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衛抬來一抬步輦,宮婢將淇妃扶到輦上,順著東側門的甬道,將她送回寢宮了。
朱沢微剛欲走,隨步輦而來的一名暗衛道:“殿下,有急情。”他自袖囊裡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是從蘇州府送來的。”
朱沢微將信拆開來一看,眉心驀地緊蹙,大怒道:“怎麼搞的?十三怎麼會出現在蘇州府?!”
密信上說,一日前,朱南羨非但出現在蘇州府,還將朱沢微派去蜀中,身攜七王府玉印的探子殺了。
暗衛道:“因是十三殿下親自動的手,探子身上便是有殿下您的玉印,蘇州知府與布政使大人也沒法阻攔,那探子死前倒是暗中留下了有關蘇大人身世的證物,臣已派人快馬加鞭去取了。”
朱沢微陰沉著臉沒回話,過了會兒,他忽道:“不對。”然後他將手中的密信又展開來細細看了一遍。
朱南羨一日前已出現在蘇州府,那麼按照他的腳程,這一兩日便該回宮了,南昌距京師千百里之遙,朱南羨這麼大動作,為何直到今夜才接到有關他的行蹤?
一念及此,朱沢微寒聲問:“鳳陽軍還沒消息嗎?”
暗衛臉色大變,朱沢微這一問猶如醍醐灌頂,鳳陽軍一連七八日沒消息,一定是朱南羨用了什麼法子,將這消息封鎖了。
而能暫時困住五萬鳳陽軍的,恐怕只有南昌軍了。
“殿下恕罪!”暗衛道,“臣這就去與伍大人商議對策!”
“等等。”朱沢微卻道。
他緊盯著密信上“十三殿下”四個字,幾欲灼穿一個洞來。
可怒到極時,他又冷靜下來。
自十三出逃的那日起,他便已料到了種種後果,最壞的一種是十三率著南昌軍將自己的鳳陽軍全軍擊潰。
但朱南羨到底是朱南羨,總是有一念之仁讓他不願對萬千無辜性命狠下殺手,他與生俱來的深情讓他終究會把與蘇時雨,與沈青樾的羈絆置於皇權,甚至自己的性命之上。
所以今日的局面其實還好,無非是南昌軍與鳳陽軍同時僵在了進京的路上,敵不動我不動罷了。
只是這樣,他就還有籌謀部署的餘地。
朱沢微這一生風浪歷盡,不會不給自己留後招。
“安南國的使臣今日落榻何處?”
“回七殿下,禮部的羅大人將使臣大人安排在未央宮了。”
朱沢微“嗯”了一聲,移步就往外頭走去,“將羅尚書與使臣一併請來,然後傳朱祁岳進宮。”
“是。”暗衛應道
步到東側門外,朱沢微又回頭看了眼這荒棄的,沉沉的舊宮,說了句:“將前後門鎖了,打上封條,日後若無本王准允,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直到朱沢微的暗衛遠去,外頭傳來落鎖的聲音,蘇晉與沈奚才從高牆背後繞出來。
暗夜清涼無聲,二人站了一整晚,默然在小池水畔坐了,好半晌,蘇晉才問了一句:“怎麼辦?”
沈奚答了一個字:“等。”
他們陰差陽錯被困在這舊殿之中,此時出去一定會驚動殿外巡衛。只有等天明,等朱沢微去廷議,分神無暇之際,正大光明地從正門拍門離開。
蘇晉道:“可是,朱沢微已得知十三殿下即將進京的消息,他震怒之下這一兩日必對你下殺手,明日我們一旦離開延合宮,他的人隨便尋個由頭便能將你帶走。”
沈奚笑了一聲,仰身而臥,抬起手肘在腦後支了個枕:“管他呢,朱沢微早八百年前就想把我殺了,拖到今日動作已是慢得很,指不定我前腳踏上黃泉路,他後腳就跟上來了。”
他說著,側轉過身,以手支頜看向蘇晉,“喂,蘇時雨,等我死了,你就在他七王府附近給我立個牌位,日日給我奉上些好酒,朱沢微若問,你就說我在幽冥間裡等著他,待他來了,我要好生跟他說道說道,讓他明白他這一遭究竟是栽到了誰手上。”
沈奚這話雖說得不清不楚,蘇晉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初璃美人與淇妃同住延合宮,想必是意外得知了淇妃與朱沢微苟且之事,被淇妃騙去宮前殿滅口。
只是他二人想要殺璃美人的計畫不知為何被那藏在暗處的人得知了,假借此事補布了一個局,設計了所有人。
蘇晉也笑道:“你倒是想拉著朱沢微陪葬,他肯不肯卻要另說,朱沢微老謀深算,時至今日,未必就參不破宮前殿之局。但他凡事慣留後招,當初羽林衛被他藏了那麼久,這回不知又藏了什麼,你最好還是緩緩再入土為安,將這一關與我和殿下一起過了再說。”
她頓了一頓,將臉上笑意收了,思忖了一下道,“不管怎麼說,先等天亮,殿下最快要後日回來,你我若能活過明日,待後日天亮,就撕破臉跟他動兵。”
沈奚看著蘇晉,片刻後,點了一下頭:“好,刀劍無眼,生死由天。”
夏末的天亮得很早,剛到卯時,天邊已染上一片又一片的彤雲。
廷議將始,柳朝明在群臣的行禮聲中走上墀台,不多時,一旁便有禦史來報:“柳大人,今日要議定出使安南國的使臣,昨夜七殿下與羅尚書連夜商榷至丑時,恐怕要晚些時候才到。”
柳朝明“嗯”了一聲。
那名禦史又自懷裡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柳大人,這是今日十三殿下的行程。”
已快到嶴城了,若是順利,想必明日就回來了。
柳朝明淡淡道:“知道了。”然後將密信還給一旁的禦史。
禦史接過密信正要走至無人處焚毀,忽然一旁有人輕咳了兩聲。
來人是朱弈珩。
朱弈珩臉色蒼白,是重傷還未愈之相,可他琥珀色的眼眸裡卻滿是笑意,走上前來似乎絲毫都不見外,逕自就問了句:“柳大人方才在看什麼?是本王捨命相救的十三弟有消息了嗎?”
柳朝明不置可否:“十殿下的傷養好了?”
朱弈珩道:“本王當初傷成什麼樣,柳大人又不是沒瞧見,可謂鬼門關裡走一遭,沒個一年半載豈能養好?”他回過身看向即將徹底亮起來的天際,“只是這一兩日不同,彤雲如血,普照京師,依柳大人之見,這是要流血,還是要變天。”
柳朝明道:“變天也好,流血也罷,十殿下既是剛從鬼門關回來,這兩樣終歸是輪不上你了。”
“說的也是。”朱弈珩道,“對了,有個事大人恐怕不知。早上本王在正午門內溜達,撞見刑部的主事吳寂枝,他原是要去都察院尋大人您,只是還沒到院門就被羽林衛半途攔了,本王久不在朝,實在無聊的緊,於是上去管了個閒事,這吳寂枝說,他家侍郎大人,也就是蘇時雨,今日偶得急症,不能來早朝。”
“柳大人您說——這漫天彤雲裡浸染殺伐之氣,可正是蘇侍郎的癥結所在?”朱弈珩忽地一笑,“柳大人這回,又管是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