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恰逢雨連天》第218章
第兩百一十七章

 夜更深些的時候,宮內鳴了號角。

 子時已至,又一年過去了。

 永濟二年的年關,隨宮不設宴,四下裡冷清清的,後宮無人,連侍衛都散了一半回家回營,巡夜的都是內侍。

 一名小火者路過六部,老遠看到前方有一身姿高大的人走來,提著風燈一照,竟是內侍馬昭,

 “馬公公,大過年的,您怎麼也值勤?”

 “不然呢?”馬昭一笑,“咱們這樣的人,都孤寡,不興祝什麼年關,把前後宮巡好了,只要陛下寬心,我們這年節,才叫過得順暢。”

 他如今也是個人物了,跟過兩位大璫,晉安年間還伺候過蘇大人,而今到了永濟朝,聽說永濟皇帝的寢宮一建好,還要招他過去做管事牌子呢。

 小火者應是,走在馬昭前頭半步,為他提燈照路。

 六部很大,踏著雪,走得十分慢,從正午門外的步廊一處一處巡至刑部大牢,寅時已過去大半了。

 天將明,樓隔間一片晨靄,老遠望去,前方雪地上似乎躺著一人,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屍體。

 “啊呀!”小火者嚇出一聲驚呼。

 然而大璫在旁,不敢露怯,提著膽上前一看,才發現這身影眼熟得很:“馬公公,那邊、那邊好像是沈國公。”

 馬昭目色詫異,拿過風燈,快走了幾步。

 輕微的踏雪聲驚動了沈奚。

 他已在這裡躺了一夜了,一時睜開眼,也沒出聲,緩緩抬起一隻手,將來人攔了下來。

 冰涼的雪水沾濕大氅,慢慢浸透衣衫,侵入肌理。

 可他仿佛並不覺得冷,抬眼不見天幕如蓋,熹微一縷晨暉如夢幻泡影,恍惚還以為看到了很小的時候,大姐二姐還在,祖父祖母亦在,沈拓的官品不高,他們四姐弟在沈府成日打鬧的時光,大姐沉穩,二姐溫婉,他只小沈筠一歲,兩人最頑皮,三天兩頭就要吵嘴。

 又或看到了麟兒出生那日,他和十三搶著去抱,小小一個人兒窩在他們懷裡,竟不怕生,看到他咯咯地笑,看到十三,也咯咯地笑。

 當時沈婧剛生產完,還虛弱,隔著簾子喚十三,說:“你回頭跟三妹寫封信,就跟她說麟兒出世了,好叫她安心。”

 沈婧與沈筠都是這樣,總覺得十三性情比沈奚好,家裡有事,也多囑託十三。

 往事有點舊了,回想起來也模糊,沈奚只記得彼時年少,自己好像有點不服氣,十三與沈府再親,到底也是朱家人,再說了,十三的脾氣就很好嗎?莽撞,恣意,飛揚,衝動,大而化之,加之出生天家嫡系與生俱來的倨傲與威風,若非從小從了軍,放在宮外簡直堪稱跋扈子弟。

 因此他總愛與他爭,想殺殺他的威風,憑著自己幾分聰明,十三往東,他就要往西,十三往北,他就要往南,吵吵鬧鬧過完一整個少年,竟也沒能鬧僵了。

 沈奚想,大約是十三讓著他吧。

 他真是太不好了,後來得知明華宮起火,心裡只剩一個念頭,十三其實待自己很好,二十餘年短短一生,他也很難,他該與他少爭一些,讓他過得舒心一些的。

 沈奚早在十月中就覺察出事情不對了,一開始是從蘇晉來信的措辭裡看出片許端倪,後來到十一月,朝廷接到木彥三衛的消息,他便徹徹底底地猜到事情的因果。再要往回趕已是來不及,焦慮之中還好穩住了心神,先動用一切勢力,瞞過柳昀與朱昱深的耳目,將麟兒與梳香送去了蜀中。

 當時梳香還問:“少爺,既然四殿下與柳大人都曉得奴婢與麟兒要往蜀中,您為何還是要將我們送去此處呢?”

 沈奚也說不清。

 或許因朱昱深坐主江山,天下哪裡,其實都一樣。

 或許因蜀地天險,進蜀總要費些功夫,便是得知追兵找來,也又裕足時間再逃。

 又或許,因為沈婧臨終前對梳香的那句:“你若能活下來,便帶著麟兒去蜀中,為他取一個賤名,不要姓朱,也不要姓沈,然後把他養大,這輩子,都不要告訴他他究竟是誰,他的父母是誰。”

 他笑了一下,道:“阿姐說,讓你為麟兒起一個賤名,你起了麼?”

 梳香道:“不曾起,奴婢沒驗過幾日書,怕起壞了,唐突了小殿下。”

 沈奚道:“那就跟你姓吧。”

 梳香是災荒年間沈府撿來的小丫頭,自小就跟著沈婧,“梳香”二字還是沈婧起的,哪有什麼姓氏,總不能姓梳吧。

 “取‘梳’的‘木’字,姓木。”沈奚看著麟兒,他已會說話了,會叫他阿舅,伶俐還如以往一樣伶俐,只是歷經了人世艱難,才六歲,卻比一般孩童懂事早慧,“就叫木頭。”

 沈奚躺在雪地上,看著晨光。

 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只剩他一個人了。

 不然他也走吧,去蜀中,找木頭與梳香,再帶著他們去寧州,找時雨,以後他們這些苟且偷生的零零碎碎,權且做成一家人,以後一起離開大隨,想想其實不壞。

 既然這樣,他為何還躺在這裡呢,還身在這大隨深宮之中呢?

 總不該是被朱昱深說動了吧?

 他在戶部任職逾十年,官拜侍郎尚書近七年,知道而今四方戰歇,大隨民生百廢待興,還有許多事沒做完,他扔下戶部走了,這麼艱難的日子,朝政如何扛過去?

 擔子扛在肩上這麼久,責任簡直化成一種本能,自己這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真是面目可憎,就像回到了從前萬事留一線試圖兩全的時候,到末了,還不是功敗垂成?

 沈奚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兩聲。

 馬昭與小火者看沈奚像是失了心,不敢走遠,候在雪地裡。

 天大亮了,不遠處,傳來一聲銅鎖輕響,須臾,有兩名穿著囚袍的犯人被獄卒帶著,從刑部大牢的後門出來,仔細看去,竟是女囚。

 其中一名女子似乎不甘,還在與獄卒說著什麼,獄卒看似為難,拼命解釋。

 馬昭覺得蹊蹺,蘇時雨一走,規矩都沒了嗎?什麼時候刑部對囚犯這麼好脾氣了?

 “去看看,那處怎麼回事,省得擾了沈大人。”

 小火者應是,過去問了幾句,卻也猶疑,轉回頭來看了一眼,把囚犯與獄卒一齊領了過來。

 原來這兩名女囚竟是蘇晉的小妹蘇宛與覃照林的媳婦兒覃氏。

 覃照林離京前,將蘇府的下人散了,交代覃氏回鄉帶著蘇宛離開,越快越好。哪知半途被人跟上,押解回京,就此關進了刑部大牢裡。

 馬昭聽說竟是蘇府的人,也為難,看向那處仍臥在雪裡的沈國公,有道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心頭起了一個主意,上前稟道:“國公爺,剛從刑部牢裡出來的二位婦人,原是蘇府的,其中一人還是蘇大人的小妹,說是想去尋蘇大人,可大人她離京已近一月了,您看可要傳他們來見您?”

 蘇府的人?

 時雨的小妹?

 沈奚聞言,果然“嗯”了一聲,慢慢從雪地裡坐起:“傳她二人過來。”

 蘇宛在杞州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後來上了京,做了半個月侍郎府的小姐,陷於蘇晉與朱沢微的爭鬥,每日更提心吊膽,聽說沈國公要見自己,一時也辨不清是誰,只道是名頂大的官,連臉都不看就磕頭跪拜:“這位大人,求求您,准民女去見蘇晉蘇大人,他是民女的三哥。”

 沈奚看著她,過了會兒,才道:“時雨有罪在身,已被流放,加之曾任刑部尚書,執掌刑罰律令卻知法犯法,三年內,任何人不得探視,否則罪加一等。”

 而流放罪加一等,就是梟首極刑了。

 也不知蘇宛是否能聽明白,沈奚不等她答,又問:“你為何會被抓進牢裡來?”

 此問一出,蘇宛卻不作聲了。

 覃氏是認得沈奚的,替她把因果說了,又道:“當時蘇大人說要給小姐安排個去處,就是民婦與老覃打點的,本來以為沒人知道,誰曉得半途被人跟上,抓進了牢裡問話。”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蘇晉安排蘇宛的去處時,能託付的也就那麼幾個人,說起來也是覃氏不夠當心,這麼簡單的追查跟蹤,朝野裡哪個不會,何況他們當時的對手是柳昀。

 那時候,蘇晉正被囚禁柳府,柳昀是想拿住蘇宛,多握牢一個她的把柄吧。

 沈奚“嗯”了一聲,又問:“你們,日後有什麼打算?”

 覃氏道:“大人被送走了,民婦是蘇府的下人,日後自然跟著小姐。”又對蘇宛道,“小姐,這一位沈大人是蘇大人的至交,您可以與他說話。”

 蘇宛聽得“至交”二字才抬頭,這才發現此人竟是認識的,忘了在哪個府裡見過一回,那時候沈奚還是太僕寺的“養馬使”,一身粗衣已然眉目端然如畫,而今一身仙鶴補子,外罩墨絨大氅,獨立在這宮樓雪色裡,煊赫又清冷,簡直令人不敢直視。

 她又垂下眼:“大、大人若不嫌麻煩,可否先將我與覃嫂送回鄉下,我在那裡存了些首飾銀子,都是從前三哥給的,民女知道蘇府已被查封了,想在京師另置一個住處,茅屋瓦房就行,只要能離從前的蘇府近一點。”

 沈奚眉心微蹙:“你不回杞州?”

 “民女的家裡人……對民女不好,只有三哥待我好。”蘇宛的聲音細細的。

 其實這話說得還是委婉了。蘇宛的身世,沈奚聽蘇晉提過,她本就庶出,親娘過世得早,蘇府四分五裂後,人人都不願分她這個孤女一杯羹,被攆出來不說,主母還打她主意,要將她嫁給杞州一名惡霸換幾分聘禮。

 同情心不是白撿來的,這樣長大,心中還能保有單純,饒是不夠聰明,也給蘇晉惹過不小的麻煩,記著當年蘇家老爺的恩,也念在她是這麼一個人,蘇晉還是願意收留她,為她安排個去處。

 蘇宛又道,“大人放心,等民女置好住處,會自力更生。三哥曾送民女去女私塾,民女這些年念了些書,亦會寫字了,日後幫人補補衣裳,寫寫家書,總是能養活民女與覃嫂,不會麻煩大人的。”

 覃氏看沈奚的神色似有詫然,以為他不信,替蘇宛說話:“沈大人,這是真的,大人對小姐有恩,小姐當年卻因失言險些害苦了大人,心中一直有愧,後來大人告訴她,凡事當多思多學,便自請去了私塾,便是這一回,那些人將小姐抓進牢裡,用刑逼供,小姐也咬著牙一個字沒說,不敢再害了大人。”

 沈奚的目光這才落到了蘇宛手上,只見她指節之間傷痕累累。

 好歹是前任刑部尚書的家眷,刑部牢裡竟這麼用刑?

 宮中內侍,哪個不是精於察言觀色的?

 馬昭看了一眼沈奚,沉聲問跟著的獄卒:“怎麼回事?”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