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屋內, 邵逸點燃了手裡的牽引香。
煙氣渺渺升空,穿過大門緊閉間的縫隙飄了出去,邵逸持香等了一會兒時間,才開門出去。他一出去,就沖趴在牆頭的小弟招手, 托著小紙人的小弟跳上他的肩膀,一人一貓並一紙人, 沿著煙氣指引的路線追了過去。
顧九那邊,一路搖搖晃晃地走了許久, 在顧九冷得不行, 被搖得想吐吐不出,又被搖得想睡的時候, 他再一次偷偷撩開了一角轎簾往外看。
天已經黑了,視野裡的東西已經看不太清,但總體的環境還是能區分出來的。這一路顧九也曾幾次偷看,轎子外的景物都是漆黑一片沒什麼變化,但此時出現在顧九視線中的, 卻是一個帶著房屋密集的村莊。與湖上村相同的是,此時這個村子也很安靜,不見半點聲響與燈火。
不,還是有燈火的。
轎子穿過大半個村莊, 然後終於停下, 顧九感受到了前方傳來的耀眼燈火。
顧九趕緊放下轎簾, 同時, 前方的轎門被撩開,一隻小山魅站在門口,那袖子顫巍巍地伸進來,搭上了顧九的手,往外拽了拽,示意顧九跟它走。
顧九現在只能看到腳下一方天地,他被小山魅拉著出了轎子,踩著腳下凹凸不平的路,慢慢進了一間屋。
負責吹嗩吶營造喜慶氣氛的小山魅站在顧九身邊,一刻不停地對著他吹。顧九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他能明顯感覺到屋子裡明亮的光線,但屋子裡除了他和這幾隻小山魅,再沒有其他人。
不過他能感受到一絲不怎麼明顯的陰氣。
就在顧九想著這些的時候,一陣陰風襲來,顧九本就很冷,忍不住就打了個冷顫,然後他感覺後背貼上了一個陰氣森森的東西。
「巧兒。」有道含著興奮與情深的男聲在顧九耳邊響起。
蓋頭下,顧九眼角往身邊一撇,看到了一雙腳尖貼著地面飄浮著的男人的腿。這就是逼著方碧巧嫁給他的男鬼了,顧九這般想著,裝作害怕的樣子往旁邊躲了躲。
然後顧九聽到了讓他一陣惡寒的自以為是的寵溺笑聲,那男鬼又往顧九身邊靠了靠,帶著點得意地說:「巧兒,你終於嫁給我了,你放心,成親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說著,他搭上了顧九的手腕,拉著他往前走,「吉時正當,我們先拜堂。」
這裡不像顧九那個時代,扯了結婚證才算夫妻。在這裡,拜過堂就算是夫妻,哪怕是私定終生,只要舉行了這個儀式,兩人就成了一體。活人與鬼拜堂後,會在無形中形成一個契約,也會將兩人綁在一起。這男鬼明顯不安好心,如果今天來的是方碧巧,拜完堂後他定還會逼迫著與方碧巧行周公之禮,到時候方碧巧被陰氣侵襲,久而久之的身體必然會被敗壞變得衰弱,繼而影響壽命。
男鬼打的是拖累死方碧巧然後繼續與她做鬼夫妻的算盤。
顧九冷笑一聲,被男鬼握住的手腕忽然翻轉,一下子由被動化為主動,將男鬼牢牢抓住。然後將頭上蓋頭一掀,他倒要看看這男鬼是個什麼樣子。
男鬼詫異顧九突然的動作,回頭來看,恰好就與顧九的視線對上。隔得這般近,讓顧九將他的相貌看了個清楚。
這男的長得是真醜,一張臉型不算好看的大餅臉,眉眼皆往下垂,挺著個蒜鼻頭,還有一副齙牙,配上他青白恐怖的面色,也不怪方碧巧尋死的心那麼堅決,被逼著嫁給鬼就夠倒楣了,鬼還那麼醜,是他也寧願死了算了。
因顧九身上有「替相」效果,所以男鬼看到的顧九,還是方碧巧的模樣。他低頭看了看被顧九握著手腕,十分猥瑣地笑了笑,「巧兒可是等不及了?別急,等拜了堂,夫君自會好好疼愛你。」
顧九被噁心得想吐,一腳踹過去,「我疼愛你個大頭鬼!」
男鬼被踹得撞在牆上,他面露驚愕地看著顧九,一時忘了思考方碧巧一個普通女子又是如何傷得了他的,他只陰測測地威脅道:「巧兒,你是不是又不聽話了?」
然後他沖旁邊幾隻小山魅道:「去,給我抓住你們夫人。」
顧九這才注意到,這屋子裡除了先前過來接他的六隻小山魅,竟還另外站了七八隻小山魅,此時聽男鬼的指令,齊齊向他撲了過來。
這些小山魅實力太弱,別說顧九,就是小弟也足夠對付他們了。他正想著小弟,就聽屋外傳來一聲貓叫,然後一個黑色的影子撲進屋,擋在他身前,一爪子下去,將撲在最前的一隻小山魅撕個粉碎。
手裡持香的邵逸緊跟著跑了進來,他看到屋裡的男鬼,甩開手裡的鞭子就直衝他而去。
沒想到那男鬼還挺機智,剛才是他不設防才被顧九踹個正著,此時他側身一閃,躲過那條黑鞭,然後看著顧九怒聲質問:「巧兒,他是誰!你果真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竟背著我勾搭著一個野男人來對付我!」
顧九十分不喜這男鬼說話的語氣,知道他在意什麼,索性便故意噁心他,身子一歪,靠在邵逸懷裡,對男鬼說道:「還能是誰,當然是我的夫君,你這麼醜,竟也妄想娶天仙般的我?」
野男人•邵逸:「………」
男鬼滿臉都是被背叛被戴綠帽的憤怒,他氣得渾身發抖,原本雖醜但面皮完整的臉也開始出現了變化,額頭上方慢慢地顯出一個血洞,汩汩地往外不停冒著血,他身上的衣服也出現了變化,開始往下滴水。然後不止衣服,他的渾身都開始往外冒著水汽,滴滴答答的,看著像個從水裡爬出來的水鬼。
顧九奇怪地咦了聲,這男鬼看著像是被淹死的,可他能出來,難不成是找了替死鬼?
不待他再想,這憤怒的男鬼便怒吼一聲,張牙舞爪地衝顧九衝了過來,嘴裡大喊道:「我殺了你這個賤人,你這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嘴可真髒。」因為要假裝方碧巧,所以顧九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帶,顧九搶過邵逸手裡的鞭子,對著男鬼就是一鞭子揮過去。
男鬼有點實力,但在顧九他們眼裡還不成氣候,男鬼不知鞭子的厲害,憤怒之下竟直接伸手去抓,沒想到剛接觸到黑鞭,他周身的黑霧就開始被侵蝕,靈魂中也產生了撕裂般的疼痛。男鬼慘叫一聲,忙不迭地想甩開這黑鞭。
顧九冷笑道:「知道痛了?晚了!」
顧九手腕一動,便將黑鞭往前送,黑鞭蕩起一個弧度,再落下時已將男鬼裹纏在其中,動彈不得,只得被困在原地忍受著撕裂之苦。
「你、你不是巧兒……」男鬼掙扎不停,看著慢慢走近的顧九說。
眼前這人雖有著巧兒的身形面貌,但絕對不是方碧巧。方碧巧只是個普通女子,她根本不會這些手段,不然也不會總是被他嚇哭。
顧九踩在男鬼身上,不再壓制體內的陰氣,將男鬼身上的陰氣絞散了些許,在男鬼恐懼的眼神中,笑道:「別急,等會兒會讓你看個明白。」
顧九將男鬼制服的空檔,屋子裡的那些小山魅也被小弟撕得差不多,只剩一隻還完整無損地留下,不過也嚇破膽了,瑟瑟發抖地被小弟揉吧成一團踩在爪子下面,踢皮球一樣滿屋滾,小紙人也對小山魅十分好奇,邁著兩條小短腿追在小弟後面,時不時去戳一下小山魅。
男鬼抓到了,為了讓方家人放心,顧九他們必須當著他們的面將男鬼送走,且方、範兩家也想知道這男鬼為何就一定要糾纏方碧巧,所以需要將男鬼帶回去。繼續用黑鞭捆住男鬼,恐怕到方家後對方就會被黑鞭侵蝕反比,於是顧九將男鬼用鎖魂鏈捆起來,做完一切後,顧九才後知後覺地抖了抖。
太冷了。
一件帶著暖意的衣服忽然搭在了肩膀上,顧九扭頭,就見邵逸只穿著件裡衣,站在他身邊,正將外套往他身上披。
顧九衝他燦爛一笑,「謝謝師兄。」
邵逸沒說話,他垂下眼退到一邊。
可能是顧九剛剛揍男鬼太激動,繃了許久的嫁衣終於開裂,他腰側和胸口露了一大片,燈光下肌膚帶著瑩潤的色澤。從前邵逸也不是沒看過顧九光著上身的樣子,可自那夜過後,他發覺自己沒法再像以前那樣面不改色地面對這個樣子的顧九了。
顧九不知道邵逸在想些什麼,穿好衣服,顧九才有時間來看看這男鬼的屋子。
因為要成親,這男鬼將這屋子佈置了一番,掛了不少紅布,但也遮不住這屋子的破敗。男鬼的家是很簡陋的鄉下土屋,屋子裡的傢俱十分破舊,可見男鬼生前的家境就不太好。且這男鬼家裡好像沒有其他人了,剛才男鬼拉著他過去拜堂的地方,正是堂屋的神龕,上面擺了幾個牌位,是男鬼的爺爺奶奶和父母。
從牌位得知,這男鬼姓張。
既來了這裡,顧九想在回去之前先打聽一下這張男鬼的身世,於是和邵逸出了屋,循著就近的一家人走去。
出去時,小弟跑在顧九腳邊,嘴裡叼著小山魅,小紙人蹲在顧九頭上,它手裡拿著顧九交給它的鎖魂鏈,它自然是和主人同仇敵愾的,於是時不時回頭,凶巴巴地抖抖鏈子,對男鬼咿呀幾聲,警告他老實一點。
在男鬼眼裡,它就是個十分合格的走狗,就像人世間裡那些專門幫主人欺壓他們這種可憐鬼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