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殿之內的氣氛因為薛蟠的這一句話而變得有些沉悶。徒臻默然的打量了薛蟠半晌,嘆息道:「賈家在平安州的事情,你也聽說了?」
薛蟠點了點頭,開口道:「略有耳聞。」
頓了頓,又開口補充道:「我知道賈家此番舉動,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何況其中還牽連著四王八公不知多少人。若是空口白話叫聖上通融,卻是有些麻煩。不若聖上將賈府眾人折算成銀錢,由我出面一道補給陛下。好讓陛下在萬民朝臣之前,也有個交代。陛下以為然否?」
徒臻聞言,又是一陣頭疼的沉默。自他知曉薛蟠和賈寶玉的交情之後,便已經有了對賈家網開一面的覺悟。何況如今賈家的背後也不光是薛蟠,無論如何,忠勇親王的顏面他還是需要考慮的。然則不論心中如何通透,看著自己的愛人絞盡腦汁的幫著別家男丁脫罪,心裡還是不舒服的。
薛蟠和徒臻相交自少年時期,可謂是最瞭解徒臻的人。看著他如今不言不語的模樣,便也猜到了徒臻心中三分不滿。當下輕嘆了一聲,開口說道:「世人傳言,金陵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把話說明白了,也不過是因為這四家人牽連甚深,互為朋戚的關係。如今我薛家和舅舅王家蒸蒸日上,愈漸飛黃。可是賈家和史家卻是一日不如一日。若他們府上得過且過的混日子也就罷了。眼看他們家人越發的糊塗,我們為了避禍已經疏離了這門親戚。他日若是賈史兩家落敗,我們又冷眼旁觀,誓不出手,世人又該如何看我?」
徒臻臉色微微緩和,只是還有些不滿的冷哼了兩聲。「不論如何,四王八公於大雍建國之時也做出了汗馬功勞。難道我徒臻就是個這麼容不得人的,非得將他們都打落至塵埃?」
「聖上自然是寬厚仁愛的。但是世易時移,四王八公的腐朽落後已經不能引領大雍走向富強。朝政各方大員由他們把持著,尸位素餐,欺壓百姓之事層出不窮。聖上年少登基,勵精圖治,豈能因為這些人的牽連而慢了前進的步履?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些人從官位上攆下去,換成那些心懷百姓,胸有大志之人。如此志同道合,大雍方才能興盛。」
薛蟠說著,轉身走到徒臻的身後,伸出手臂幫著他輕輕的揉捏肩膀,開口說道:「你也不必多心。我只是看在親戚的份兒上,不忍賈家眾人將來流離失所罷了。但這樣的憐憫只限於朋友之義,並不代表我苟同他們的行為和做法。而我想要的也只是留住他們一家子的性命罷了——想來賈府眾爺兒們庸庸碌碌,毫無建樹。也惹不下滔天的禍患。聖上何不順水推舟,幫我一把?」
徒臻斜著眼睛看了薛蟠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倒是小瞧了這賈家的爺兒們。他們何止是庸庸碌碌,還膽大包天。竟然和南安郡王攛掇在一起商議篡位謀朝之事。你說我要事饒了他們,又該如何對天下人交代?」
薛蟠笑嘻嘻的夠了夠嘴角,伸手摟住徒臻的脖頸蹭了蹭,開口諂笑道:「正所謂書生造反,三年不成。聖上何必同這些不知死活的人計較?何況以聖上的手段能力,什麼謀朝篡位,也不過聖上一句話就能抹平的事情。我如今只要他們能留一條性命。哪怕是苟延殘喘,你總不能叫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都被推到菜市口,一道抹了脖子吧?」
薛蟠說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徒臻,輕聲道:「何況……不是還有忠勇親王的顏面在裡頭。這賈家眾人資質平庸,一看就是個被人利用的貨色。聖上何必對這些個小魚小蝦如此氣憤。就當是放一個屁,噗的給他們放了吧!」
徒臻聽薛蟠說的如此生動而不雅。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無奈的搖頭道:「真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天魔星。如此朝廷大事,怎麼在你口中竟是這般的……」
徒臻唉聲嘆氣的拍了拍大腿,很給面子的嚥下了後面的話。
薛蟠見狀,立刻接口笑道:「既如此,那我們就說定了。」
徒臻斜了薛蟠一眼,冷哼道:「即便是不追究他們謀朝篡位的罪過,擅長收納罪臣的財物,私自動用上用禁用之物,在民間放印子錢,國孝家孝之間停妻再娶,為了些許萬物夥同地方官員迫使百姓家破人亡……等等罪名,也夠賈家眾人抄家問斬的了。」
薛蟠聽聞此話不由得一臉愕然,開口問道:「要說這賈傢俬用上用之物,在民間放印子錢以及賈璉停妻再娶之事我也略有耳聞。只是暗中藏匿罪臣的財物……我怎麼沒聽過?」
如今甄家得了薛蟠的提點,早就償還了國庫的虧空,甄衍和甄顒兩個又成為徒臻的臂助,自然不會再有抄家滅族的禍事。而史家現如今也沒有淪落到家敗貶黜的地步,那賈家藏匿的財物,究竟是誰的?
徒臻見狀,一臉的冷笑道:「想不到吧!你費盡心機的給賈家眾人開脫,他們卻背後捅了你一刀呢!」
薛蟠聞言,越發的狐疑了。
徒臻見狀,好心的提點道:「你可曾忘記,當年童家彈劾薛家圖謀不軌,在金陵興建地宮,所謂的證詞是誰給做保的?」
薛蟠一臉的茫然。這麼久遠的事情,他早就想不起來了。
徒臻見狀,只得嘆息說道:「是賈雨村。」
薛蟠恍然。紅樓夢中確實提過賈雨村任職金陵應天府尹一事。只是他沒想到,如今賈雨村沒了林黛玉這個進身之階,竟然還能走到這一步。只能說世事變化,著實難測。
可見賈雨村命中注定就要走上官場的。
徒臻看見薛蟠唏噓不已的模樣,哭笑不得的嘆道:「你的心倒是夠大的。你可知道這賈雨村可是走了賈家的門路才求得金陵應天府尹一職。他幫著童家的人搆陷薛家,童家事敗之後將一部分家產轉移到了賈雨村手上。賈雨村為了討好榮國府的賈赦,便給他送了好些金銀珠寶……知道此事,你還執意為賈家脫罪嗎?」
薛蟠這回可真是聽得瞠目結舌,難以置信了。他倒是沒想到此事居然還有如此波折。聽到了賈家暗地裡對他們薛家不仁,薛蟠心中也是一陣的不舒服。悶悶的開口問道:「我只問一件事,童家污衊我們薛家謀逆一事,賈家是否知情?」
徒臻見狀,輕嘆一聲,就事論事的說道:「事先倒是不知情的。不過事後賈雨村將金銀珠寶送往榮國府,朕不信賈家還不知道。」
薛蟠輕嘆一聲,開口說道:「自貴妃省親之後,賈家便已大不如前。他們又是驕奢慣了的。為保顏面,自然會想法子弄些錢財來花。因此賈家的奶奶太太們有放印子錢的,有變賣家財的。可那又有多少,何況也不是長久之計。因此收下童家錢財之事,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徒臻不滿的哼哼道:「你倒是好心。」
頓了頓,有些沒意思的擺手說道:「罷了,罷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又何必替你不值。你想要賈家人的命,我給你便是了。只有一條,事成之後,我會將所有人流放西南,無我旨意,賈家眾人不得再入京城半步!」
薛蟠聞言大喜,立刻捧起桌案上的茶杯遞到徒臻手上,一臉諂媚的笑道:「抄家無所謂,反正咱們家大業大,不在乎這幾個銀錢,流放就流放,反正西南四季如春,花開不敗,倒是個養老的好地方。又有忠勇親王照應著,想來也遭罪不到哪裡去。」
「聖上掌握大權不久,正是施行仁德之際。血腥味太重了當然也不好。」薛蟠姻親的敲打著徒臻的胳膊,開口建議道:「只是賈家眾人養尊處優慣了。聖上若是將他們同尋常罪犯一般押送到西南,老的老,小的小,體弱病殘的體弱病殘,恐怕也堅持不了多遠。要不然聖上將這些人命折換成銀錢,由我贖了他們回去。然後好車馬的送過去,權當押送了,可好?」
徒臻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開口斥道:「莫以為你手上有錢,就能解決萬事。」
「我手上有錢自然不能解決萬事,但我認得當今聖上,總能解決我萬事之中的一點兒請求吧?」薛蟠說著,耍賴的坐到了地上,開口說道:「我也不和你墨跡了。我要賈家眾人的性命,總得完好無損的送到寶玉手上才是正經。你便當是幫我了,快開個價吧!」
徒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連忙說道:「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薛蟠盤著腿坐在地上,斜著眼睛看徒臻。「那你答應我了?」
徒臻連連點頭。「左右也沒想過真要他們的命。難道我還不知你的性子嗎?」
薛蟠嘿嘿一笑,翻身起來。坐到徒臻身邊問道:「南安郡王那裡你準備怎麼解決?」
徒臻聞言,面上的笑容愈發冰冷,意有所指的說道:「西海沿子常年戰亂,都是由南安郡王負責的。今年自然也是如此。朕接到邸報,一群海盜從極西之地的茜香國出發,即將抵達我大雍邊境。朕以下旨叫南安郡王率軍抵抗,至於他有沒有這個能耐再打勝仗,那邊不是朕能決定的了。」
薛蟠聞言,有些不解的皺了皺眉,開口說道:「你是說讓南安郡王打敗仗,然後你借此機會問罪於他?」
徒臻含笑著點了點頭。
薛蟠越發的不以為然。「何必這麼麻煩呢?」
「自然是因為朕剛剛掌權,天下臣民之心難安。若我因謀朝篡位之事問罪南安郡王,少不得四王八公乃至朝野上下所有臣民都人心惶惶。可是在朕的心中,四王八公雖然多有尸位素餐者,但也有些精忠報國賢良之士。朕總不能因一些亂臣賊子,壞了我大雍朝現如今的大好風氣吧!」
薛蟠聞言,懵懂的點了點頭。就聽徒臻繼續說道:「何況……若是沒有一場慘敗,朕又如何龍顏大怒,出兵海外,攻打茜香國?」
薛蟠見狀,越發默然了。
徒臻想要攻打茜香國的念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隨著時日長久,這種執念越發深邃。薛蟠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執著,但一個遠在海外的國家,薛蟠還犯不著開口勸戰。
何況大雍朝的海軍厲兵秣馬,訓練良久,也是該整兵出發,利刃出鞘。不然的話,海外眾國還以為我央央大雍是如何的好欺負,每年彷彿遊戲一般的派人來犯。
如今,也叫他們知曉,什麼叫犯我大雍強威者,雖遠必誅之!
這麼想著,薛蟠也隱隱的熱血沸騰起來。
兩人又閒話了一會子,吃罷午飯,薛蟠才施施然的出了皇宮,不再打擾徒臻辦理政務。
路過寧榮街的時候,薛蟠心中一動,吩咐身後的進寶道:「你去榮國府下個請帖,以我母親的名義邀鳳姐兒來侯府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吩咐她。」
還是徒臻之前的閒話給他提了醒。鳳姐最後被賈璉厭棄,鬧到幾乎休妻的程度,歸根結底是她間接害死了尤二姐。雖然此番賈璉於國孝家孝之中停妻再娶,本就是錯的。但鳳姐暗中攛掇著尤二姐的未婚夫婿張華鬧上公堂,事後又想殺人滅口的手段也太過狠辣。且處理不善,反被賈家眾人拿了把柄要挾——
他薛家雖然礙於親友之義不得不幫著賈家善後,但也絕不會看著賈家男丁欺辱薛家的女眷。賈璉偷取尤二姐之事有錯在先,鳳姐若是拿捏好了自然有說不盡的好處。何必為了那麼一個賤貨,鬧到兩敗俱傷的局面?
一旁的進寶打量著薛蟠的神色,低聲應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