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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第222章
第兩百二十一章

 不多時,江宅的護院與鎮上的獵戶趕到了,一共二十人。

 上山的路有四條,江舊同問:“蘇公子,可要將人分成四組,五人一組上山尋人?”

 蘇晉搖頭道:“不,分成五組,四組上山尋人,餘下的在這裡等,一旦有狀況發生,可及時增援。”

 大虎二虎的爹道:“那我也一起去!”

 蘇晉道:“不行,你不會武藝,倘若遇到猛獸,他們還要分神照顧你。”

 又對晁清道:“雲笙,你帶著阿虎爹與江家的下人再去鎮上打聽打聽,最好能趕在天亮前確定這四個孩子的去向,照林,你跟著雲笙去。”

 一行人等分頭行動。

 近中夜,尋常到了這個時候,除了回鎮的桑車偶爾會發出骨碌碌之聲,整個小鎮早已安睡。

 南亭坐在車上,遙遙看見鎮頭有人舉著火把,隱覺不對。

 他跳下桑車,讓車夫先行,直到確定鎮口等著的人是江家小姐江玥兒,才放下心來。

 江玥兒也看到南亭了,迎上來先喚了聲:“南公子。”才道,“小辭不見了。”

 南亭眉心一蹙:“怎麼不見的?”

 江玥兒將事情說了,然後道:“晁先生已安排人上山,也著人去平川縣報官了,阿爹讓玥兒來鎮口等公子,一旦公子回來,請公子立刻去晁先生的住處。”想了想,又補一句,“公子在鎮子上走動得少,晁先生就住在東邊那片桑田後面。”

 誰知南亭聽到“報官”二字,眉間似閃過什麼,舉著火把朝翠微山看去,想起前幾日,江辭來求他教武時,說:“師父,我找到了一條上山的秘徑,就在鎮口往西三株老鐵樹後頭,您等著,我過幾日帶上小弟去山上掏鳥蛋來孝敬您!”

 這倒楣孩子。

 南亭忍不住“嘖”了一聲。

 “晁先生那裡我就不去了,我從鎮口上山,沿途會留記號。”

 說著,將布囊放在桑車上,對車夫說了句:“幫我送回江宅。”卸下腰間長刀握在手裡。

 江玥兒追上兩步:“南公子要獨自上山?”又擔憂道,“可夜裡深山,公子獨一人,如何自保?”急急忙忙從身邊丫鬟手裡拿過一個木匣,“玥兒陪公子一起去吧,玥兒備了藥匣子。”

 南亭看她一眼:“不必,你幫不上忙。”

 目光又落到她手裡的藥匣,想了想,從裡頭揀出治外傷的金瘡藥與祛毒的甘草丸,說了句:“回吧,夜裡當心。”折身走了。

 江玥兒的臉驀地紅了,待想回一句“公子也當心”,一抬頭,南亭的身影早已沒入了夜色裡。

 她有些惘惘的,方才南亭探手取藥時,與她站得近,捧著藥匣子的掌心都出了汗。

 直到趕桑車的車夫田叔喚她,才回過神來。

 “小姐,我送您回江宅吧?”

 江玥兒搖頭:“送我去晁先生那裡。”

 南亭一人上山,她不放心,想過去問問有無富餘人手。

 上了桑車,看到南亭放在一旁的布囊,忍不住又問:“田叔,南公子今日怎麼想著去平川縣呢?”

 “哦,說是想去寧州,去置辦些東西。”

 江玥兒怔住:“他要走?”

 “小姐不曉得麼?南護院剛來江家時,簽的長工契只到永濟五年。”

 “那他日後還回來麼?”

 “這我就不曉得了。”田叔道,看出她的心思,“南護院武藝好,還識字,長得也一表人才,小姐,”故意拖長音線,“過幾日該趕花朝了——”

 一旁的丫鬟聽了也道:“是啊,小姐,過幾日趕花朝,芹兒給你紮河燈!”

 “死丫頭!”江玥兒一張臉騰得紅透,要去擰她,“淨胡說!”

 春日夜原該是蟲鳴不斷的,然而翠微山的一小片密林裡,除了時不時傳來一聲粗重的喘息,四下裡寂然無聲。

 一塊丈長的矮岩下,江辭、大虎二虎與雲熙緊緊挨著。

 二虎早已嚇尿了褲子,大虎一張臉亦慘白無色,江辭左臂一大道撕裂的傷口還滲著血,雲熙想著他到底是為了幫自己,撕下一大片衣擺為他包紮。

 其實他們掏了鳥窩就打算回了,誰知下山的路上竟遇到了一頭野豬,張著獠牙怒氣騰騰地看著他四人,蹄子在地上一磨,飛奔著就朝他們撞來。

 四個娃娃不要命一般地跑,奈何卻跑不過猛獸。

 後來還是雲熙急敏,眼看天快黑了,大吼一聲:“找石頭砸它!”自己站到了一棵粗壯的榕樹旁。

 野豬攻擊獵物時先撞先拱再撕咬。

 江辭一看這舉動,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把將他拽去一旁:“你去找石頭,我來!”

 那頭野豬的注意力已被江辭吸引,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奔來時簡直地動山搖。

 野豬距自己三丈遠,江辭一個閃身躲去了粗壯的榕樹後。

 “轟”的一聲,榕樹發出一聲巨響,雲熙帶著大虎與二虎,趁著這野豬撞得暈頭轉向,舉起石頭就朝它頭上砸去。

 這一撞一砸野豬元氣大傷,它原地晃了晃,雖跌爬在地,卻沒暈,對著江辭四人發出怒氣騰騰的嘶鳴。

 “跑——”江辭大喊一聲,一時慌不擇路,直到找了這片矮岩躲好,才發現他們早已迷了路,今夜都下不了山了。

 江辭的傷是方才野豬撞榕樹時被震到地上蹭開的口子。

 雲熙看血流不止,包紮時就用了點力。

 江辭忍不住皺眉“嘖”了一聲。

 大虎關心道:“老大,您是不是怕疼?您要是覺得疼就喊出來。”

 江辭有點生氣:“誰怕疼了?我能怕疼嗎?沒見識!”又道,“這是我跟我師父學的,他不高興了就會‘嘖’一聲,高手都這樣!”

 大虎與二虎一聽這竟是南鏢頭的習慣,眼都直了,咽了口唾沫,同時學舌:“嘖!”

 雲熙沉默了一會兒,道:“江辭,方才多謝你。”

 若非他挺身而出,受傷的就是自己了。

 江辭看他一眼,月色穿林而灑,被濾去了好幾層,岩石下更是一片黑黢黢,只能瞧見透亮的眸。

 他“哎”了一聲,不想說自己其實是出於內疚。

 他們江家是有軍籍的,大隨武將,職責在戰,在守,最講究忠義坦蕩,說人“沒爹”,揭人傷疤,太次太沒品了,不是他江小少爺幹出的事兒,雖然那句話是他座下護法說的。

 “木頭這個名字不適合你。”江辭轉移了話題,“還是晁先生會起名字,木雲熙好聽些。”

 雲熙笑了一下,垂著眸道:“可我很喜歡木頭這個名,是我一個很親很親的人給我起的。”

 江辭奇道:“你除了阿香姨還有親人麼?那你去找——”

 話未說完,寂然無聲的暗夜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嘶鳴,從喉管子出來的聲音,滲著怒意——竟是方才那頭野豬找來了。

 二虎嚇得戰戰兢兢:“老、老大,怎麼辦?”

 江辭壓低聲音問:“雲熙,你腦子好,你說。”

 雲熙想了想,他們方才跑了足有半刻,野豬一直沒有追來,此刻是怎麼找到他們的呢?

 又聽到低微的吸氣聲,像在聞著什麼。

 血味?

 那找到他們,只是遲早的事了。

 雲熙一下握住了江辭的胳膊:“跑!”

 四個孩子一下從岩石底下竄出,往密林更深處跑去,與之同時,野豬低吼一聲,撒開蹄子就追上來。

 然而,他們四人方才一番奔逃已耗光了力氣,加之沒吃夜飯,哪裡能快得過猛獸,眼見著落在最後的二虎就要被野豬追上,大虎嘶喊一聲:“二虎子——”

 江辭一咬牙,回頭兩步就要拽二虎的胳膊。

 逃命最忌諱左顧右盼,到最後一個都救不了,雲熙一看那野豬一下就要撞上三人,也急了,拼了命叫,想吸引野豬的注意,照著方才引它撞樹的法子再來一回,可惜野豬全然不理他,沖著血味而去。

 正這時,暗夜中,忽聞一聲刀鳴。

 一星火色從天而降,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弧形。

 “江辭,接住了!”一個沉朗的聲音伴火而來。

 江辭雙眸一下瞪大:“是我師父!”

 他喜不自勝,連帶著四肢都湧上無窮力氣,穩穩將落至眼前的火把接在手中,嚇退朝他們奔來的野豬。

 野豬原地徘徊兩步,低吼兩聲,卯足力氣再次撞來。

 “閃開!”南亭喝道,提刀而上,擋在江辭身前,在野豬撞來的瞬間一個旋身避過,與之同時,右手的刀拋至左手,反身往下一劈,然後——“嘖”了一聲。

 這山裡長大的豬,皮真是又硬又厚,這麼一劈,尋常的牛羊都該兩半開花了,它竟只開了個口。

 江辭、大虎、二虎眼都看直了,不約而同地跟著:“嘖!”

 火色只照在南亭一處,就像他身上帶著光一般。

 野豬受了傷,更是怒氣騰騰,簡直要不死不休。

 南亭從前在西北斗過狼,在封嵐山殺過熊,被關在東宮的時候,還斬過群蛇,知道這些畜生被激怒後的脾氣,收刀的一瞬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縱身一個騰挪,避開野豬回頭一撞,隨即矮身而下,一手撐著地面,找准它側腹的柔軟處,另一手直接將長刀灌入它的身體中。

 野豬嘶鳴一聲,用足力氣甩蹄子蹬他,然而南亭早已飄飄然退開數步,連它臨終的血都沒濺到一滴。

 “太、太厲害了——”江辭愣愣地看了半天,直到南亭都走到他面前了,才蹦出這麼一句。

 南亭看著他左胳膊滲出的血,眉心微蹙,從腰間掏出金創藥,原打算叫大虎二虎幫江辭敷,誰知低眼一看,兩人的褲子都濕了。

 沒出息。

 他又四下一望,找到站在暗處,一直沒出聲的孩子,說道:“你過來。”

 木雲熙對眼前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他知道這就是江辭與大虎二虎日日裡奉若神明的南鏢頭,卻疑心自己是否還曾在哪裡,見過他?

 一個小小的,如星似月的身影自暗色裡走出。

 南亭也沒細看,將金瘡藥遞給他,然後打量著江辭的傷口,說:“把袖管子給他扯開,上了藥再——”

 話頭一下哽在咽喉裡,整個人像是被點了穴一般地定住。

 那張臉他記得,他看著他長大,像他皇兄,也像他皇嫂,像他找了多少年,尋遍天涯都無蹤跡的家人。

 心中有海潮吞天,雙眸裡日升月落。

 朱南羨別過臉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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