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長安為聘,你滿意否?
兩日之後,谷會隆領著大軍,提早奔到了順陽。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
迎接他的,是陷落的城池和大河對岸,嚴陣以待的李穆軍隊。
谷會隆暴跳如雷,當即下令搜調船隻,渡河強攻。卻被手下一個謀士勸阻了。
謀士說,李穆本就有善戰之名,此次又叫他奪了先機,佔領順陽,如今是以逸待勞。皇帝大軍雖然數量優於李穆,但先前為馳援順陽,大軍是經過長途急行才來到這裡的,如今上下疲憊,抱怨不斷,非利戰之機。如果立刻正面攻擊,必定會遭李穆強勁狙擊,莫說到達對岸,恐怕連能否順利強渡,都是個問題。不如先在北岸駐紮,等士兵緩過來,再隨機應變,尋找戰機。
谷會隆雖性情暴戾,睚眥必報,但也並非沒有腦子的人,否則從前尚未得勢之時,也不至於攪得侯定喪妻,乃至險些喪國。
冷靜下來,知道謀士說得在理,便採納了建議,一邊命人準備船隻,一邊下令,讓士兵駐紮休整,等待戰機。
河面寬闊,兩軍對峙之處,雖有數十丈寬,但晴天之時,對岸動靜,相互隱隱可見。
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剛剛下完命令,士兵甚至還沒來得及紮好營地,對岸便迅速集結起了大片的軍隊,舟船出動,士兵紛紛登船,弓兵也沿江,一字列陣排開。
頃刻間,箭矢如雨,嗖嗖隔江射來。無數石炮亦隨箭矢發射,落在北岸河邊,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最前的沿岸士兵,躲避不及。有被流箭射中,也有被石炮砸中的,一時鬼哭狼嚎,場面亂成一團。
顯然,李穆是要趁自己疲軍,渡河發動攻擊了。
谷會隆再次暴怒,立刻指揮軍佇列陣,也迅速調集了大量的弓兵和投石車,向著對岸反擊。
在箭陣和石炮的反擊下,那些已經下水的船,紛紛掉頭,士兵上岸。
見對方的勢頭終於被壓制住了,谷會隆的士兵歡呼,朝著對面吐口水,大聲謾駡。
谷會隆還沒來得及喘勻氣兒,士兵便又來報,說就在方才,發現距離十幾里外的一處河道狹窄之處,還有另一大支南朝軍隊在渡河,似是要從那裡登岸。
谷會隆再次大怒,急忙調兵,趕去狙擊。
南北兩岸,相互射箭投石,又漫駡不絕,戰得正熱火朝天,又得報,說在另一處渡口,再次發現南朝軍隊集結渡河。
這一日,谷會隆便如此,被李穆指揮安排的機動軍隊調得跑來跑去,疲於奔命,好容易等到天黑,原本已經可以暫時歇了,沒想到對岸竟還不消停。
當夜,疲乏至極的西金士兵,剛入酣夢,大河對岸,突然又火把點點,南朝軍隊,趁著夜色,在對面輪番奔走,人聲喧嘩,馬嘶不斷,號角聲此起彼伏,囂聲陣陣,造勢如要趁夜渡河強攻。
急行多日,又累了一個白天的西金士兵,從睡夢中驚醒,不得不繼續打起精神,應對攻擊。
一連三天,日夜皆是如此,莫說西金將士上下疲乏至極,怨聲載道,就是谷會隆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也明白了,李穆這是指揮軍隊故意在不同方向機動,造勢要渡河強攻,拖垮自己的大軍。
謀士亦建議,不能再這樣被他牽著鼻子走。因一時也集不到所需的足夠渡船,不如集合大軍,選擇合適之地駐紮,好好休整,再派小隊士兵,沿河設立哨所,嚴密監控,探查對岸敵情,發現有異,伺機而動。
谷會隆接受了謀士所言。
接下來的幾天,南朝軍隊依舊不斷騷襲,西金士兵漸漸視若無睹之時,又收到了探子傳來的消息,道李穆軍隊名為七萬,但其中三萬,皆是仇池侯定之人。統軍的侯離,一心復仇,急於抓住西金此刻上下疲乏的戰機,想渡河強攻。李穆卻不採納,想先行對峙,用這法子激怒谷會隆,叫他徹底忍無可忍之時,主動發起進攻,他再以逸待勞。兩人爭執離心。
過了兩日,北岸的西金士兵,隱隱看到南岸漢軍和仇池的軍隊,果然分了陣營,各自駐紮,正驗合探子的消息,於是徹底放下心來,再不理會。見對岸還在虛張聲勢,紛紛譏笑嘲諷,罵南朝人是縮頭烏龜。
李穆的軍隊,卻似乎絲毫不為所動,白天黑夜,必少不了幾次騷擾,從沒一次真的渡河。
直到七八天后,一個大霧彌漫的深夜,他派士兵在南岸繼續喧嘩造勢,掩蓋響動,實則將主力和此前每日逐漸分散的船隻,悄悄全部調到了上游距離此地數十裡的一個預先選好的渡口。
五更,天尚未亮,趁霧也未散盡,他一聲令下,隱藏在河邊蘆葦從裡的大量船隻便迅速集結,載著士兵,快速渡河。
西金哨兵發現了對岸異動,報了上去。
此前,這個渡口也頻頻有大量南朝士兵假意渡河,白天黑夜,不分時段,乃至渡到一半又回去。
被派在這裡的頭領,對這樣的消息,早就無動於衷了。雖聽哨兵說,這回規模似乎比從前都要大,但想著十有八九,又是對方聲東擊西,且這幾日,皇帝脾氣暴躁無比,動輒叱駡,前日還因谷會部和吐谷渾部的士兵為爭搶物資私鬥,打死了兩個人,聞訊大怒,殺了一個帶頭的吐谷渾部軍官。萬一此刻調來大部隊,發現又被戲耍,自己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便叫人再盯著,等探明對方動機再定,不必立刻驚動皇帝。
便是這一個盯著,錯過了時機。
天光微亮,霧氣散盡,等北岸終於看清,這回南岸不是故作玄虛,而是實實在在,無數條船隻,載滿南朝士兵,正向這邊劃來,方慌忙要去報訊——卻已遲了。
大量的南朝士兵登岸,輕而易舉,全殲了這幾百人的分隊。軍隊在黎明的掩護之下,大舉朝著谷會隆的大軍營地殺去。
於此同時,原本等在南岸的剩餘軍隊,也迅速地用舟船搭出了一條浮橋。
全部七萬人馬,頓時間內,毫無阻障地越過了大河,殺向尚在睡夢中的西金大營。
谷會隆從睡夢裡驚醒,來不及披掛,便匆忙奔出大帳,想指揮軍隊集結應戰。然而敵人,已經不會給他這種機會了。
連營起火,號令無效。大量的西金士兵,從夢中被殺聲驚醒,莫說聽從號令集結列陣,甚至找不齊自己的盔甲和武器。面對著從四面八方殺來的南朝士兵,如何抵擋的住?那些拿起兵器的,不過也只勉力戰了片刻,便隨大流,紛紛逃竄。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盡是敵兵。谷會隆眼見大勢已去,知不可久留,遂棄營地,在身邊親信的保護之下殺出重圍,帶頭往北,想逃去城防堅固些的平興郡,不想前路被一支預先繞道而來的騎兵所擋,無奈,被逼倉皇向西,逃到了順陽百里之外一處兵鎮,在那裡稍作喘息,集結殘餘。
帶出來十萬大軍,此刻還隨自己的,不到一半,剩下死的死,散的散。
谷會隆恨得幾乎吐血,發誓要將李穆碎屍萬段,立刻派人向長安發訊,命駐在那裡的皇弟谷會長,速派軍隊,前來救援。
他消息剛發出,李穆大軍,便尾隨追上,圍住兵鎮,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兵鎮只是個小城,城牆高不到兩丈,又是泥基,年久失修,本就不牢,怎經的起李穆大軍的圍攻?
不過兩日,城牆倒塌。
谷會隆的軍隊,早就已經沒了鬥志,又失了城牆的保護,如同鳥獸,四散逃亡。谷會隆再次出逃,欲先奔回秦城老家,再議復仇,卻被早就對他心懷不滿的的鮮卑吐谷渾部士兵趁亂圍住,殺死後,割下頭顱。吐谷渾部遂擁戴自己部族的將領為首,逃往秦城,決議占了秦城,改朝換代。
谷會隆先前奪下長安,命皇弟谷會長駐守,自己興兵南下,攻打李穆,卻沒有想到,正長虹貫日,勢不可擋,竟遭遇了如此慘敗。不但葬送了十萬大軍,自己還遭叛軍割顱,身首異處。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長安。
而此時,李穆的軍隊,正繼續北上開往長安,勢如破竹。沿途平興、魏興等地,望風披靡,大軍離長安,不過只剩七八日的路程了。
谷會長恐懼之時,又得報,殺了自己兄長的吐谷渾部,現正往秦城而去,似圖謀不軌。
那裡是谷會氏的後基,也是西金的都城。
失了長安,只是肉痛。
若丟秦城,則是連窩也被人一鍋端起。
谷會長很快做了決定,放棄長安,率領軍隊奔回秦城,絞殺吐谷渾部的叛亂。
但是已經到手的一塊大肉,他又怎肯白白就這麼送出去?
谷會長領兵逃離長安,留下一支五千人的軍隊,命在李穆到來之前,務必屠盡城中居民,放火焚城。
很多年前,長安還是大虞西京之時,人口一度超五十萬,商業興旺,繁榮無比。
幾十年前,蕭室南渡,長安落入胡人之手,當時便經歷了一場慘禍。三日,居民被屠數萬,房屋焚毀,滿城瘡痍,慘不忍睹。
北夏稱帝後,為增加賦稅,維持龐大的軍費和開支,穩固皇朝,才漸漸收起暴虐。幾十年來,長安人口慢慢得以再次繁衍,如今又成了一個擁有居民將近超過十萬的龐大城池。
就在數月之前,西金攻打長安,北夏退敗之時,城池就已歷劫,居民死了數千。落到谷會隆手中後,這幾個月間,也是遭受殘酷對待,不但被搶得家徒四壁,菜刀也收走了,妻女被奪更是家常便飯。城池四門,亦日夜關閉,西金不放一個居民出城。
十幾萬人的城池,就連白天,街道上也空空蕩蕩。人人戰戰兢兢。除了那些被抓去服勞役的,無人敢隨意出街,唯恐禍從天降,遭遇不測。
但是最大的厄運,還是降臨了。
這一日,長安上空,腥風血雨,愁雲慘霧。
谷會長棄城,臨走前,留了軍隊實施屠殺。
隨著消息而生的恐怖,在城中瘋狂蔓延。人們拖兒帶女,四處奔竄,想要尋一個藏身之所。可天地之大,又何處可以藏身?
東、西、北,三向城門,全部用巨石填死,只留南門通行。屠殺和焚城,亦從南門開始。
火光之中,手無寸鐵的城民,從城池南片逃出家門,身後追趕著五千如狼似虎的鮮卑士兵。
撕聲裂肺的哭泣和尖叫聲,遍佈全城。
眼見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又將再次降臨長安這座多災多難的古城,城池四門之外,突然傳來了震天動地的喊殺之聲。
孫放之和高桓,領著厲武戰隊和兩千騎兵,現身長安。
李穆早就料到谷會長極有可能棄城西去。以胡獠的兇殘和毫無人性,臨走之前,屠城也不是沒可能。他的大軍雖然無法及時趕到,但還在順陽,發動突襲,大敗谷會隆的當日,為防萬一,他便提早派遣孫放之帶著高桓,領厲武戰隊和兩千輕騎,先行趕往長安。
這一支軍隊,日夜兼程,前日便已抵達,一直潛伏在外。到了今日,見谷會長領軍西去,城中現出火光,便知被李穆料中,留下士兵預備屠城了,立刻分出疑兵,分別趕到東、西、北三面城門之外,驅馬來回踐踏黃泥地面,踏出飛揚塵土,又遍佈預先帶來的旌旗,殺聲不斷,作軍隊來襲之狀。
與此同時,高桓領著百騎,在馬蹄踐出的漫天黃塵中,沖到開啟著的那扇南門附近,帶著士兵,用他教的鮮卑語,齊聲高呼“李穆大軍已到,包圍了全城,快逃命去!”
城中鮮卑士兵,本就對南朝人李穆心懷畏懼,正奉命追殺城民,突然聽到耳畔隱隱傳來呼叫逃命的族語,怎知真假,以為是同伴發出的警告,大驚失色,誰還顧得上殺人了,此刻自己逃命要緊,紛紛掉頭,湧向南門。
等到那五千人全湧出城門,爭相逃命之時,早埋伏在旁的孫放之帶著部下橫殺了出去,加以攔截。
高桓命人守住城門,自己隨後亦領剩餘騎兵,和夥伴一道,投入了追殺的行列。
這一場戰,雙方人數,雖無法和先前以萬人為基數的大戰相提並論,但慘烈,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高桓從前在建康時,亦聽聞胡獠殘暴。但天性柔慈。來到義成,數次加入作戰,戰場之上,有時遇到姐夫下令,將投降的胡兵全部就地殺死的境況時,有時心中還覺不忍,乃至被孫放之嘲笑如同娘兒們心軟。
唯今日此刻,親眼目睹這些在他看來,本也是常人的鮮卑兵,在戰爭的碾壓之下,變得如何喪盡人性,竟對城中無辜老幼舉起手中屠刀,方終於赤了眼睛,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生逢亂世,天道已死,人命輕賤,賤若彘狗。他從小讀的聖賢書,書中教的道德言,更有那滿建康城的名士風流,倜儻風度,名傾六輔。
在屠城面前,皆是笑話!
以戰制戰,以暴制暴!
惟手中持有暴力,一日能夠強大到絞殺一切的其餘暴力,道德方能復蘇,天下才得太平!
他惡向膽邊生,衝殺上去,見人就砍,狀若瘋狂,毫不留情。
其餘和他一道的厲武夥伴,亦皆是如此。
一個又一個的鮮卑屠夫被砍殺在地,屍首堆疊,血流滿了一地,足踏下去,濺出血花。
他追上了最後一個逃走的鮮卑士兵。
那人倒在了他的面前。用恐懼哀求的目光看著他,向他乞討饒命。
高桓沒有半分猶豫,一刀下去。
一道熱液,猛地噴濺到了他的面門,將他面龐,徹底染得血紅!
他手中倒提卷刃的長劍,閉目,任那腥血沿著自己的臉,一滴滴地滴落。
片刻後,睜開眼睛,慢慢轉臉,朝向身後那座千年前起,便已矗立在這片土地之上的古老巍峨城池。
兩面佈滿累累刀砍斧斫、火燒木撞傷痕的城門,緩緩地,在他面前開啟。
……
李穆統領聯軍北上之後,整個義成,都開始了等待。
他剛走的那些天,滿城氣氛,緊張而壓抑。
刺史府裡,每日上午的孩童書聲依舊琅琅,但午後,刺史府前原本總會吸引許多孩童聚集玩耍的那片空場,變得靜悄悄的,再也聽不到孩童的嬉笑之聲了。因那些孩童都得過父母的叮囑,命不許再去那裡,唯恐打攪了刺史夫人的清淨。
誰都知道,刺史夫人在等著戰訊。這座城中,應當沒有人會比她更為急切了。
雖然表面上,她看起來,和平常並無兩樣。
漸漸地,消息終於開始傳回來了。
接二連三,全都是好消息。
先是大軍奪取順陽,在大河之畔,擊潰了來勢洶洶的西金大軍。
就連西金皇帝谷會隆,也死在了亂戰之中。
接著,又一個此前大約所有人都不敢想像的消息,也隨之飛抵。
長安,這座自上古起便見證了華夏巍巍的古老城池,在異族鐵蹄輪番踐踏,傷痕累累,沉陸多年之後,今日,又重新被奪了回來。
李穆取了長安!
據說,他的大軍開到長安的那日,整個長安都為之沸騰。民眾灑水清道,扶老攜幼,出城數裡之外,跪地迎接他的到來。
消息傳開之後,義成全城,亦是跟著沸騰了。
當日,幾乎全部的城民,從四面八方,湧到了刺史府外。
李穆不在。
但那些人向著空門,紛紛跪地拜謝。最前的幾個白髮老者,更是老淚縱橫,長跪不起。
他們都曾是長安故人。當年淪陷,幸運地逃離屠殺,從此浮萍飄零,苟延殘喘,倖存至今。
離開時,黃口垂髫,而今老大,鬢髮蒼蒼。故土舊城,已經遙遠得連夢中也不會記起了,卻沒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夠聽到它歸來的消息。
洛神本無法和他們一樣感同身受。但當她親眼目睹這一幕時,她整個人,卻亦被深深地感染了,心潮澎湃,乃至激動落淚。
她開始暗暗地盼著郎君的歸來。數著手指,等他一天又一天,度日如年。
終於,在傳來長安回歸消息一個月後,在洛神感覺好似已經等了漫長的三百年,這一天傍晚,李穆回來了。
這原本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暮春的傍晚。夕陽西下,餘暉照著靜謐的城垣頭上的垛口,將青黑色的城牆,染成了昏紅。城垣之外,一望無際的原野,芳草青青,遠山頭上,半輪落日,天際之上,燃燒著的漫天燒雲晚霞,將人面龐,映成了紅彤彤的顏色。
洛神本以為他還要數日後才能到的。
他發給蔣弢,和寫給自己的私信裡,都是這麼說的。
忽然,就在這個火燒雲的暮春傍晚,一個斥候就這麼縱馬入城,奔到刺史府,給她帶來了刺史提早歸來,人已到城外的消息。
她方沐浴出來,懶梳頭,慵著衣,聞訊,從屋裡奔了出來,奔到院子口,被身後的阿菊,生生地喚停住腳步。
“我的小娘子哎,你瞧你那模樣……”
洛神又奔回了屋,一疊聲地喚來侍女,梳頭,換衣,一邊催,一邊不忘照鏡。
終於梳好了頭,換好了衣裳,她爬上自己那輛小馬車,催促去往城門。
還沒有人知道刺史歸來的消息。
城中,炊煙嫋嫋,耕夫結束了一日勞作,荷著鋤頭,從田地歸家,婦人喚著門外的孩童,孩童卻貪戀著白天的這最後一縷天光,兀自嬉戲玩笑著,口中一邊應,一邊跑得更遠,認出夫人乘坐的小馬車,見往城門匆匆而去,靦腆的,停在路邊,好奇望著,大膽的便追在後頭,亦跑向了城門。
城門口的士兵如常那樣,巡邏走動,忽見夫人來了,馬車中下來,膚光照人,容顏殊色,皆不敢多望,低頭行禮過後,方悄悄望著她飛快登上城牆的背影,皆面帶惑色。
洛神一口氣登上城牆,立在那日曾目送他誓師北上的牆頭之後,睜大眼睛,眺望著城門外那條仿佛延伸到了遠方地平線盡頭的馳道。
李穆沒有叫他的小妻子等待多久。
洛神站在城頭,在漫天綺麗的晚霞中,看到遠方,出現了一列疾馳而來的人馬。
戰衣烈馬,滾滾煙塵。
漸漸近了。不止她,城門附近的士兵和歸城的民眾,也終於發現了。
“刺史歸來——”
興奮的呼喊之聲,此起彼伏,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原本有些冷清的城門口,突然如同集市一般,熱鬧了起來。
洛神飛奔下了城樓,在身後之人的簇擁下,出了城門,朝著正往這裡而來的李穆迎去。
他縱馬而來,身影越來越明。
很快,洛神便看清了他的面容。
身畔那麼多的人,他的兩道目光,卻好似立刻尋到了她。
身後,越來越多的人湧出城門,迎接他歸來的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洛神忽然心跳加快,停了腳步,站在道上,望著他向朝自己縱馬而來,越來越近。
烏騅終於將他,帶到了她的面前。
李穆停馬,微微低頭,望著她那張仰向自己的被晚霞燒紅了龐的嬌顏,忽然,朝她伸出一隻大手。
洛神心跳加快,遲疑了下,亦慢慢地,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微微俯身,一下抓住她手,輕輕一帶,她人便被他抱上了馬背,坐在他的身前。
四周短暫寂靜,繼而,又爆發出一陣新的歡呼之聲。
“阿彌,長安為聘,你滿意否?”
耳畔,傳來男子的低語之聲。
洛神便如此,和身後那個以長安禮聘自己的男子,在道旁越來越多聞聲而出的民眾的呼迎之下,從城門口,同乘一鞍,回到了刺史府。
……
谷會隆死,李穆取長安。此戰,令南朝人李穆的聲名,再次震動天下。
風聞前來投軍的北地漢人,不計其數。
此前,才短短一個月,他的兵員,便迅速擴張。
李穆留孫放之、高桓等人駐守長安,訓練新兵,自己和侯離的仇池兵以及兩萬軍隊,先回義成。
當夜,刺史府前燈火通明,滿城到處是慶祝的歡聲笑語。李穆將犒軍之事交待給了蔣弢,自己便早早地回了後院,再沒出來過。
直到次日午後,蔣弢在前堂等待良久,才終於等到了李穆的露面。
蔣弢呈上了一道詔書。
詔發自建康皇宮。御筆玉璽。昨夜送到。
皇帝得知他為朝廷奪回西京,龍顏大悅,為彰顯褒寵,佈告天下,特命他即刻歸朝面聖,受封接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