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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朱南羨的額頭在接觸到冰涼地面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衝動了。

 他不該讓人知道蘇晉是自己的軟肋,他不該露出哪怕一丁點兒情緒的。

 可虎賁衛這麼幾杖下去,尋常男兒都難以撐住,遑論蘇晉一個女子?

 他不能看著她死。

 朱南羨自暴自棄地想,他認命了。

 自初遇她那天起,她或許就成了自己一輩子的軟肋,便是所有人都知道又如何呢?他願拿一切去守。

 想到這裡,朱南羨釋然了一些。

 疏忽間又覺得有這樣的軟肋很好,他方才看到她穿緋袍的樣子,看到她仗義執言為民請命的樣子,簡直移不開眼去。

 清泠的氣質,端秀的眉目,被這明豔的色澤稱著,像是在皓皓廣博的雪色人間裡催開一簇灼灼烈火。

 這簇火也自他心頭催開。

 朱南羨任憑五臟六腑被這烈火焚燒殆盡,輕聲道:“求父皇三思。”

 大殿深深,蒼老的帝王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十三子以這樣的姿勢跪臥於龍椅之下,忽然意識到了甚麼。

 南羨不是個任性的孩子,他想,他胸懷坦蕩,包容大度,從不會讓他這個做父親的為難。

 景元帝再次移目看向蘇晉,眼神已與方才不一樣了,是帶著疑慮的震怒。

 上回南羨不娶妻便要赴藩,這個蘇時雨,也是在場的罷?

 再之前,沢微設局害南羨,似乎就是利用仕子失蹤的案子,利用蘇時雨作餌?

 所以南羨遲遲不納妃,是因為這個禦史嗎?

 景元帝想到這裡,頹然地跌坐回龍椅之上。

 他縱有鐵腕手段奪江山治江山,對自己的子女,還是太縱容了,簡直可稱作婦人之仁,眼睜睜看著他們相爭,他不聞不問,看著他們作孽,他捨不得傷害任何一人,事到如今,連自己最疼愛的十三子也要走岔路了嗎?

 子不教,父之過。

 景元帝目光裡的震怒漸次平息,露出滿眼的擔憂與哀傷,近乎歎息地喚了一聲:“南羨。”

 他想讓他抬起頭來給自己看看,看清楚他到底在想甚麼。

 這時,十二王朱祁嶽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悄聲喚了一句:“四哥。”與朱昱深連帶著朱十七一起往前邁了一步,學著朱南羨一樣伏地磕頭,說了句同樣的話:“請父皇三思。”

 朱憫達這才鬆了口氣,於是也拜道:“父皇,蘇禦史奉命審查登聞鼓一案,眼下證據確鑿,據理彈劾是她職責所在,理所應當。至於老三,山西一帶官員唯他馬首是瞻,至於他究竟是失察還是主謀,還待再審,但此案說他畢竟是山西藩王,此事說他是禍首,也不算太過。”

 然後他微微一頓,一臉鎮定地道:“蘇禦史秉公辦案,請父皇三思。”

 景元帝看著同樣跪在地上為蘇晉求情的幾個兒子,不由怔然。

 是自己想多了嗎?

 或許南羨先跪,只是因為他心地更善,更通透,就像逝去的皇后,她總是為人著想。

 或許只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柳朝明見此情形,這才合袖一揖:“陛下,蘇禦史彈劾是受臣肯允,請陛下三思。”

 柳朝明知道,他的話不能說得太過。

 就像方才,在虎賁衛舉起長矛時,他邁出的半步在看到朱南羨跪下後,又慢慢地收了回去,與他同樣收回這半步的,還有戶部沈奚,大理寺張石山,都察院的趙衍與錢三兒。

 他們都知道,這是個受不得脅迫的皇帝。

 被彈劾的是朱稽佑,皇子已跪,大臣便不能再跪,倘若兩頭一起跪地求情,在景元帝眼裡,豈非等同於逼宮?

 如此一來,等著蘇晉的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沈奚隨同柳朝明揖下,說了句不輕不重的話:“請陛下三思。”

 景元帝的思緒在這麼一當兒緩緩冷靜下來。

 他有些後怕,因為在祁嶽與昱深跪地之前,他想的是,倘若老十三這逆子膽敢對當朝禦史動情,那便將兩人一起打,一個打死一個打得長記性。

 而現在,老皇帝慈悲滿懷地想,是自己太老了,是自己多想了。

 他擺了擺手,說道:“罷了,都平身。”虎賁衛見了這手勢,無聲退下。

 但是,這個蘇晉當怎麼處置呢?

 景元帝想了想,心下忽然一狠,再起殺心,喚了聲:“刑部——”

 就在沈拓邁步而出的當口,殿外忽然有人通傳道:“稟陛下,文遠侯進宮求見!”

 蘇晉伏在地面,渾身上下如同繃緊的弦,直到聽到“文遠侯”三個字,那條埋於血肉勒緊心脈的弦才斷了。

 文遠侯齊帛遠,她的最後一個證人。

 他不僅僅是昔日翰林院掌院,三王妃的生父,更重要的是,當年景元帝征伐天下時,身邊有三位謀臣——謝相,老禦史,文遠侯,只有最後一人還活著。

 蘇晉在知道此案與三王相關之後,便去文遠府投帖拜謁,可每回都被小廝攔於府外,以一句“侯爺避世已久,不見俗世中人”為推辭。

 蘇晉等到今日,是再不能等了,年關將近,眼見著就要停政,等正月十五一過,三王就要動身回山西,那時她該拿甚麼來攔?

 更莫說山西行宮不停工,這個年關節又要死多少人?

 景元帝聽到“文遠侯”三字,目光竟滯了一瞬。

 齊帛遠?這是多少年不見了?自他將他的獨女賜婚給稽佑以後嗎?

 景元帝抬起手,不自覺地攏了一下鬢邊蒼蒼的髮,這才道:“請。”

 奉天殿要比外頭暖和許多,殿門左右而開,一股寒氣襲來,而進殿之人的眉目間像也含帶著風霜。他的雙鬢與景元帝一樣業已蒼白,眸中淡然始終未改。

 便是老了,也是個清臒的書生。

 文遠侯合袖一拜,然後跪地磕頭,一套規矩施得行雲流水,妥妥當當。

 可景元帝看著卻不是滋味,兄弟相稱把酒言歡的日子已過去了幾十年,再也回不來了,被他親手毀了。

 文遠侯挺直背脊,自袖囊裡取出一物托於掌上,安靜地道:“稟陛下,老臣受蘇禦史所托,特來為三王朱稽佑修築行宮,擄掠民女,縱容工部賣放工匠一案作證。”

 他手中之物乃是書信模樣,吳敞連忙拾級而下,先對他行了個禮,這才取過書信呈給景元帝。

 文遠侯續道:“此乃老臣小女去世前寫給老臣的家書,信中字字血淚,斥三殿下為斂財,不惜縱容工部賣放工匠,傷害平民,貪色好逸,甚至想修築行宮以安放擄掠而來的民女。小女心志高潔,一心認為黎民之所以飽受疾苦,乃她相夫之失,是故憂思成疾,鬱鬱而終。”

 景元帝聽完文遠侯的話,愣愣地看著手裡的書信。

 其實信上寫了甚麼,他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只是想到數年前,當他決定把文遠侯之女嫁給稽佑時,這個從來不為外物所動的書生曾跪地求他,流著淚說:“鈺兒心志太過高華,染不得一絲塵埃,將她嫁給三殿下,是害了她啊。”

 彼時景元帝不以為然,稽佑一直喜歡齊鈺,他知道。

 爾後幾年,朱稽佑縱然不成體統,浪蕩一些,但他待齊鈺還是好的,走到哪裡,得了甚麼新鮮的寶貴的,都想著齊鈺。

 景元帝只是覺得,謝煦死了,孟良又是一根筋,他既不想身邊人一個一個遠去,又不想他們功高蓋主,是以他自以為找到了兩全的法子,用自己一個不那麼出色的皇子,用一樁姻親牽制住齊帛遠。

 他真地沒想到會害死齊鈺。

 景元帝握著齊鈺最後一封家書,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朱稽佑再一次撲跪在地,泣聲道:“父皇,岳丈,兒子、兒子縱然荒唐了一些,好色了一些,但待鈺兒一直是很好的,有回她說想看曇花開,我親手給她栽了一株,夜夜不睡守著,就為讓她看上一眼,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害她,我……”他抽泣了一下,眼淚掉下來了,是真地在思念齊鈺,“自她病了以後,我憂心極了,我找了許多大夫為她看診,我心想著要與她一起長命百歲,與她——”

 “逆子!”景元帝忍不住,自皇案拾起一方硯臺向朱稽佑砸去。

 硯臺在朱稽佑跟前的地面碎裂,濃墨濺了他滿臉。

 深黑的墨漬混在淚水當中,變得渾濁不堪。

 朱稽佑看著對自己忍無可忍的父皇,不為自己反為蘇晉求情的兄弟,忽然覺得孤立無援。

 他更想念齊鈺了,那個心志高潔,端莊秀麗的三王妃。

 龍生九子,老七,老十,十三,個個挺拔俊朗,于文于武都勝他百倍,只有他,生來就胖,所以他從小便十分自卑,從未想過齊鈺自嫁過來以後,會一心一意對他好,會喜歡他。

 這麼多年,他一直活得像美夢成真一般忘乎所以,卻給不了她想要的。

 這世間,許多女子畢生所求不過夫君待自己好,可齊鈺不一樣,她要的是滿目清明,皓皓乾坤。

 朱稽佑是個真正的惡人,他給不了。

 景元帝看著朱稽佑哭得涕淚縱橫,忽然覺得無力,他抬了抬手道:“文遠侯平身罷。”然後他再看了蘇晉一眼,沉默一下,又道,“蘇禦史也平身。”

 蘇晉終於重新站起,她微微一頓,折轉身,朝文遠侯一揖。

 文遠侯下意識看了眼她的臉,然後合袖回了個揖。

 在旁人看來,大約會覺得文遠侯的回禮只是他為人謙恭所致。

 但蘇晉知道,這個一品侯爺朝自己回禮,是已認出她了——謝相避世得早,他的兒媳,即蘇晉的母親,景元帝沒見過,文遠侯與孟老禦史卻是見過的,他們曾至蜀中探望故友兩回。

 景元帝護短好殺,蘇晉今日既彈劾皇子,便是報了必死的決心。

 可行舟至半途,黎明未至,她又如何不拼命為自己尋一條生路?

 而這條生路,便是文遠侯。

 景元帝護的短裡,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皇子,更有昔日與自己有袍澤之誼的故人。

 他老了,對兒子的護犢之情愈深,對昔日一念之差薄待了的故人亦愈愧疚。

 蘇晉昨夜讓言脩給文遠侯帶去一句話——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這話表面看沒甚麼,但昔日謝相致仕歸隱,離開京師前,與文遠侯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她知道文遠侯會來,終於還是等到了。

 蘇晉默立於殿上,良久,只聽景元帝木然道:“既然證據確鑿,便由蘇禦史提議,當如何處置朕這個逆子罷。”

 攻心為上,也許只有故人之女憾死,才能令這位老皇帝不再姑息這名承他骨血,又作惡多端的第三子罷。

 蘇晉道:“是。”然後她轉首看向朱稽佑,無悲無喜地道:“臣以為,當撤三殿下藩王封號,召回京師,永生不得再赴山西,此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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