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今天鐘開濟的兩個兒子都沒去幹活, 顧九自掏腰包,讓他們買來一隻雄雞, 取雄雞血, 與朱彩雲的血一起溶於硃砂裡,又問清朱彩雲的生辰八字,寫出一狀告書,狀告鐘發財謀騙他人性命。
鐘開濟回到家, 將染滿血的空符交給顧九, 得知這是鐘發財的鼻血, 顧九嫌棄地皺了皺眉, 又得知鐘開濟將人打了, 恐鐘發財會帶人來搗亂,便將鐘家周圍佈置上了迷蹤陣, 任他來多少人也無門可入。
隨後, 顧九將染血的空符在水碗裡燒掉,取水另調一份硃砂, 問出鐘發財不太詳細的八字, 寫出一份認罪書。得知鐘開濟識字, 顧九寫出一篇祈文,不用瞭解什麼意思, 讓鐘開濟照著唸給朱彩雲聽,讓朱彩雲背誦下來, 在法事結束之前, 要一直念, 唸給天道聽。
朱彩雲沒精神,但為了自身性命,強打精神,跟著鐘開濟一直念,祈文不長,唸過十幾遍後,朱彩雲便能背誦下來了。
顧九掐算好了時辰,在今日日落時分適合做法事。待朱彩雲的事情了結,正好就著法壇將鐘開濟身上的竊運邪術也破掉。
中午大家草草吃過飯,都在為傍晚的法事做準備的時候,鼻青臉腫的鐘發財拖著病體,果然帶著人來了,但因迷蹤陣的緣故,他們如何也找不到鐘開濟家在哪,無頭蒼蠅一般在外面胡亂打轉,鐘家幾個孩子看得捧腹大笑,鐘開濟卻憂心忡忡,他看著像發現什麼,驚惶逃走的鐘發財,問顧九:「他會不會去找幫他做法的道士去了?」
顧九示意他安心,「來了也不怕。」光看咒語的威力,那幫著施咒之人法力並不如他們,不過是勝在天道默認的契約效力罷了,待他們破了咒,咒語帶來的反噬,不止鐘發財會遭殃,那人同樣也有懲罰。
認罪書,有罪自然有罰。
鐘開濟見顧九和邵逸胸有成竹的模樣,將吊著的一顆心揣進了肚子裡。
傍晚很快來臨。
法壇已經佈置好,需要的道具都擺上了壇桌,朱彩雲被大兒子背出來,放在法壇旁邊坐著,面如金紙,嘴裡也一刻不停地背著祈文,聲音已經嘶啞。
時辰一到,邵逸走至法壇前,並未燃香點燭,直接執劍走罡步。
「道由心學,心傳假香。香爇玉爐,心存帝前。真靈下盼,仙旆臨軒,今臣關告,逕達九天。」
壇前擺著一個火盆,邵逸將符紙書就的狀告書撚燃後扔進火盆,將狀紙呈給天道瞭解詳情。
「今,庚子年甲子月癸未日,有上陽郡,乙亥年辛巳月丙戌日癸巳時生人,朱彩雲,狀告上陽郡,丙子年癸巳月戊戌日生人,鐘發財,謀騙性命……」
等狀告書燃盡,邵逸唸完狀詞,拿出了三支香,並指在香頭上劃過。
鐘開濟一眨不眨地盯著毫無動靜的香頭,緊張地握緊了雙手,之前顧九跟他說過,狀告書燒了後,若香頭能點燃,就表示天道已經受理此案了。
就在鐘開濟著急香頭怎麼還沒反應時,香頭冒出了屢屢煙氣。鐘開濟睜大雙眼,激動地猛出了兩口氣。
天道已經受理此案,邵逸將香插好,再將鐘發財的認罪書拿出來,撚燃扔進了火盆裡。
雖然他們沒有鐘發財具體的八字,但有他的血已經足夠了。
冬日寒風凜冽,壇桌上燭火搖擺,等認罪書燃盡,原本隨風擺動的煙氣忽而直直上升。
邵逸拿起壇桌上的桃木劍,這才有了點鐘開濟心裡以為的那種做法架勢,只聽邵逸肅聲念道:「眾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一世結成冤,三世報不歇,我今傳妙法,解除諸冤業,聞誦志心聽,冤結自散滅。」
壇桌上還擺著那個錢袋,邵逸唸完,劍尖直指錢袋,沒有觸碰到,那錢袋忽然無火自燃了。
在那一刻,朱彩雲感覺肩上驟然一鬆,好像一直桎梏著自己的某樣東西忽然離開了,蒼白的神色好像都恢復了一點紅潤。她神情放鬆,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在椅子上緩緩睡去。
鐘開濟看到了,急著拽顧九的衣袖,「道長,我妻子她怎麼了?」
顧九笑道:「她只是累了,此後安心吧,咒語已破,契約不復存在,她安全了。」
鐘家小孩喜不自勝,小心地將朱彩雲背回屋子,鐘開濟也終於卸下壓在背上的大石頭。
竊運這種事,顧九他們遇到不是一次兩次了,有經驗在手,又無天道默認的契約束縛,所以鐘開濟身上的竊運邪術比朱彩雲身上的咒語,好破多了。
端來沒用完的一點公雞血,邵逸在鐘開濟額頭上畫了符咒,然後就著鐘發財尚未用完的血水,畫出一張破邪符,燒在水碗裡,遞給鐘開濟,「喝了。」
鐘開濟一臉嫌棄:「喝了?」
這可是鐘發財的血水啊,光想想就好噁心,還要他喝?
邵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想倒一輩子黴?」
顧九笑嘻嘻地看著。
鐘開濟認命地接過碗,捏著鼻子一口悶下去,剛放下碗,臉色發青,一副要吐的樣子。
顧九提醒:「吐了還要再喝一次。」
鐘開濟臉都憋紅了,拚命地順胸口,總算沒吐出來。
「行了,喝下去就沒事了。」顧九指著他額頭上的符咒,「這符咒你暫時洗不掉,什麼時候氣運回來了,這符咒也就消失了。」
「明白了。」鐘開濟一臉難受地說。
天色已黑,鐘家小孩們蹲在屋簷下,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顧九二人。顧九招手讓鐘修德和鐘修業過來,也在他們額頭上畫了符咒,不得不說鐘發財這人太狠,竊鐘開濟的財運也就罷了,連兩個小孩都不放過,真可謂是趕盡殺絕,幸而前頭還有其父頂著,兩人被竊走的氣運不多,不用喝鐘發財的血水。
聽說不用遭那個罪,兩兄弟互看一眼,劫後餘生般地拍著胸口,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在旁邊逛灌井水的父親,面帶同情。
收拾了法壇,顧九和邵逸就歇下了。
鐘家的事情已算了結,再在此地逗留兩天,他們就要回道觀了。
顧九窩在邵逸身邊,倆師兄弟小聲說著話,多是顧九在說,邵逸時而回應一聲。兩人正處於熱戀期,即便是簡單的親吻也是食髓知味,常常說著說著就親到一起。
年輕人血氣方剛,不說顧九,就是忍耐力極好的邵逸,在親吻中也有好幾次失態的時候。無奈這事還沒告訴師父方北冥知道,身邊又隨時窩著一隻通靈性的黑貓,躲在被窩裡親吻已叫兩人倍感羞恥,再進一步的話,即便情難自禁,兩人也是做不下去的。
邵逸心內暗暗尋思,反正他和顧九都不缺財運,往年跟著師父混的時候,天天窮得響叮噹,現在他們就算每次散去一半錢財,攢下來的銀子也有不少了。下次若再在客棧投宿,得給小弟單獨訂下一間房,讓它帶著孩子們去住裡面。
孩子大了,不能老跟著爹娘睡啊。
鐘家門前的迷蹤陣撤掉了,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來找鐘開濟,告訴他昨天鐘發財獨自出門,回家的路上忽然大口吐血,如今已是人事不省,鐘發財的老娘哭得死去活來,家裡去了一堆大夫,正合力診治。
「鐘發財不會死的吧?」鐘開濟問顧九。
顧九搖頭:「不會,咒語的反噬雖然嚴重,但也不會要了他的命。」
鐘開濟說:「不會死就好。」
鐘發財喝了他家那麼多血,就這麼死了反倒便宜他了。鐘開濟相信,等他的氣運回來,他東山再起的機會也會很快到來,到時候他會讓本就該窮困潦倒的鐘發財,再好好體會一下他們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顧九和邵逸在鐘開濟家又住了一天,確認朱彩雲的面色比前一天好了許多後,便要離開這裡。鐘開濟拿出五兩銀子,作為顧九他們辛苦一遭的報酬,這五兩銀子,還是食鋪老闆給他的。
顧九視線緩緩從鐘家三個小孩身上掃過,然後看著鐘開濟,「鐘發財雖然可恨,但他自有償還的途徑。我知道你恨鐘發財,但要謹記,莫讓仇恨搶佔了理智。善惡都有因果,你還有孩子妻子,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鐘開濟神色一頓,他之前確實想過,等家裡好起來,就是他找鐘發財報仇的時候,他會讓這只血蛭付出該有的代價,還有那個幫鐘發財施咒的人,他同樣也不會放過。但經顧九一提醒,鐘開濟頓時明悟,這個世界確實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他不能因為鐘發財這個人,將自己也賠償進去。
鐘開濟感激道:「多謝道長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顧九淡淡一笑,將銀子推回去,「銀子我們便不收了,待你日後有能力了,就幫我們做些好事抵掉吧。」
「我會的。」鐘開濟承諾道,不止幫他們,只要有能力,他和家人也會持續做好事,也是幫自己。
之後顧九和邵逸離開,鐘開濟送他們到村口,回家看著孩子們輕鬆的笑臉,和妻子臉上的微笑,鐘開濟只覺身上所有的陰霾皆盡祛除,從內到外的輕快。
顧九和邵逸他們離開後的幾天,鐘開濟額頭上的咒語消失掉了,鐘開濟拿著那五兩銀子奔波在外,很快找到了機會,這次機會沒再像從前無數次一樣從他手裡溜走,被他握得牢牢的。
靠著這五兩銀子,鐘開濟的本金從五兩變成了十兩,十兩變成了五十兩,五十兩變成了兩百兩……家裡再次頓頓吃了起肉,使喚起了下僕,生活輕鬆了,曾一起經過磨難的一家子,感情卻至始至終地親密。
而鐘發財,他自那次吐血後,又再也站不起來了。家裡的生意無人打理,各種窮親戚都上門爭奪家產,卻又沒有能力經營,鐘發財積攢起來的產業很快被他們敗光。
家裡無錢,發不出工錢。從前那些每日對他阿諛奉承的下僕們,變了一張臉似的,對鐘發財破口大駡,將宅子裡的擺設掠奪一空,說是抵工錢。
最後鐘發財連宅子也沒保住,被穿著一身破舊棉衣的鐘老太,賃了一輛騾車,回到他尚未發家時居住的破屋子。
鐘發財動彈不了,老伴早死,鐘老太無人奉養,對這個曾經滿口誇讚的兒子漸漸心生厭惡,後經人牽線,嫁給一個比她小三歲的閒漢,雖每日做牛做馬,但好歹餓不著,身後事也有人料理。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鐘老太嫁人的一個條件就是每天要供鐘發財兩頓飯,所以鐘發財一時半會兒也沒死掉,而當他每次覺得自己病得要死的時候,鐘開濟就會讓人端來一碗藥給他灌下去,讓他身體恢復些許。
鐘發財就這樣苟延殘喘地活到三十八歲,終於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他死的默默無聞,正在為新店主持開張的鐘開濟聽了下僕來報後,只漠然一笑,便將其拋之腦後,滿面笑意地與前來恭賀的生意朋友寒暄,他的兩個兒子也從少年變成了俊逸有為的青年,跟隨父親左右,朱彩雲溫婉帶笑的站在旁邊,遊刃有餘地招待女眷。
這些都是後話,興許等顧九他們老去後再次經過此地,才會有機會聽到鐘開濟再度發家的事蹟,現在的兩人,揣著銀子樂呵呵地採購,準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