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九他們一直知道,將軍府派了人在遠處蹲守著隨時注意這邊的情況,剛才亂葬崗的動靜鬧得那麼大,董秀英知道也不奇怪,只是顧九沒想到這麼晚了她還會親自過來。
「這是怎麼了?」董秀英看著那些驚恐慘叫的士兵們,好奇地問。
「董將軍。」顧九扶著歇了會兒的邵逸勉強站起來,「我們找到白雪了。」
董秀英微微往前傾,面露激動,「找到了?」
顧九點頭,邵逸則幫董秀英等人再開了一下陰陽眼。
推董秀英過來,曾質疑過他們取血目的的那個女兵,看到眼前的一籠子厲鬼時,也忍不住退一步。董秀英也驚了一下,不過她心裡有準備,所以很快又鎮定下來。然後她將目光,轉向站在顧九身邊的白馬。
董秀英出現後,白雪就有點疑惑地往她身邊走了兩步,然後回頭看看顧九,眼神十分茫然不解。
董秀英嘴唇微微顫抖,她將白馬上上下下的打量,雖然白馬身上裹著霧氣,但她與白雪作伴十幾年,又豈會認不出這就是她的白雪。只是現在她老了,白雪好像認不出她。董秀英抬起右手,小拇指抵唇,吹響一聲繞著彎的口哨,「白雪,過來。」
「噅~」
回應似的,白雪在原地仰立起來,嘶鳴一聲,落地後,便朝董秀英跑了過去,繞著董秀英打轉,不時拿頭蹭她。
它認出董秀英了,雖然她變老了,不再是它熟悉的容貌,但她身上的氣息,她的話音,她的口哨聲,都讓白雪知道,眼前這個人,才是它的主人。
白雪十分快活,董秀英又何嘗不是,她摸著白雪的頭,看著白雪高興地在身邊蹦跳,也高興而痛快地笑著。
顧九被這主寵倆的氛圍感染,也不禁露了絲笑容,不過立即又被旁邊厲鬼們的怒吼聲掃興地打斷。
董秀英也將注意力暫時從白雪身上挪開,問顧九:「方道長呢,這些厲鬼如何處理?」
顧九道:「師父找佈陣之人去了,這些厲鬼只能等師父過來處理。」
董秀英道:「老身與你們一起等吧。」
那群被厲鬼嚇慘了的士兵們,總算是緩過來了,卻再也不敢靠近顧九他們半步,戰戰兢兢地向董秀英行禮,「見過董將軍。」
董秀英早卸去軍中職務,她現在身上空有一個虛高的官銜,其實是什麼事都不理的,但這不妨礙大家稱呼她一聲將軍,畢竟南湖郡還是當年她帶兵奪回來的。這些士兵嘲笑董秀英已經老去,但氣魄膽量卻半點也及不上董秀英,面對厲鬼時的反應就可看出。
顧九看看天空,從厲鬼們出現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挺久了,天邊開始有朦朧的光線,眼看著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咿呀?」躺在邵逸胸口裝死的一隻小紙人忽然抬了抬腦袋。
顧九:「?」
他正想悄悄問小紙人怎麼了,就忽然聽見了自家師父的聲音。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方北冥出現在眾人面前,一手拿著劍,一手拉著根鐵鏈,後面拴著一個又一個被捆住雙手拚命嘶叫的厲鬼。
「啊啊啊!」那群好不容易沒那麼怕的士兵,看到又來了群厲鬼,又立即大叫起來。
恰好軍營裡又出來兩列隊伍,為首之人呵斥道:「此乃軍營重地,前方何人在此喧鬧!」
見鬼的士兵們終於忍不住了,不少人回頭跑向戰友們,「鬼!老大,有好多鬼!」
「胡說什麼!」士兵們的老大呵斥。
方北冥看看那群士兵,撓撓腦袋,又看看坐在輪椅上,手放在身邊趴著的白馬頭上的董秀英,轉向邵逸:「你給他們開了陰陽眼啊?」
邵逸道:「是他們自己嚷著要看的。」
方北冥還是挺瞭解邵逸的,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讓普通人見鬼,定是這群士兵出言不遜了,便無奈地搖搖頭:「把人嚇壞了怎麼辦?」
那群士兵的老大訓斥完自己的手下,驅馬上前,看到董秀英時,愣了愣:「董將軍?這大晚上的,您在這做什麼?」
董秀英恰好與這人認識,「有點小事要處理,沒想到驚動了周百夫長。」
「是什麼事?」周百夫長下了馬,瞪了瞪先前出來的,但大冬天的夜晚卻一頭冷汗的手下們,走向董秀英。
這名百夫長穿著披風,他在那群能看到鬼的士兵眼中,站在董秀英左手邊,位置剛好停在籠子前方,被風吹起的披風在籠子前晃晃悠悠,厲鬼們被吸引了視線,費力的伸手要去抓那披風。
士兵們為自家老大齊齊捏了把冷汗,又不敢過去,只能集體眼抽筋,給對方使眼色,讓對方趕緊從那位置離開。
周百夫長沒注意到手下們的異樣,站在那裡與董秀英寒暄,身後的披風好幾次掠過幾隻厲鬼的手,因有風一直沒成功抓住。
董秀英倒是體貼,一邊寒暄一邊讓女兵推著她往旁邊走了幾步,把周百夫長帶了過去。
顧九這邊,則問方北冥:「師父,抓到佈陣的人了嗎?」
方北冥搖頭:「我追過去的時候,驚動了他,讓他逃了。」
「是個什麼樣的人?」
方北冥道:「看身影,是個比較年輕的道士,二十來歲的樣子。」
顧九:「這麼年輕?」
方北冥遺憾道:「那人這麼年輕,卻已經能獨自將血煞陰龍陣佈置出來,可見天賦之高。若用在正途,道門豈不又壯大一分,偏偏……」偏偏走了這歪路。
方北冥又道:「待此間事了,為師再去打聽下,看是不是哪家弟子。」要真這樣事情就簡單許多了,方北冥自己都覺得這種可能性非常小,這人很可能是當年那名道士門下的,和他們一樣,是雲遊道士,無門無派,自學成才。
隨後方北冥又問顧九他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還嘲諷邵逸,只下了個立獄咒就累得虛脫了,若來隻黃雀,他和顧九豈不成了翁中鱉。
邵逸這次倒老實,沒頂半句,乖乖被方北冥教育。
董秀英走過來,身後跟著一臉探究的周百夫長,董秀英道:「方道長,這群厲鬼,你打算如何處置?」
方北冥回頭,拱了拱手,道:「我打算先將他們超度一下,再將他們送往地府。」
方北冥對董秀英說,這群厲鬼原本只是徘徊在戰場裡的死亡士兵,沉浸在自己的執念裡,有人將他們強行從執念里拉出來,勾起他們的仇恨與戾氣,用來煉製陰物。他們已經成了厲鬼,還失去了神智,超度的話,可以將他們心中的仇恨洗刷,找回神智,讓他們好過一點。
董秀英表示厲鬼有歸處,自然最好。然後請方北冥給周百夫長開下陰陽眼,她已經將在此的原因說了,只是周百夫長還是不信,要親眼確認。
方北冥看周百夫長亦是身帶煞氣,膽子應是不小,便給周百夫長開了陰陽眼。
周百夫長第一反應是大喝一聲,然後往後跳了一步。
方北冥笑笑,這反應,還算小的了。然後問董秀英:「那白雪呢?」
董秀英遲疑道:「若現在白雪不受超度,會如何?」
方北門剛才聽顧九說了來龍去脈,此時便道:「白雪的最後願望是將你安全送到營地,對它來說,堅持不懈地跑才能達到目的,這也成了它死後最清晰的執念。它當時死後,魂魄停留在了路上,不停地在這條路上來回奔跑,執念不散它亦不散。但白雪此時已經見到了你,它的執念不在,短時間不受超度不會如何,時間長了,它的魂體會慢慢消散。」
董秀英心情比想像中的平靜,她能在死前再見一次白雪,餘生已經無憾,她摸了摸白雪,眉目舒展開,慈愛地看著白雪,「那就一起超度吧。」
白雪彷彿聽懂了,不捨地蹭了蹭董秀英的手。
董秀英發出白雪熟悉的指令,讓白雪過去。雪只能依依不捨地走到籠子邊,眼睛充滿霧氣。
顧九看到這幕,下意識地又把挨著他蹲著的小喵摟住。
若是和尚,大概就地一坐,手持念珠就念起了超度經文,方北冥也懂一點佛經,作為一個道士用佛經超度鬼的事情也幹過,不過他們道門,自然也有道門的超度法子。
方北冥將鐵鏈上拴著的鬼塞進籠子裡,然後拿出之前準備好道具,起法壇,點黃符。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
這場超度法事,持續時間差不多半小時。隨著方北冥唸誦出咒語,原本還面目猙獰的厲鬼們,也漸漸地安靜下來。他們眼中的暴戾怨恨一點點地消退,臉上開始有了表情,似乎終於明白自己來自何處,亦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將要去往何處。
天色將亮,一道若有似無的金光拂過,士兵鬼們終於恢復了神智,容貌上,也乾淨了些。
籠子撤去,方北冥又立即請陰差。
而董秀英扶著輪椅,不敢置信地看著其中一名臉上帶血的年輕男鬼,「二哥?!」
她急急地要下去,卻因為不能行走,差點摔在地上,女兵將她拉住,董秀英拍著扶手命道:「快!快推我過去!」
一些煞氣輕些的士兵鬼見狀,不敢與董秀英距離過近,連忙讓開。
董秀英拉住那名還在茫然的年輕男鬼,「二哥,我是英兒,是妹妹英兒。」
時間過去太久了,年輕男鬼一身殘破鎧甲,露出的身體處處是刀傷、箭傷,他長久地陷在自己的執念裡,記憶早已經混亂模糊。他疑惑地低頭看著輪椅上的老婦,想了很久,卻想不起什麼來,但是他心裡覺得酸楚悲哀,見董秀英哭,他也默默流淚。
「二哥。」董秀英老淚縱橫,死生別離,她老了,哥哥的容顏卻還停留在生前。
一陣陰風吹來,兩名陰差忽然出現在當中,一扇鬼門開在旁邊。
士兵鬼們自發走近門裡,董二哥也往那邊走了兩步才回神,望著董秀英。
董秀英實在沒想到,今天還能見到已經死去多年的二哥。雖二哥沒想起她,卻已叫她感恩,她擦了擦眼睛,淚中帶笑,哽咽道:「二哥,去吧。你先去,待來生,英兒再做你妹妹。」
陰差守在門兩邊,士兵鬼們慢慢靠近,他們都穿著舊式的鎧甲,有的胸口插著箭,有的腹中插著刀,有的斷臂斷腳,甚至還有人抬手扶著自己幾乎斷裂的頭頸。
如今天下太平,戰爭久遠,沒有經歷過殘酷的戰爭,所以才有士兵隨意對董秀英這名老將發出嘲笑。但此時他們看著這群在戰場中死去的先輩,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他們如今安享的太平日子,都是許多像他們這樣的先輩,用鮮血與纍纍白骨堆砌出來的。
最後一個士兵鬼進了鬼門,鬼門關閉,天大亮。
天上下起了細微的小雨,在蕭瑟的冬日看著如此的讓人陰鬱。但有士兵忍不住仰頭,雨水打在臉上,卻令他倍感振奮。
「咿呀!」紙人們往邵逸的衣服裡鑽,鑽進去後,又一個接一個地探出腦袋,眼睛閉著,鼻子動動,享受地嗅著什麼。
「下雨了。」顧九拉起自己的衣裳,給邵逸遮雨。
邵逸將顧九的衣裳扯開,見他還低頭躲雨,用劍柄抵著他的下巴讓他抬頭:「躲什麼躲,這雨叫功德甘露,淋了有好處。」
「這樣嗎?那不能浪費啊。」顧九說著,急忙將頭髮扒拉扒拉,仰臉,一副誠心接受雨水洗禮的姿態。
邵逸看著他在眼皮底下咕嚕嚕轉的眼睛,嘀咕道:「傻子……」
然後他臉就被捧住了,被迫仰頭,耳邊顧九語重心長地說:「師兄你剛剛勞累了,也要好生補補。」
邵逸:「……」
一天不罵,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