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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柳朝明一到柳府,安然迎上來道:“大人,老爺已在正堂內等了近兩個時辰了。”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帶著隨行的一名都察院禦史邁入府內。

 柳氏家學尊儒尚法,柳朝明之父柳老先生字型大小胥之,嘗在杭州一帶授學,是以也有人稱他胥之先生。

 自大隨開朝,柳氏一門雖有不少人入仕,大都品級不高,其中最出色唯柳昀一人,官拜一品首輔。若換了旁的門第,家中出了柳昀這樣的人物,其餘子弟受其恩蔭,定能飛黃騰達,但柳氏家風十分嚴苛,親緣寡薄異常,旁支之間毫無往來,就連與柳朝明同支的兩名庶弟,考取功名也需自憑本事,聽說其中一名庶弟在一偏遠小縣任了四年主薄,去年吏部得知他是內閣首輔的家弟,想將他提任為縣令,誰知柳昀得知此事,令禦史察核其為官記錄,得知這名庶弟一年內錄錯兩樁案子,不符合提任要求,居然駁斥了吏部的任命。

 柳朝明還未行至正堂,柳胥之便邁出門檻,冷聲問:“你為何回來了?”

 柳胥之已是知天命之年,雙鬢斑斑,身形也不如柳朝明挺拔,但單看眉眼,父子倆還是極為相似的,唯下頜的弧度十分不同,柳胥之的冷硬,柳朝明的柔和。

 “回父親的話,兒子昨日才得知父親進京,處理完要務急趕回府,未能遠迎實屬不孝,請父親責罰。”

 他身上還穿著一品仙鶴補子,不能跪拜,只能合袖作揖。

 “你只知為父與你是父子,你可知陛下與你是君臣?”柳胥之看著柳朝明,說道,“你身為當朝首輔,左都禦史,該日省吾身,以身作則,現下才午時,正是上值時分,你趕在這個當口回府,可向陛下請示過了?”

 柳朝明安靜片刻,揖得更深了些:“父親教訓得是,兒子知錯了。”

 “府內可設佛堂?”

 柳朝明道:“設了,裡頭供奉了太祖皇帝的牌位。”

 柳胥之點了一下頭:“好,你便去向太祖皇帝請罪,在他牌位前罰跪一個時辰。”

 太祖皇帝乃朱景元去世後的廟號。

 跟著柳朝明回府的都察院禦史見此情形不由咋舌,上前一步求情道:“稟柳老爺,首輔大人于朝廷政務上從來嚴於律己,勤勉不怠,今日還是得知您遠道而來,是以才特地趕回府,還望您看在父子情面上寬宥大人。”

 柳胥之負手道:“因私情枉顧正事,錯一回與錯千百回並無分別。”然後看向柳朝明,“你去吧,多罰一個時辰,申時來正堂見為父。”

 “是。”柳朝明又行了個禮,隨即往佛堂去了。

 這名禦史其實是幫柳朝明整理隨行公文的,原打算拜見過柳老先生便離開,見柳胥之竟要責罰柳朝明,於是多勸了兩句,奈何弄巧成拙,只好匆匆走了。

 安然與阿留送走禦史,回到正堂裡靜立。

 柳胥之獨飲了一陣茶,說道:“你二人不必伺候,該做什麼做什麼。”

 “是。”安然與阿留並行至堂中,對柳胥之行完一個大禮。

 整個柳府都是寂然無聲的,但這樣的無聲與平日不同,柳胥之一來,四下都充斥著沉肅凝重的氣息。

 阿留一直退到中院才敢開口說話:“都這麼多年了,老爺對少爺還是這麼嚴苛。”

 安然輕斥道:“老毛病又犯了。”

 “是、是。”阿留自掌了一下嘴,“不該在背後議老爺與少爺的閒話。”又看安然步子一折,沒往廂房的方向走,忙問:“三哥你去哪兒?”

 “我去佛堂看看大人,你回去歇著。”

 安然自膳房取了食盒,推開佛堂的門,對柳朝明道:“大人急匆匆趕回府,想必沒來得及用午膳,安然為大人取了吃食,大人用一些吧。”

 柳朝明正自念誦柳氏家訓,聽了這話,略略一頓道:“不必。”

 安然又道:“可是老爺已明說此番是為大人的終身大事而來的,萬一待會兒再罰大人徹夜跪誦家訓,大人日夜操勞又不進食,身子可還撐得住?”

 柳朝明沉默了一下,回了句:“撐不住再說吧。”又閉目誦起家訓。

 佛堂內青煙嫋嫋,安然看著跪於蒲團上的柳朝明,恍然間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將他與阿留撿回家的柳家少爺。

 那是災荒之年的事了。

 他們一家北上逃荒,沿途父母兄弟失散,途徑杭州府,他與阿留蜷縮在街角,以為就要凍死餓死時,一名年僅九歲的少年走到他們面前。

 少年身著青衫,腰間掛著一環色澤溫潤的玉玦,眉眼好看得是平生僅見,冷玉似的眸有著又與年紀不相符的沉靜。

 他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說道:“我叫柳昀,你二人願隨我回府嗎?”

 彼時安然一聽這話就愣了。回府?是說有人願意收留他與四弟,他與四弟再也不用顛沛流離挨餓受凍了嗎?

 他一時竟不敢回答。

 哪有這樣好的事?他心裡想,他怕這是一個夢,一開口就碎了。

 小柳昀見他二人只愣著不說話,片刻,安靜地點了一下頭:“好,我知道了。”言訖,轉身往巷口等著他的馬車走去。

 一直到柳昀已快登上馬車了,阿留才率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願意!”隨即拽著安然的胳膊,跌跌撞撞地朝柳昀跑去,跪在他跟前連連磕頭,“恩公,我們願意,願意做恩公的下人,願意伺候恩公一輩子!求求恩公收留我們,我和我三哥已五天沒吃東西了。”

 後來安然想起這事還覺得好笑,那年少爺才九歲,他與阿留不過六七歲,卻要一口一個“恩公”地喊,好似只要少爺肯收留他們,“天皇老爺”他們都喊得出。

 是以九歲的柳昀聽到這一句“恩公”時,沉靜的眸色裡露出了一點費解的神色,半晌,糾正道:“我不是恩公,我叫柳昀。”

 他看了一眼跟著自己的扈從,那名扈從會意,從馬車上取了水和乾糧遞給他們,隨後安靜地等他們吃完,道:“回府吧。”

 那是第一回安然與阿留見識到柳府家風的嚴苛。

 柳朝明一回府便被罰跪在佛堂五個日夜不得進食,而受罰的理由不過是一句“尚不能自濟,如何濟天下”。

 當時小小的安然與阿留就蹲在佛堂外,聽著裡頭傳來的戒尺之聲,聽著柳胥之不斷追問:“尚不能自濟,如何濟天下?”簡直快要哭出來。

 阿留問:“三哥,你說少爺會不會不要咱們了?”

 安然沒答這話,那幾日柳府上下幾乎無人理過他們,人人往來淡漠,他們夜裡就在佛堂外睡去,白日裡倒是有人為他們送上吃食。

 但送吃食的人每回都會說一句話:“這吃食只是給你二人的,若膽敢分給少爺,他會被罰得更厲害。”

 於是只好這麼懸著心等啊等,一直等到五日後,小柳昀從佛堂裡出來,他整個人是蒼白而恍惚的,看了安然與阿留一眼,說:“走吧,帶你們去我的院子。”

 那是暮春時節的事了,一場雨過,院中一株玉蘭姿態亭亭,柳昀在簷下回過身,問:“你二人可有名字。”

 安然沒答話,只覺這玉蘭色好似少爺腰間的玉玦色。

 阿留道:“少爺,老三老么算麼?我跟三哥自記事起就跟著爹娘逃荒,爹娘說沒工夫起名字,喚我老么,喚三哥老三。”

 柳朝明的目光順著安然的目光望向院中玉蘭,想了一想:“你二人顛沛至今,日後就喚且留安然罷。”

 安然後來知道,院中玉蘭是少爺生母生前所植,玉玦是他生母留下的遺物。

 在柳昀乾枯得只剩下黑與白的齠年時光裡,那株孑立的玉蘭大約也是他心中安然。

 至申時,柳朝明在佛堂頌完十六遍家訓,回房換了身青衫,去正堂給柳胥之行跪拜禮,隨後親自奉上茶。

 柳胥之接過茶道:“既已罰過了,望你將此事當作教訓,時刻牢記,今陛下親征,不在京中,但你為人臣子,更當在這時嚴於律己,因私事,私情枉顧正務乃大忌,若有再犯——”柳胥之說到這裡,掩口咳了幾聲,掀開茶碗蓋飲了口茶才將咳嗽止住。

 這時,安然過來道:“老爺,大人,申時二刻了。”

 柳胥之點了一下頭,將茶碗放下,也沒再將方才的話說完,逕自出了正堂。

 這是柳府的規矩,每日定時用膳就寢,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用膳的地方在偏堂,安然與阿留布完菜就立在一旁,柳朝明待柳胥之坐好,拿了竹筷,才在他一旁坐下。食不言寢不語,用膳時也是無聲的,柳胥之吃到一半,方才的咳嗽似乎沒止住,偏過頭以袖掩口,又不住地咳起來。

 柳朝明見此情形,放下竹筷,低聲問了句:“父親近來身子可好?”

 柳胥之聽了這話,略略一頓,掩口咳完重新拾筷,沒有答他的話。

 柳朝明是以也沒有再問。

 一直到用膳完畢,柳胥之才道:“去你的書房。”

 去書房便是要說正事了。

 但柳府一直有個規矩,柳朝明的書房,除安然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柳朝明一路引著柳胥之往自己的書房走,廊簷已快走到頭,安然沉吟一番道:“老爺,大人曾說過,他的書房任何人不得入內,其實老爺住的東院也有一個書房,裡頭文墨藏書俱全。”言罷立時跪下,“小的多嘴,小的該罰。”

 柳胥之問柳朝明:“這是你府上的規矩?”

 “是。”柳朝明道,“但父親若要用兒子的書房,兒子不敢攔阻。”

 柳胥之道:“不必,你才是府上的主人,守你的規矩便是。”

 到了東院書房,柳胥之自書案前坐下,柳朝明步至案前,靜立片刻,掀袍跪下。

 他昨日接到信,已知道柳胥之所為何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已近而立之年,無妻無妾無子無女,是為大不孝。

 柳朝明俯首磕頭:“父親的來意兒子已知曉,兒子跟父親請罪,全憑父親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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