶,因來向她敬酒的人也多,隨意吃幾口,便有些不勝酒力了,京口令夫人親自帶她到後屋去歇息。
洛神小歇了片刻,酒勁有些過去,想著盧氏她們都還在前頭,自己不好一直不出去,於是重新理了妝容,帶著侍女回往筵席。
經過走廊之時,男賓那邊,傳來陣陣觥籌交錯的嘈雜之聲。洛神加快腳步,正要走過去,忽聽那頭,隱隱傳來了一道說話之聲,聽聲似是孫放之,只是舌頭有些大,應當已是帶了幾分的醉意。
只聽他吹噓:“……你們是沒見過,蜀地婦人,個個細皮白肉不說,還天生多情。巴郡打了勝仗後,我們兄弟入城,路上不知道多少婦人夾道來迎,個個都恨不得撲上來將我們兄弟生吞活剝!巴女中意咱們兄弟威武,寧可不要錢,也要和咱們相好一場!當地一個酋首,還往李都督那裡送去一個女子,號稱色藝雙絕,猶擅鼓舞,在當地,那可是人人想要親一芳澤的美人!據說還是那美人仰慕將軍威名,自己求了酋首,才求來這機會。咱們李大都督,如此英雄,勝仗過後,身邊又豈能沒有美人擊鼓助興……”
他嘿嘿地笑。
四周一陣羨嘆。
有人又嚷:“放之兄,你說得頭頭是道,怎不說你自己?在那裡可也有結下相好?”
於是四下起哄。
“我可不敢!”
孫放之的聲音傳來,得意洋洋。
“我是等著要娶婆娘的人。若叫人知道我在外頭留了露水姻緣,日後誰敢嫁我?”
一陣哄堂大笑,繼而噓聲四起。
方才酒水下去的那點殘餘醉意,此刻全都化作了怒氣,在心底裡,咕嚕嚕地往上冒個不停。
洛神昂著頭走過走廊,拂袖而去。
……
是夜,李穆回了家。
最近只要無事,他回得都很早。今日也不算晚。入內,見洛神已經躺在床上,背朝裡地在睡覺了。
他進來,她也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
這和最近她總要等著自己回來,再和他一道躺下去有些不同。
他以為她今日赴宴回來累了,也未多想,便放輕腳步,入浴房收拾了一下,出來,上床躺在了她的身側。
閉目了片刻,他慢慢地睜開眼睛,視線落到身畔女孩兒纖娜的背影之上,漸漸地出起了神。
那夜,面對著失了人性的天師教殺手,她雖被嚇得不輕,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背後那個天師教弟子爬起來,要向他下手的時候,保護了他的人,竟然會是她。
她一劍刺入天師教弟子的後心,劍透胸而出,隨後死死捏著那只握劍的斷手,白著張臉,閉目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一幕,哪怕此刻想起,他也依然感到震動。
最早,他記憶裡的高氏女,是個善良、美麗的小女孩兒。
後來,當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之時,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是如此深深地打動了他。
那一夜,哪怕他是因她,畢生壯志埋葬,長恨黃泉,也依舊叫他對她念念不忘。
而如今,眼前的這個她,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他知道她的天真、嬌蠻、不講道理的可愛,她的種種,總能在不經意間惹出他對她的憐惜,叫他根本無法記著前世她親手贈予自己的那杯毒酒,只告訴自己,她亦是被人利用的一個可憐之人,想盡己所能地保護她這一生,令她免於憂懼。
但是他從不知道,在她的身體之下,在那樣的關頭,竟也能迸發出如此的勇氣。
心疼,愧疚,自責,還有她帶給他的驚詫。
這些時日,李穆總是被這樣的心緒所縈繞。
更要命的是,他發現自己對她的佔有慾望,似乎也一天比一天來得強烈。
但是她對他,彷彿依然只有全然的信賴,當他抱著她的時候,她總是很快就睡了過去,睡得還那麼香甜……
他盯著她的背影之時,忽見她在睡夢裡抬了一下腳,似乎感到熱,將被子一腳踢開,登時露出了半條腿。
一截白花花的**,壓在了被子上。
李穆不敢細看,坐了起來,輕輕托住她腳,放回了被下。
沒片刻,她再次一踢,又踢開了被子。
李穆第二次幫她蓋被。
沒想到,第三次,她又踢了被子。
李穆終於覺察到了不對,湊過去看了她一眼,見她雖然閉著眼睛,睫毛卻在微微顫動,知她早醒了,便再次替她蓋被,一邊蓋,一邊道:“怎的了?好好睡覺,莫亂踢被。”
洛神忽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冷冷地道:“誰要你給我蓋被了?你下去,睡老地方!”
李穆一怔:“阿彌,你怎的了?”
“不許你叫我阿彌!”
洛神眉頭緊皺,指著那張坐榻:“下去!”
李穆笑了,朝她伸手:“何事生氣?過來,告訴我便是。”
見他彷似要將自己抱過去,洛神心頭火起,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下了床,走到那只儲放鋪蓋的箱櫃前,打開,抱了一床鋪蓋出來,丟到坐榻上。
“你睡不睡?你不睡,床讓給你好了,我睡這裡!”她作勢要上去。
“好,好,我睡,我去睡——”
李穆苦笑,搖了搖頭,從床上下來,走向那榻。
洛神寒著面,爬回了床上,放下床簾,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李穆轉頭看著帳中她躺下去的模糊背影,遲疑了下,道:“阿彌,到底出了何事?”
洛神閉目,不加理睬。
片刻後,聽到一陣窸窸窣窣,他似乎真的躺上了榻。
屋裡安靜了下來,心裡卻又慢慢地覺得空虛無比,忍不住,心裡一酸,又想哭了。
她翻了個身,趴在了床上,把臉埋在枕中。
過了一會兒,聽到帳外起了一陣腳步聲,接著,帳鉤子發出震動的泠泠輕聲,帳門開了,一隻手掌,輕輕地撫上了她淩亂散在後背的一片秀髮。
“阿彌……”
伴著他溫柔的輕喚,洛神像個孩子似的,被李穆整個地抱了起來。
他也順勢,和她面對面地躺了回去。
洛神閉著眼睛,拼命掙扎,卻被他緊緊地抱住,哪裡掙脫得開。
突然,她感到膝蓋仿佛頂到了什麼有點硬的東西,聽到他發出痛苦的嘶的一聲,一嚇,急忙睜開眼睛,卻見他雙眉皺著,眸色暗沉,盯著自己,一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頓了一下,又掙扎了起來。
春寒料峭,李穆卻被懷裡的洛神給逼得額頭漸漸出汗,再也忍不住了,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為防她兩腿再亂動踹到自己,膝蓋將她雙腿牢牢壓住,這才咬牙道:“你今晚到底何事?我回來就和我鬧?”
洛神和他對望了片刻,再也忍不住了,氣道:“巴郡美人的鼓舞跳得很好是不是?你去找她們好了,管我做甚?”
一邊嚷著,委屈湧上心頭,眼圈一紅,泫然欲要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