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般來說, 有人逝世,其家人都會為其立墓碑,以記錄逝者生前的資訊, 供後人懷念銘記。墓碑一般是石碑, 畢竟耐風吹雨打。只是凡是碑石, 都帶有鎮壓之效,凡要立碑,下碑時的時辰、方位以及埋碑之人, 還有碑石上的碑文, 都是有講究的, 一個不好, 就會給逝者甚至在世親人, 造成不好的影響。
此時立在趙版墳前的碑, 其樣式與方位都很尋常,唯有它背後刻上的符文非常不對。
有一種咒語,叫做鎮惡咒, 最開始是專門用來鎮壓那些做了大惡卻無法讓其伏法的陰邪鬼怪, 限制它們的行動, 使其不能繼續作惡。這種咒語, 遇上的惡鬼越厲害, 威力就越大, 反之若將其用在不曾做過惡的鬼怪身上, 威力幾乎不會發揮作用。
後來, 有心胸狹隘的道人為了報復對手, 將鎮惡咒作了一番改動,衍生了能鎮壓尋常鬼魂的咒語,只要亡魂不散,便要承受重鎚之苦,每時每刻都如泰山壓頂。
看到這塊石碑,顧九和邵逸才知道他們想的過於簡單了,只以為趙版的魂魄被拘在了哪裡。現在的情況則是只要不破了這個咒語,即便他們將趙版的屍骨拿出來,也救不出他。
聽說石碑後的碑文是造成趙版痛苦的源頭,要不是顧九說現在挖了反而壞事,張玉堂恨不得立即將那石碑挖出來四分五裂。
不過石碑不能挖,棺木卻可以開。
掐著時辰,眾人避開石碑,將墳墓挖開。看到棺木那一刻,眾人便被撲面而來的陰冷氣息吹得齊齊打了個哆嗦。
十三年過去,棺木居然只略微有點腐朽,因為陰氣太重,表層結了一層冰霜。顧九拉了拉自己的衣領,只站在旁邊看,沒有下去。邵逸則跳了下去,盯著那封棺釘看了一會兒,道:「棺木被開過一次。」
張玉堂從聽到石碑有問題時,臉色便十分陰沉,此時更震驚道:「被開過一次?」
邵逸點頭,然後便在幾個陽氣比較旺盛的壯年男子的幫助下,將封棺釘取出,慢慢地將蓋子推開。
有下僕疑惑道:「怎麼會有這麼多釘子?」
趙版的血肉早已經腐化消失,棺木中只餘一具發黑的屍骨,而在屍骨的額頭、胸骨中央,以及四肢各處,皆有一根三寸的鐵釘,牢牢地將屍骨釘在棺木中央。
張玉堂雙拳緊握,「當年阿版是我親手放入棺中,那時候並沒有什麼釘子。」棺木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偷偷開過一次,可想而知,這些釘子就是那次被偷偷釘進去的,「顧道長,這些釘子怎麼回事?」
顧九道:「這叫錐魂釘,是一種比較陰邪的法器,錐魂釘入骨,亡魂便要時時受錐刺入骨之苦。」
張玉堂嘴唇顫抖,「……竟如此算計阿版!」十三年啊,先有石碑,後有錐魂釘,究竟要懷著怎樣的仇恨,才能這般算計一個已經逝去的人。
邵逸將屍骨抱出來,放在準備好的符布上,說:「屍骨先帶回去,待他魂體解救出來,需要另尋位置重新下葬。」
張玉堂雙眼通紅地將屍骨抱起來,忽而痛哭出聲,「阿版,我對不起你!」他一時間哭得不能自已,哭聲中帶著痛惜、悔恨與愧疚。
顧九幫邵逸把身上的泥土給拍去,任張玉堂發洩了會兒,待張玉堂情緒緩和下來,才問道:「這塊石碑的碑文,是誰刻的?」
張玉堂冷了眼神,「當年阿版的喪事,是我與陳鶯一起料理的,石碑是她叫人準備的。」
顧九道:「那就回吧,破除咒語的關鍵,應是在夫人身上。」
看到鎮魂咒符文那一刻,顧九對陳鶯過於蒼老的面相便已了然於胸,下咒者是她無疑。
下咒需下咒者的一滴血,這滴血牽引出來的後果是很可怕的。當年那個修改鎮惡咒的道士,只知道鎮壓的威力十分的好,但卻沒考慮此咒對下咒之人的反噬。咒語發生效力的支撐,實際是以下咒之人的生氣為交換條件的,咒語存在的一天,只要被鎮壓的亡魂持續受難,下咒之人的生氣便會持續減少,相當於下咒人在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
陳鶯每日的生氣都在減少,導致她的生機漸漸有了虧損,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老。而新生命的孕育,需要母體不停地供給生機,但因為咒語的存在,生機被搶奪走,長期之下,胎兒的需求得不到滿足,自然而然就流產了,這就是為什麼陳鶯懷了八胎,卻一胎都保不住的原因。
張玉堂全程抱著趙版的屍骨沉默不語,神色卻陰影不定。
他們回到張宅,張玉堂抱著屍骨便直接往後院大步走去,顧九和邵逸跟在身後。
後院裡,陳鶯可能也知道這件事瞞不過去了,居然打扮一新地坐在後院的待客大廳等著張玉堂。
張玉堂看到陳鶯便質問她,「阿版的墓碑和那些錐魂釘,是不是你做的?」
陳鶯捂著手絹咳嗽了兩聲,大方承認了,「是我做的。」
張玉堂冷靜道:「阿版生前待你不好?」
陳鶯似乎回憶了一下,慢慢道:「他待我很好。」
「那是為什麼?你口口聲聲叫他趙大哥,卻為什麼要這樣做?」張玉堂聲音很鎮靜,眼眶卻都紅了,「你還騙我,叫我親手埋了那塊,鎮壓了阿版十三年的墓碑。」
陳鶯面無表情地看了張玉堂一會兒,忽然笑了笑,然後惡毒無比地說:「因為我恨他!」
在門口默默站著的顧九,看著將趙版緊緊抱著的張玉堂,再看對面神情偏執的陳鶯,忽然明白了他當時對趙版八字的批算:求而不得。
陳鶯狀似癲狂,在張玉堂十分不解的眼神中,說出了令張玉堂震驚的往事。
張玉堂、趙版以及陳鶯,三人因父母關係不錯,自小便一起長大。趙版太過溫和,而張玉堂雖然也斯文,但少年時期,卻比趙版開朗許多,存在感也強,這樣的人,是比較吸引人目光的。
隨著年歲漸長,自然而然的,陳鶯對這樣的張玉堂產生了男女間的愛慕之情。陳鶯喜歡張玉堂,但是出於女孩子家的矜持,即使她喜歡,她也不好主動對張玉堂表明,只諸多暗示,讓張玉堂明白她的心意。
張玉堂這個人,在陳鶯的述說中,用顧九的話來表達,就是個宇宙大直男。他在愛情上的那根線一直沒開竅,陳鶯對他的感情,他一直毫無所覺。
陳鶯多次暗示,張玉堂都沒領悟過來,陳鶯心裡不免生出些怨懟,而她又在這種情況下,發現除了她,竟還有一人也喜歡上了張玉堂。
這個人就是趙版。
女孩子多數時候都是敏感的,自己想起張玉堂是什麼樣的眼神,陳鶯是知道的,雖然趙版已經儘量掩飾,還是讓陳鶯覺出不對來。
陳鶯是女孩子,雖因家中大人的關係兩家經常往來,但平日的時候,陳鶯是不好總與張玉堂待在一起的,當她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她忽然醒悟過來,每天與張玉堂待得最多的人,竟也是趙版。
有人覬覦自己的心上人,誰都不會覺得開心,更何況還是個男人。
陳鶯很想告訴張玉堂趙版對他的心思,讓他對趙版生起厭惡之心,但偏偏每次陳鶯與張玉堂在一起,張玉堂三句裡有兩句不離趙版。就算有時候三人在一起,話也是張玉堂與趙版再說,人更多的時候,兩人也始終站在一起。
這叫陳鶯不敢說,害怕自己說了,反而提醒了張玉堂。
陳鶯的感情得不到回應,心上人疑似喜歡別人,讓陳鶯心裡十分不甘。這份不甘,在陳鶯看到趙版總在張玉堂注意不到的地方深情凝視對方時,便越來越大,對趙版的怨氣也越來越大。
陳鶯挑了個張玉堂不在的時候,找到趙版,揭穿了他對張玉堂的可恥心思。
兩個男人的感情是不容於世的,趙版身上還有張玉堂父母的救濟撫養之恩情,這兩個原因,讓趙版更不敢將自己的感情訴諸於口,拚命地遮掩他對張玉堂的感情。趙版被陳鶯道破心思,只能哀求她不要告訴張玉堂。
之後趙版有意遠離張玉堂,但張玉堂卻以為自己惹趙版生氣了,越發粘人。
這就造成了一個閉環,張玉堂一找趙版,陳鶯便心生怨氣,將對張玉堂求而不得的怨氣發洩在趙版身上,私下裡對趙版諸多惡毒之言,趙版不敢對張玉堂說,只能默默承受。
久而久之,趙版便漸漸抑鬱成疾。
趙版病了後,張玉堂的生活重心更加地偏向於他,陳鶯久等張玉堂不開竅,便用了小手段,將張玉堂下了藥,勾得張玉堂與她春風一度。
張玉堂雖然宇宙直,但很負責,他佔了陳鶯的身子,即便沒有感情,但該負的責任還是要負。尤其是,那一夜之後不久,陳鶯就懷了他的孩子。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在趙版病重的期間舉行婚禮的原因,因為再往後推陳鶯的肚子就顯懷了。
雖然趙版知道他此生都不可能和張玉堂在一起,但親眼看著他迎娶別的女子,傷心是難免的。張玉堂與陳鶯要成親的消息,給了趙版很大的刺激,直接導致他病情加重。
在張玉堂與陳鶯的洞房花燭之夜,趙版死去了。
張玉堂扔下合巹酒便跑了出去,只留穿著大紅嫁衣的陳鶯一人呆愣在原地,守了一夜空房。
之後便是忙趙版的喪事,那段時間張玉堂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已死去的趙版身上,眼神從來沒在陳鶯身上停留過,這叫陳鶯怨恨不已。
趙版的死不僅沒讓她感到痛快,反像一根魚刺一般卡在她的喉嚨裡。她心裡瘋魔了一般,想讓趙版死後也不得安寧,然後便想到了那些神鬼手段。
最後她找來鎮魂咒,咒語詞句繁複深奧,她騙張玉堂,說這是祈福咒,刻在墓碑上,能為趙版祈福,讓他下輩子好過點。
張玉堂信了,並在陳鶯說由他這個勝似親兄弟的朋友埋下祈福效果更好時,親手將墓碑給填埋上了。
之後陳鶯每次想到那塊由張玉堂親手填埋的石碑壓在趙版身上,她的心裡都會升起十分隱秘的快感。只是這份快感並沒有持續多久,趙版下葬三個月後,她懷了快五個月的孩子,毫無預兆地就胎死腹中了。
之後便是噩夢一般,她迅速地蒼老起來,連懷三胎孩子都沒保不住。陳鶯心裡怨恨地想,這是趙版在反抗,在報復。她不止不知悔改,及時收手補救,反而更恨趙版,趁張玉堂某次外出忙生意時,找來道士,偷偷地挖墳開棺,將趙版的屍骨上釘入了錐魂釘。
她更將張玉堂仔細珍藏著的趙版送他的那些禮物,扔的扔,摔的摔。她不想在張宅裡看到趙版留下的一絲痕跡。
張玉堂請道士回來這事,她也是在這次孩子流產之後才知道的,陳鶯臉上不見半點後悔,她看著張玉堂,「若早知道你請的這兩人有點本事,我絕對不會這般折磨趙版,我會用更狠毒的法子,直接讓趙版魂飛魄散!」
張玉堂從趙版居然喜歡他這事中回神,看著神情偏執的陳鶯,喃喃道:「你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