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削足適履
我給陳愛莎發信息,讓她下班來書店拿點兒東西——我外公中醫院的秘製藥膏,帶給扭傷了手的老陳。
陳愛莎說她已經在台灣,她解釋說是公司的安排,太倉促沒有跟我說,會帶禮物回來賠罪。這不具備說服力,我猜想她是去找蔡先生。
大學畢業後愛莎跳了五次槽,和老陳一樣,她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她對前幾家公司全都絕望,說風氣太壞,領導錙銖必較,職員睚眥必報,一進公司就心累。直到遇見新上司蔡先生。
蔡先生和一般商人不同,他從不揮斥方遒噴得大家頭昏腦漲,他只做適時的發言,卡地亞袖扣閃著冷靜的光。愛莎很快昏了頭。蔡總寧靜致遠、睿智內斂,他只在意武功不在意江湖,他就是她的阿喀琉斯之踵。生產淡季蔡總回台灣,人間自是有情痴,我猜愛莎是追了過去。
一週後他二人果然攜手歸來。愛莎翻看手機,說:「看他寫詩給我,說我比阿佳妮還美,比伊豆半島的櫻花隧道還撼動人心。」
老陳一哆嗦,從盤子上抬起頭,說:「怎麼我身邊的女性都這麼容易被蠱惑?這蔡總不過是一個畫了皮的偽文藝中年,不好好經商非要把自己搞得氣象萬千騙姑娘。話說在其位要謀其政,不務正業是要亡國的,請看宋徽宗和李後主的血淚史。」
愛莎瞪他:「你整天搗鼓化學器皿,都成陰謀論者了,接受一個事業比你有成、才華比你橫溢的人就那麼難嗎?」她又轉向我,「你剛在設計師的陰溝裡翻船,我也不要聽你說啦。」她說了句「你們慢慢吃」就翻著白眼離開了。
老陳拿一杯水給我,說:「我現在很擔心我的老同學豪豬,他喜歡愛莎很久了,正在辛苦地存一套房子的首付,我要怎樣同他解釋說愛莎愛上了一個車房俱備的台灣同胞?」
我倒是和他的想法不同,我說我了解的愛莎一直是一個很容易被好品質打動的人,她喜歡那個人一定是看重他的情懷而非貪慕權貴。豪豬雖然可憐,但這麼久都無法打動愛莎,也許並非只是沒有一套房子的問題,我覺得豪豬應該撤了,魯迅先生都說了不贊成無謂的流血犧牲。
老陳有點兒意外,說:「啊!你怎麼對別人的事這麼清醒,自己卻不停地在犯二呢?你先淡定,後面那桌有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一直在張望你,你們認識嗎?」
我回頭看見羅醫生,悚然心驚。
我一週前看牙醫時,羅醫生在冷光燈下幽幽地說:「你的牙齒真是美麗。」然後抄起鑽頭出神地望著我。我想起一條「美國變態牙醫向患者嘴裡注射精液」的新聞,奪門而逃。
他從病歷卡上找到我的信息,來到小書店,表示只是欣賞我,就像鐘樓怪人仰慕艾絲美拉達一樣。他說:「你有我見過的最美的牙齒,我醫者不能自醫,就讓我默默地觀望你吧。」
他眼神頑強,不像神經病。我無可奈何。
圍觀我幾天後,他忽然出了么蛾子。他說:「據我觀察你總在電腦前看雞肋日劇,午餐只叫速食外賣,下午除了發呆就是打瞌睡,這是不是太墮落了呢?」
我怔住。他繼續譴責說:「你不喜歡歐洲電影嗎?不嘗試煮健康食品嗎?為什麼辭職開書店呢?脫離社會生活人會變懶惰,韶光易逝,你不覺得羞恥嗎?」
我震驚,人各有志,憑什麼我按自己的意願生活就是羞恥。而他邏輯混亂,偷窺狂加癔症,他憑什麼這麼寬於律己嚴以待人啊?
轟他出門,幾天沒見,誰知會在這裡狹路相逢。
他從後面桌幽幽地踱過來,說:「據觀察對面這位不是你男友,那請聽我幾句肺腑之言。」
他說:「以前算我錯,我喜歡你才想把你改造成理想中的樣子,我想過了,挑剔不是一個稱職戀人該有的屬性,付出才是。我要為你改變,我知道你喜歡作家馮唐,他學醫,後棄醫從文,我現在正向他看齊,也開始寫小說,你去買這期《知音》,會看到我的處女作。」
後來老陳說他很想勸導牙醫,棄醫從文需要天賦,不是誰都能成為魯迅、余華、渡邊淳一的,請他發乎情止乎理智。但這樣講太傷人,他開不了口只能投給牙醫同情的目光,爾後對我說:「腦殘志堅的醫生,你更適合走熱愛婦女路線,《知音》很適合你,祝你用‘知音體’殺出一條狗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