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冰封千里蓋玄機 吐露心聲露端倪
薛蟠還在上輩子的時候有一陣網絡上流行末世小說,大意是講人類到了末世的時候會遭遇這樣或那樣的危險。甚至還有一個很著名的電影叫《2012》的。薛蟠雖然沒有看過那部電影,但是看了那麼多末世小說,大概也想像過一番末世的情景。
後來穿越到了大雍朝之後,歌舞昇平,國泰民安,他也就漸漸忘了腦中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可現如今瞧著滾滾襲來的冰雪,薛蟠目瞪口呆之餘腦袋又開始浮想聯翩了。
徒臻見狀,還以為薛蟠是嚇傻了。連忙拽住薛蟠的胳膊往後走。順便問向一旁也有些呆滯的落雁道:「可有藏匿的地方?」
「啊?」落雁回過神來,連忙說道:「房子都被壓塌了——」
「地窖呢,有沒有結實一點兒的地窖之類的。」招財連忙問道。現如今這個情況要往外跑是肯定跑不過的,一馬平川,沒等眾人跑出雪崩的範圍,恐怕就被大雪埋在裡頭了。
落雁眼前一亮,立刻點頭說道:「有。」
於是跑在前頭帶路,朝著里正的家跑去。他家的房子是最結實的,這幾場大雪過來,也就他家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其餘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坍塌或者漏雨的情況。而且他們家的地窖最大,能弄得下人。一眾鄉民也回過神來,連忙跟在後頭跑著。
薛家餘下的侍衛各個都精壯得很,幫著村民抬著那些在雪災中受了傷的病患往里正的家中跑。因為薛蟠和徒臻兩人衣著華貴,氣質非常的緣故,里正很容易就同意了兩人在家中地窖避難的要求。甚至對於薛家眾侍衛也都禮貌相待。只是看著隨後而來的村民們和一眾傷員之後,臉色不太好看。
薛蟠皺了皺眉,開口說道:「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這個。能幫就幫一把,實在不行我按人頭給你算錢。一條人命十兩銀子,不拘大小傷殘病弱婦孺……」
里正這才勉強同意了。
他家一共有兩處地窖。和其他村民家中設置不同,他家的地窖卻是挖在主宅之下的。順著書房大落地書架後面的暗格進入,一處是挖來藏金銀珠寶的,一處是用來儲藏冬菜的。里正帶著薛蟠等人先到了挖珠寶的地窖,這處倒挺大,而且拾掇得都挺乾淨的。里正帶著薛蟠眾人進去後,點亮了牆壁上的油燈,發現裡頭竟然還有一套床鋪桌椅,不由得詫異的看向里正。
里正開口笑道:「前幾輩亂世的時候,經常有潰亂的兵勇們經過,禍害百姓。那個時候家裡有閨女的都不敢放出來,聽到不好的信兒就趕緊將女人塞進地窖裡頭。後來世道太平了,這地方就用來擺放陳雜。家裡頭若是有人犯了錯,也會關到這裡頭反省。」
薛蟠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轉身看著一直默然不語的徒臻,輕嘆一聲,開口說道:「我這個朋友有些怪癖,不喜歡和生人在一起。你看你是不是和你的家人去另一個地窖?」
里正的臉色又有些不大好看了。薛蟠也覺得有些難為情,連忙給招財使了個眼色。招財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數也沒數就交給了里正,口中說道:「麻煩了。」
薛蟠又補充道:「你放心,雖然雪崩封路。可是我爹已經知道我出來幹什麼了。瞧見我晚間沒回去,一定會出來找我的。不出三天,肯定有人來救我們出去。」
只是三天,倒還可以忍受。
里正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安排了。外頭什麼情況薛蟠眾人並不知曉。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里正帶著三兩個小廝抬著幾筐蘿蔔白菜過來了。滿筐的蔬菜上頭還放著幾塊風乾的腊肉和幾個冰涼的白饃饃。
「時間緊迫,我們再上去的時候發現上頭已經佈滿了冰雪。好在我們家的房子比較結實,一時半會兒的倒還撐得住。只是想去廚房做些熟食是不可能了。這幾個饃饃是中午吃飯剩下的,腊肉和蔬菜都是地窖裡頭現成的。因為那頭還有村民的緣故,我也不能都拿了過來。好在只熬個兩三天的功夫……這些大概也夠貴人們吃的了。」里正微微躬身,笑著說道。
薛蟠下意識看了徒臻一眼,轉頭笑道:「多謝里正大叔了。」
「不客氣。」里正說完,示意小廝們將竹筐放下,鞠了一躬就帶人出去了。
一旁的招財看著那兩個小廝走路的模樣和十分穩健的下盤,眼睛閃爍了一番。
薛蟠低聲問道:「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招財頷首,沉聲應道:「都是練家子。」
而且那里正一家人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從容了。好像對於各種危機的應對都得心應手一般。看他們今日的舉措和方才安排村民入住的舉動,彷彿之前演練過很多次一樣。要不是村民們的神色實在倉皇不安,薛蟠甚至有種他們實在演戲排練的錯覺。
薛蟠有些擔憂的蹙了蹙眉,徒臻開口說道:「觀他神色,應該並不是對我們不利。」
究竟是不是,現如今再想也沒什麼用了。
薛蟠轉身在一張黃楊椅子上坐下,用手支著腦袋不說話。
招財、進寶安排所有侍衛在地窖門口處的走廊上守著。一來不會太打擾裡頭的徒臻和薛蟠,二來也是一種防備。
徒臻緩緩坐到薛蟠對面,瞧著愁眉苦臉的薛蟠,開口笑道:「不過是一兩日的功夫罷了,忍忍就過去了。」
「若是沒人來救我們怎麼辦?」薛蟠眼巴巴的看著徒臻道:「我來的時候只說了進宮給四爺送東西,後來出宮的時候也忘了和父親說明緣由。若是沒人知道我們在哪兒……」
「怎麼會呢,別忘了我們的身體裡還被人下了蠱呢!」徒臻神色淡然的說道。
「你是說……」薛蟠看著徒臻淡然的模樣,一臉古怪。
這麼多年經歷了生生死死,徒臻對於這種伎倆早就習慣了。若不是血滴子的人每次都會在危難關頭及時出現,他也不敢什麼人都不帶的跟著薛蟠亂跑。
想到這裡,徒臻眼眸一暗。凡事有利也有弊,蠱毒一事雖然讓他受制於人,可到底也便宜了許多事情。
薛蟠可不知道徒臻心裡頭再想什麼。他也想起了上京城之前師先生和他說過的話,連忙集中注意力鼓搗起體內的強身蠱來。只是鼓搗了半天,也沒感覺到有什麼異狀,更不知道那邊的師先生感應到了沒有。渾身乏累的薛蟠只得懨懨的趴在桌子上,頭一點一點的,很像睡覺的樣子。
徒臻看了看依舊燃著的油燈,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起身衝著薛蟠說道:「若是困了,你就去床上睡吧!」
薛蟠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徒臻,也不推脫,起身過去躺下。片刻,又轉身衝著徒臻問道:「你不睡嗎?」
徒臻沉吟片刻,也起身過去了。
兩人並排躺在床上。這並不是第一次,當然徒臻也相信這並不是最後一次。昏暗的油燈將屋內的各種擺設拉出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影子。深藍色帶著一點小白碎花的棉布床帳掛在頭上。隱隱有一種發黴了的味道。
徒臻就這麼目不轉睛的盯著床帳,恨不得將它盯出一個洞來。
薛蟠轉身問道:「怎麼了?」
「第六十九次。」徒臻低聲說道。
「什麼?」薛蟠有些疑惑的支起了身子。
「這是我從金陵回來之後所遭遇的第六十九次暗殺。」徒臻淡淡說道。他的神色平靜安詳,好像在說我今天中午吃了什麼飯一樣的漫不經心。
薛蟠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許是被壓制到了極點的情緒在作怪,也許是這個時候很適合談心。總之徒臻突然起了兩分說話的心思,將這些年來強制壓在心底的話緩緩說出來——
「從始至終,我都沒想過要當皇帝。父皇當初就說過我性情不定,太容易受人蠱惑並不適合這個位子。二哥才是他精心培養的繼承人。要不是……」
要不是忠義親王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實在忍不住了,要不是所有的兄弟們都很快的長大漸漸威脅到了他的地位,要不是後來父皇置人於死地的猜忌之心……恐怕二哥並不會瘋狂的策劃逼宮。
可惜世事無常,最容不得的就是如果二字。所以本來沒有爭儲之心的他成了帝王。而當年蹦跶的歡快的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七弟……
一個死了,兩個被圈禁,還有一個被過繼給了皇叔父……而徒臻最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的就是,這當中他自己出了不少的力。甚至三哥……也是被他親手逼死的。
他想德太妃一定是隱隱知道了什麼,才對他這般冷漠敵視。畢竟老三是她的第一個兒子,當年養在太皇太后身邊為她謀取了不少利益。而且太皇太后死後老三也回到了她的身邊。並不像自己,頂著一個皇后嫡子的名頭,甚至都沒有機會接近一下自己的親生母親。
德太妃怨恨,他又何嘗沒恨過。他的恨更深,更刻骨銘心。每當他被人刺殺的時候,每當他被人下毒的時候,身上每多了一處傷痕,他就覺得自己的怨恨越重。到了現在,他已經分不清當初看到德太妃的情緒究竟是什麼了。他只是無時無刻的憎恨著德太妃,為什麼她這個賣子求榮的女人能夠安享富貴,為什麼三哥十二弟能夠無憂無慮毫無忌憚的成長。而自己卻每行一步都要謹小慎微。三四歲的孩子,驟然知道了自己並不是母后親生的,惶恐之餘卻不敢大哭大鬧,反而要處心積慮的討好母后,讓她不要放棄自己。還要煎熬在德太妃不忠不孝的譴責下度日。
而那個女人,卻因為獻上了他的人生而被封妃,從此平步青雲,一帆風順……
為什麼她做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情還能恬不知恥的用一種眼中釘的目光看著他,為什麼還敢用一臉你欠我的神情要求他以皇后嫡子的身份助老十二上位,為什麼她竟然沒有半點情分的冷眼旁觀著老三幾次下手害他……看得他恨不得毀了她所有的一切,恨不得將她所有的兒子都弄死……
他早晚要讓她知道一件事,沒有他的話她什麼都不是。她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是因為她當初賣了他才得來的。
徒臻想到這裡,乾澀的眼睛眨了眨。其實不光他想殺了老十二,老十二也是想殺了他吧。要不然的話,這次的雪崩又是從哪兒來的?
這個忠順親王,其實一點兒也不「順」啊!
最是無情帝王家。因為所有的情分都在一次次的傷害中消失殆盡,剩下的也只有慾望和仇恨了。
皇城的紅牆黃瓦看起來喜慶熱鬧,其實不過是想要沖刷那些日積月累的怨憤罷了。若是退卻了那一層鮮亮的外衣,可能連眼前的青花棉布都不如呢!
薛蟠歪著頭,看著徒臻只說了兩句話就沉默不語的模樣,瞭然的挑了挑眉。歪在一旁眯著眼睛也不說話了。過了約有半日,徒臻突然低聲問道:「你後來怎麼不給我寫信了呢?」
薛蟠茫然的抓了抓腦袋,困頓的想了半晌,才明白徒臻問的是什麼意思。低聲回道:「父親說四爺已經不是四爺了,國事繁忙,怎麼還有耐心看我那羅里吧嗦的東西。何況我的信上有用的事情也沒多少,大都是平日裡經歷的瑣事。豈敢煩擾了聖上。」
徒臻聞言,沉默半晌,緩緩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薛蟠。昏黃的油燈透過徒臻消瘦的背部照過來,一點點亮光投在薛蟠的臉上。薛蟠這才發現,退卻了繁重寬大的龍袍之後,徒臻的身影瘦的有些觸目驚心。
薛蟠眨了眨眼睛,突然覺得一陣心煩。他小心翼翼地轉過了身子,面沖牆壁。迷瞪了一會兒,漸漸睡過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只覺得身體被人環住了。是徒臻摟住了他,冰涼的手臂冰涼的指尖,薛蟠閉著眼睛,只感覺到脖子上有股濕濕的,涼涼的。
一個極輕極輕,極細極細,彷彿並不存在的聲音在耳旁飄忽的響起——
「蟠兒,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我只靠著你每次寄給我的信活著。只有看著它們,我才知道自己還是個活著的人,而不是個只會算計爭鬥,任人拉線牽扯,擺佈戲弄的木偶。你曾經說過會一輩子效忠於我,我也答應過不會讓旁人欺負你。朕貴為天子,金口玉言。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活著,也可以拉扯幫助你想要幫的人。這是交換條件,我不會過問。只有一件事,你不可負我,不然的話……」
薛蟠眼皮子輕顫,最終也沒有睜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