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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歌》第25章
第 25 章 烈火如歌·第二部·10

  品花樓。

  天下第一樓。

  為什麼來品花樓,如歌曾經多次追問雪。可是雪總是輕笑著,只說在那裡她可以見到一個人,也只有在那裡她才會見到他。待她追問是否玉自寒時,雪卻開始顧左右而言它。

  在品花樓,如歌與花大娘、昔日的姐妹們重逢,自然有一番熱鬧光景。談笑中,她方才知道風細細已然從良,嫁給一個商賈做續絃,聽說日子過得還算順心。鳳凰姑娘也嫁了人,做了鄭大將軍的第九房妾,只是她嫁過去後一直未懷上身孕,大太太潑辣善妒,將軍又喜新厭舊,生活得並不如意。

  真是恍如隔世啊。

  淡淡月光下,如歌倚著後花園雪閣的雕花木欄,輕聲感嘆。

  記得她當時初入品花樓,是那樣天真爛漫,為了留住戰楓的心,她想要知道眾名花是用何等絕技來獵獲世間男子的喜歡。在這裡,她見到了遠尋而來的玉自寒,遇到了風華絕代的雪……

  然而,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已物是人非。

  發生了這樣多的變故,她也再不是原本那個心心唸著只有戰楓的小丫頭了。

  月明星稀。

  花園中的夜風柔柔吹動如歌的髮梢,一襲紅衣被月光照耀得溫柔如水,她的雙瞳烏黑明亮,仰首凝望新月,眼底滿是堅毅和淡然。

  月華皎潔。

  她唇邊的微笑亦皎潔。

  無論有多少烏雲,無論多麼狂烈的風雨,月亮終究還是會將光輝灑滿人間的。那麼,有什麼可以打倒她呢?

  即使,她最近聽到了一些非常古怪紛亂的事情。

  在她和雪隱居山村的這段時日裡,江湖中爆出一個駭人傳言!

  據傳,烈明鏡並非為江南霹靂門所暗殺,而是被他的親傳大弟子戰楓趁其練功不備時,自後心一刀斃命的!戰楓為掩蓋殺師醜聞,將一切嫁禍給江南霹靂門。但烈明鏡的女兒烈如歌並不相信戰楓,一心想要調查清楚父親死亡真相,並為此深夜潛出被戰楓所控制的烈火山莊。然而,烈如歌在離莊途中卻被戰楓阻殺身亡。

  此傳聞令武林驚駭!

  江湖群豪紛紛向烈火山莊打探傳言的真實性。

  可是,烈火山莊的態度曖昧含糊,只宣稱戰楓不在莊內,至於是否殺害了烈明鏡父女仍在調查中。同時,烈火山莊卻懸賞天下,凡能夠「請」戰楓回莊者,必賞黃金千兩!

  頓時,天下嘩然!

  清雅曼妙的琴聲自雪閣飄揚而出,在夜色裡像一縷淡淡的花香,染著月光的輕盈,縈繞入如歌的心底。

  「丫頭,月亮有什麼好看的,怎比得上人家的琴曲美妙呢?快進來啊,聽聽我新作的這首曲子。」

  如歌依自仰望夜空中的彎月。

  戰楓……

  如果真的是戰楓……

  她的目光很淡靜,唇角漸漸凝成一抹堅毅。

  不過,她心裡最牽掛疼痛的,不是戰楓。

  而是玉自寒。

  樟樹林外一別,她那般消失在玉自寒眼前……

  還有林中的那抹紅影,她一直不安,不曉得那血紅的人影是不是暗夜羅,如果真的是暗夜羅,會不會傷害到落單的玉自寒……

  想到這裡,她的心抽緊翻絞。

  臉色也變得雪白起來。

  一隻晶瑩的手落在她的肩上,呵氣輕笑道:「喂,竟然不理我啊,當心我一生氣也不理你了。」

  如歌看著雪,第二十七次問他:

  「為什麼要留在品花樓?」

  「因為只有在這裡你才能見到應該見到的人啊。」同前面二十六次一樣的回答。

  「會見到誰?」

  「呵呵,見到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十二天,這十二天,原本可以做很多事情。」

  「傻丫頭,相信我好了,我是仙人啊。」

  如歌瞪著他。

  雪笑得一臉無辜。

  「最多再留三天,我一定要離開品花樓。」如歌對他說。

  雪輕輕掐算一下手指,展眉笑道:「好啊,過了這三天,你無論要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如歌不再說話。

  雪摟住她的肩頭,望著月色滿園,笑顏如花道:「春天快要來了呢,夜風已經沒有刺骨的寒意。呵,快看,」他手指花園中靜僻的一角,懶洋洋舒展的枝條,點點嫩黃的花朵,「迎春花已經開了。」

  「春天……」如歌望著悄悄綻放的迎春花發怔,或許春天真的就要來了吧,這一冬實在漫長得寒徹入骨。當百花開滿大地,希望一切都能煥發勃勃生機。

  雪偏頭瞅著出神的如歌,忽然問道:

  「春天來了,你可有什麼打算?」

  她想了想,搖搖頭。她想要找到玉自寒,想要為父親報仇,想要重振烈火山莊,但是,這些都跟春天無關。

  「真的什麼打算都沒有嗎?」

  「沒有。」

  「你再好生想想。」

  「……沒有。」

  「死丫頭,你忘記了曾經答應過我什麼?」雪薄怒道。

  如歌疑惑地望住他。

  月光下,雪的白衣閃耀著聖華般的光芒,他絕美的臉龐有些嗔怨,瑩瑩淚光在眼底飛旋。

  如歌道:「怎麼了?」

  雪的淚光如星芒:「你忘記了嗎?你曾經答應過,如果我不死,那麼你就會……」

  ……

  ……

  雪透明得像是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穿過去。

  他的笑容空靈如雪花。

  金燦燦的萬千光華……

  穿透他的身體……

  ……

  「如果喜歡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從沒有喜歡過你。」

  ……

  「我答應你,如果你不死,我就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愛你。」

  ……

  雪像是睡著了,在如歌的懷裡,安靜得像個孩子。

  他的腦袋枕著她的胳膊。

  他的份量極輕,她抱著他,就如抱著一團光芒。

  ……

  ……

  月光淡淡如霧。

  星光閃爍。

  如歌靜靜凝視雪:「我沒有忘記,我會努力試著去愛你。」

  雪屏息,晶瑩滑落的淚水染濕他幸福的笑容。

  「會多麼努力?」

  「會很努力很努力。」

  「萬一,你無論怎樣努力都不會愛上我呢?」哀傷刺痛雪的心底。

  如歌微笑道:「春天是蘊滿希望的季節。在春天,百花綻放萬物復甦,有什麼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呢?」

  月明星稀。

  花園僻靜的角落裡盛開著黃色的迎春花。

  絲竹歡鬧之聲自大堂飄來。

  酒香。

  菜香。

  美人香。

  此刻的品花樓簡直就是不知人間憂愁的天界。

  雪和如歌並肩站在雕花懸廊,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紅衣似火,相對凝視,目光流轉,月華籠罩中,竟似一雙如畫的仙人。

  不知過了多久。

  漸漸地,花園中來了三三兩兩的賓客,與樓中姑娘在假山處、小亭裡嬉笑玩鬧。想必是大堂中的歌舞已經散去了吧。

  懸廊上。

  雪攬住如歌的肩膀:「咱們進去,這裡太吵。」

  如歌應一聲,轉身準備隨他進屋——

  忽然——

  眼角餘光處——

  彷彿看到——

  一個青衣如玉的身影!

  她匆忙回頭!

  屋簷下、假山旁、湖邊、小亭裡,石徑上、華美的燈籠,嬌嬈的姑娘,神魂顛倒的賓客,喧鬧的絲竹……

  可——是——那個青衣的人影在哪裡?!

  如歌四下望去,急出滿額細汗。

  終於,她找到了!

  只見青衣一閃,消失在花園的後門。

  如歌低聲呼喊,飛身掠向青衣人消失的方向。

  懸廊上。

  孤單單只餘雪一人。

  他痴痴望著如歌消失的方向,肌膚透明得似乎隨時會幻化掉,白衣耀眼,卻崩潰出絕望而脆弱的氣息。

  離開品花樓。

  街道上空空蕩蕩,家家門戶緊閉,跟方才的歌舞昇平彷彿兩個世界。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殘破的碗中只有可憐的一兩個銅板。犬吠自轉彎的深宅中遙遙傳來,襯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處找尋。

  那如玉的青衣卻彷彿忽然失蹤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飛掠,轉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卻彷彿夜露蒸發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涼的牆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額角的汗。

  忽然一陣心痛。

  眼淚滾燙地滑下臉頰。

  她咬住嘴唇,臉色煞白,唇間滿是淚水的咸澀。是他嗎?如果是他,為什麼不來找她,為什麼不等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在擔心他嗎?如果不是他,那麼,他現在哪裡,有危險嗎,他會以為她已經死了嗎?

  把淚水擦乾在衣袖上,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過,無論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細細的腳步聲從前面傳來。

  如歌傾耳去聽,身子微微發抖。她握緊手指,心跳漏掉幾拍,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悠長悠長的小巷。

  月光如華。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後,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兩頰的淚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個絕世曠古的大傻瓜。

  呵,她可以想到玉自寒聽不到聲音,怎麼卻忘了他也無法走路呢?

  苦澀的笑聲在清冷的夜裡輕輕散去。

  穿著青衣的男人轉過身,一臉驚恐,雙眼呆滯地瞪著如歌:

  「我……我沒有錢。」

  「走開。」如歌閉上眼睛。

  那男人嚇得腿軟,全身打抖。

  「滾!聽到沒有!滾!」如歌忍無可忍地大吼,「快滾!否則我殺了你!」

  男人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淒然。自從爹爹去世,她有許久許久沒有趴在玉自寒溫暖的膝頭。只要在他身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只要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空空落落。

  月亮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斜長。

  寂靜的巷子。

  寂靜的她。

  她慢慢走著,一時間像是沒有了方向,只是毫無目的地走著。

  夜,愈來愈深。

  紅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著。

  直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被風吹捲入她的呼吸!

  好駭人的血腥味!

  夜風中還夾雜著瀕死前淒厲的慘呼呻吟!

  濃重的酒氣!

  痛苦的嘔吐!

  剎時,如歌的神志清醒起來,前面的巷中必是剛有一場惡戰,而且死傷的人數不少。她挺直背脊,輕步彎過巷角。

  新月如勾,冷冷掛在幽藍的夜空,幾顆稀疏的星,照著忽然變得如地獄一般的小巷。夜風捲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呻吟聲,瀕死前的吸氣聲,鮮血在地上緩緩的流淌聲。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屍體依然溫熱;三人在地上兀自掙扎,手指僵硬地摳著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極大。當如歌彎過巷角看到他們時,這三個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十二個人,都是被一刀斷喉!

  濃稠的血河將巷子染紅。

  「嘔——」

  一陣嘔吐的聲音。

  沖鼻的酒氣,深藍的布衣上滿是腥臭的穢物和血跡,那人虛弱地倚在牆上,天命刀身血珠滾落,蒼白的月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右耳的藍寶石幽暗深沉。

  「嘔————!」

  他痛苦地嘔吐,身子彎得像個蝦米,發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燒刀子,喝得一文錢都沒有了,被客棧的夥計拳打腳踢到街上。

  胃裡翻絞疼痛,就像被千萬根燙紅的鋼針戳刺撕裂。

  那些人為什麼不再來殺他?來啊,把他殺死了,就不用再這麼痛。死了,就永遠不再會痛。他嘔吐著,身子倚著牆壁滑落,虛弱的冷汗讓他陣陣顫抖,終於,他跌倒在血泊裡,藍衣被鮮血浸透,變成一種奇特的顏色。

  他乾啞的喉嚨含混著一個聲音。

  像是呻吟。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個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綠荷葉的夢裡,才敢微微憶起的名字。

  「戰楓。」

  突然間,他恍惚陷入了一個最荒誕的夢裡,在夢裡,他居然——

  聽見她在叫他。

  ……

  ……

  「戰楓、戰楓。」

  她喜歡疊聲喚他,落日將滿池盛開的荷花映得比天邊晚霞還要燦爛,粉白暈紅的臉頰,她笑得輕輕盈盈。

  那時,她九歲。

  小如歌整日整日纏在小戰楓的後面,她愛穿鮮紅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著他,蘋果一樣的小臉蛋紅撲撲。

  「不要叫我戰楓。」

  小戰楓板著臉,采下新鮮的蓮蓬。

  「為什麼啊。」小如歌掀起紅衣,將墨綠的蓮蓬兜起來。

  「你應該叫我師兄。」

  「可是,我有很多師兄啊,玉師兄也是師兄,姬師兄也是師兄,都叫師兄怎麼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師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個師兄裡,你明明最小,什麼大師兄嘛。」

  「戰師兄。」

  她吐吐粉紅的小舌頭,笑著:「不好不好,戰死兄,難聽死了……歌兒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頭髮眉毛都很白很白了還跟歌兒一塊玩。才不要你戰死呢!」

  真是會亂講。

  小戰楓傷腦筋地望著笑個不停的小如歌。

  「戰楓,戰楓……」

  荷塘裡,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風,一連串的童聲的呼喚,吹蕩起水面層層金色的漣漪……

  ……

  ……

  小巷裡,看著戰楓狼狽地跌倒在血泊和嘔吐穢物中,渾身酸臭污穢,如歌心中有如被銳利的刀片劃過。

  她閉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將眼睛睜開時,戰楓正醉眼惺忪地望著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蒼白髮抖。

  「歌……兒……」

  那身紅衣,鮮豔如火,漆黑明亮的雙眸,可以將他的心焚燒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讓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來,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裡。

  如歌咬住嘴唇,一動不動。

  戰楓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痴痴笑著,眼角有隱隱的水光閃落:「歌……兒……你終於來接我了……」

  屋子漆黑。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地上,已經有兩個時辰,她一動不動。雪在她身邊靜靜睡著,均勻地呼吸,腦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床上的戰楓似乎正做噩夢,面色蒼白,眉心皺得死緊,他好像被人扼住喉嚨,呻吟低沉而顫抖。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雪悠悠醒來,他打著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會兒,我守著他。」

  如歌搖頭。

  「臭丫頭,你還真是固執啊。」

  如歌望著宿醉的戰楓,她不要睡,她有話要問他。

  「喂,為什麼你難過的時候喜歡坐在地上呢?」雪忽然問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裡的難過就會被凍住。」

  「要是被凍病怎麼辦?」雪惱怒道。

  「不會的。」

  「臭丫頭,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我不會讓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單薄如紙,面容卻淡靜堅毅,一種絕色的美麗彷彿是從她的骨子裡透了出來。

  雪摟住她的肩臂,股股溫熱輕柔地貫入她體內。他輕笑如花:「不要說什麼死呀死的,有我陪著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邊。

  戰楓猛地坐起來!

  渾身驚滿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著,眼中佈滿血絲,右耳的藍寶石迸出淒厲的暗芒。

  他握緊刀,慢慢從噩夢中醒轉。

  等雙眼變回死寂的冰藍時,他掀開錦被,卻發現身上換了件乾淨的藍衣,沒有血漬,沒有穢物。

  屋裡漆黑。

  然而,戰楓感覺到角落裡有兩個人。

  「誰?」

  戰楓的聲音冰冷如刀。

  雪輕輕彈指,桌上的油燈燃亮,如豆的燈光,在藍衣的戰楓和紅衣的如歌之間暈暈閃動。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著燈芯,風姿優雅出塵。

  角落中,站起一個紅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華,鮮豔如破曉時第一抹朝霞。她瞅著他,面容晶瑩,神色沉靜。

  「嗆————」

  天命刀震出一聲驚心的清吟。

  戰楓身子巨顫!

  「你——!」

  幽藍的捲髮張揚飛舞,他瞪著她,這一刻即便是世界將要毀滅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因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會消失了。

  「我沒有死。」

  如歌凝視他,語氣平靜。

  戰楓的眼底漸漸湛藍,他的手慢慢鬆開了刀,手指顫抖著,像是拚命壓抑著去擁抱某個人。

  「你醉的時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機會可以殺死你。」如歌淡淡看著他,「可是,我要聽你自己說。」

  血液凝固成冰。

  戰楓這才明白,他以為自己從噩夢中醒來了,卻不過是從一個噩夢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我爹是不是你殺的。」

  如歌問戰楓。

  火苗幽幽暗暗。

  暈黃的微光將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聽著。

  「……你會殺了我嗎?」

  「會。」

  「會怎樣殺我?」

  「你怎樣殺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貫入。」

  如歌閉上眼睛。

  「為什麼要殺我爹?」

  「因為他殺了我的爹娘。」

  「你怎會知道。」

  「烈明鏡親口承認了。」

  「我爹怎會親口承認,就算他真的殺了你的爹娘,又怎麼會親口承認?!」如歌怒道。

  戰楓沉默。

  如歌吸一口氣。

  「你的武功,可以殺我爹嗎?」

  「他沒有防備。」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亂的氣息,雙拳指骨咯咯作響:「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你不是欺騙我好久了嗎?」

  戰楓望著她。

  他的眼睛湛藍,唇邊有一抹古怪的笑容:

  「生,比死還要痛苦。」

  「痛苦?你報了『仇』,不是應該快樂得無與倫比嗎?!」如歌的紅衣怒揚。

  戰楓將刀遞她。

  「胸口,心臟處。」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殺了我,無須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應我一個要求。」戰楓聲音很低。

  「說。」

  「將我的屍體埋在那個荷塘。」

  「……好。」

  「來吧。」

  如歌舉起刀。

  刀尖閃著幽藍的寒光,對準戰楓的胸膛。

  戰楓看著她。

  縱然是要殺他的這一刻,她依然是那麼美。她的面頰如荷花般粉紅,她的眼波如荷葉上的露珠般輕盈,飛揚的紅衣,是每日練功後,荷塘邊如醉的晚霞。

  屋裡驟然一暗,火光搖曳在牆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著燈芯,眉間有淡淡的憂傷。

  「不要殺他。」

  聲音像深夜的飛雪一般憂傷。

  刀,在如歌手裡握緊。

  她聽到了雪的話,她看到了戰楓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象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絞撕裂!

  但是。

  她——要——殺——了——戰——楓——!

  縱使以後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裡煎熬,她也要殺了戰楓!

  她恨他!

  他殺死了這世上她至愛的親人。

  「不要殺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象臨風嘆息的白花。

  刀如怒浪!

  紅衣烈烈飛揚,如歌滿腔悲怒,一刀揮向戰楓的胸膛!

  這一刀。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戰楓站得筆直,孤傲的身子沒有一絲顫抖,在她揮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蒼白的唇角輕輕淡出苦澀的笑。

  鮮血迸湧!

  刀砍入血肉,令人牙酸的聲音,飛起一叢豔麗的血,濺在牆上。

  血,緩緩沿著牆壁淌下。

  滴答的輕響,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殺他。」

  雪緊緊握住幽藍的刀刃,汩汩鮮血,使他晶瑩美麗的右手變得淒慘可怖。

  如歌震驚失聲:「你做什麼?!」

  雪笑得溫柔:「丫頭,先不要殺他。就聽我這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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