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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簡潛水史》第10章
第十章

  陳燕西對金何坤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會說騷話的老孽畜”上。

  豈料A課圓滿收官時,坤爺給他炫了把大酷。

  “這作品,能去參加攝影展。”

  宋阮趴在電腦前,手控鼠標,連續翻動好幾張照片。

  “坤哥,攝影師?”

  今早坤爺出門時,背著挺大的運動包。

  下水前,金何坤從包裡拿出個大件——單反且裝有NA-5DMkIII潛水罩。他在陳老師驚異的眼神中淡定下水,沒忘回頭撩一句,要不要我抱你。

  陳燕西知他有錢,估計來玩票。有錢玩表,二代玩車。單反窮三代,想來金何坤的家底不會差到哪去。

  但多數人潛水使用GOPRO,想不通金何坤抱著佳能5Dmark3下水是什麼意思。至少對於現階段的水域、深度來講,完全大材小用。

  可他現在明白了。

  金何坤坐在桌前拆除防水罩,陽光漫射在他手上,指節均稱,青筋隆結,挺適合玩鍵盤樂。

  他吹了吹機罩上的水漬,漫不經心答:“攝影是興趣。”

  “您真謙虛,”陳燕西嗤笑道,“這水平唬誰呢,啊。職業飛行員,興趣是攝影。兄弟,還有什麼能耐,說出來開開眼。”

  金何坤也笑:“床技頂好算不算。陳老師,免費教學哦。”

  陳燕西拿煙朝他一點:“狗玩意。”

  “行吧,說實話。攝影真是興趣,從小開始學。那年頭玩膠捲,自從柯達倒閉後,家裡換了數碼給我。喜歡看國家地理麼,有幾期刊載了我的作品。”

  金何坤將裝備收拾好,談及攝影的興奮感,全然比不上講飛行。他甚至有點興致缺缺,總透著一股“盡快結束此話題”的意味。

  宋阮老是在不用看人眼色時,裝得很上道。真正該閉嘴時,眼力見就跟白瞎了似的。

  “坤哥,你不是職業攝影師也太可惜了。飛行員多累,攝影簡單多了,就......”

  “小宋,你說的那不叫攝影。頂多算拍照,”陳燕西臉黑,挺想一巴掌捂住宋阮哇哇亂嚷的嘴,“現在是什麼人都敢自稱新銳攝影師,也不看看拍的什麼玩意。”

  金何坤沒接話,不置可否。

  實則攝影於他而言,充其量是一種記錄生活的手段。區別在於,他比別人玩得更好一點。

  可沒在雪地裡匍匐幾小時,差點凍僵下身的人不會明白;沒在深夜大杯灌下咖啡,只等一張星軌的人不會明白;沒在深山老林間,經歷命懸一線的人不會明白......攝影不是單純的按下快門,或許有時候是,但它代表著一種態度與追求。

  對生活,對人生。

  金何坤患有典型的都市人綜合徵,簡言之不明白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一旦將興趣變為事業,講不起熱愛時,只能談錢。

  信仰變得乏善可陳。

  庸俗極了。

  成為飛行員,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所以,他不會再讓攝影重蹈覆轍。

  陳燕西瀏覽著拷貝完畢的照片,眼神從電腦顯示器上方瞄向金何坤。

  坤爺今天話很少,拿相機時神情專注。而專注的男人最帥,陳燕西忍不住偷偷打量。

  順著光,下午四點的仙本那,日頭依舊暴烈。

  金何坤抬手清理機罩細節時,窗簾切割成條狀的光線,印在他眼睛上。瞳色變得很淡,琥珀般。輪廓愈發深邃,嘴脣卻柔和恰似鍍一層蜜。

  陳燕西的心“咯愣”一跳,不自覺舔舔脣。

  說實在的,對於金何坤的提議......他並非完全牴觸,甚至有那麼點蠢蠢欲動。

  年紀大了,搞不來什麼你追我躲,你跑我攆的無聊戲碼。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變得“簡單”。

  結婚主義者慌慌張張為愛情明碼標價,靚女帥男待價而沽,等著冤大頭一腳踩進墳墓裡。不婚主義者瀟灑人間,輾轉於一場又一場新鮮刺激的愛戀。

  陳燕西清夜捫心幾回,自動歸類不婚主義。他對金何坤所說的做情人,結個露水情緣,有些色授魂與。

  只是還差那麼點。

  差點乾柴烈火的激情,差點不管不顧的衝動。

  金何坤敢侵略,陳燕西就敢臣服。

  臣服慾望,臣服性愛。快感支配高潮,一旦將關係蓋上“不用負責”的戳子,誰會考慮後果。

  “我還會剪輯視頻,包括微電影拍攝。”

  金何坤上樓放好裝備,回大廳時,宋阮已出去玩了。陳燕西靠著榻榻米式沙發墊,半躺在地上。

  好大一坨橘貓霸占陳老師的小腹,金何坤看得十分吃味。他走過去,撈起橘貓往旁邊一扔,霸搶有利地位。

  貓主子驚恐不已,怒不可遏地“喵”一陣,又在金何坤陰笑的表情裡,自怨自艾地搖著尾巴去找老闆娘告狀。

  “你就不能成熟點,”陳燕西挪位置,給金何坤讓出空。“這貓很記仇,小心下回撓你。”

  “你以為我不敢咬回去?”

  “是,畢竟建國以後不許成精,您的智商也就配跟貓較勁。”

  “陳燕西,”金何坤摸煙的手一頓,直接氣笑了,“你這人是不是特別欠教育,前幾十年都沒人跟你幹架麼。”

  “你現在要乾也來得及,”陳燕西聳肩,接著他話鋒一轉“說正經的,你對拍攝視頻多在行。我那邊有一朋友......”

  “哎也不行,你要回去上班。時間對不上。”

  金何坤平生最恨吊胃口,“你先說來聽聽,我這邊也不急。”

  陳燕西所說的朋友,就是唐濃。唐博士結束在寶瓶宮的研究後,帶著伴侶回國修養。兩人對大海的痴迷熱愛不亞於陳燕西,甚至更瘋狂。

  唐濃計劃去留尼汪追鯊前,先到斯裡蘭卡的卡皮提亞和亭可馬裡觀鯨。準備用近半年時間,籌備一支有關“護鯨”的短視頻。

  現在團隊裡有工程師、科學家兼潛水員,還差個攝製組。大概需要兩三人,主缺導演。

  金何坤拍攝的視頻,陳燕西看過一些。無論是分鏡、立意、還是後期剪輯製作,完全能夠拿出手。雖不比大投資大製作的影片,滿足唐濃的需求還是妥了。

  但是,就算金何坤願意去、有時間,他們還面臨一個巨大問題。

  “就算你OK,”陳燕西難得躊躇,“但你不會自由潛,無法下水約等於零。如果只能參與後期,你的存在就很雞肋。”

  金何坤:“那我去學自由潛不就行了。”

  陳燕西:“.....你以為是高考嗎,說得那麼容易。”

  “差不多行了,”金何坤阻止道,“你這樣裝逼,會引起百萬考生公憤的。”

  於是陳逼王堪堪閉嘴,他坐起身,將電視連上WIFI。從網絡臨時找了幾個自由潛的視頻,準備教金何坤做人。

  大多是國際上爆火的短片,如《自由落體》、《通往深處之路》、《氮醉》等。滿屏憂鬱之光,深深的藍夾了幽靜的黑。海淵處驚心動魄,潛水者站在懸崖邊,義無反顧地縱身飛下去。

  有些片子既美麗又病態,模糊的畫面時常將死亡聯繫起來。潛水者面部平靜,飄蕩在空曠無邊的大海深處。像步入極樂的死者,又如回歸母親子宮內。

  藍洞入口逼仄,光線稀薄。最後幾乎是什麼也看不見,遁入一片黑暗。

  潛水者消失在這片銀河系中,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是真正意義上的,再也沒有回來。”

  陳燕西暫停視頻,聲音很平靜。

  “這是一種自殺方式,亦是一種致敬。”

  金何坤看得頭皮發麻,回過神時,渾身起雞皮疙瘩。他承認這視頻很迷人,甚至有股魔力。有如深海來信,告訴你該來了,你屬於這裡。

  但他無法理解,“海底壓強那麼大,為什麼選擇這種痛苦的死法。”

  陳燕西靠著沙發墊,伸直雙腿。他撐著頭,笑盈盈地盯著金何坤。這時,陳燕西也變得有股意味不明的魔力了。

  “不痛苦,越過海底三十米。你就不會再感到痛苦。”

  他聲音飄渺,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要不是內容正經,挺像哪兒來招搖撞騙的神棍。

  “當你越過三十米時,浮力失效,你會自然地、輕盈地滑入地球深淵。只要你不願停止,牛頓引力也無法將你拉回地面。”

  “人體有兩棲反射,又名生命總開關。這名字挺浪漫,但它真的存在。這是當人下潛越深時,最終激發的一種生理變化,使我們成為高效的潛水系統。”

  陳燕西換個坐姿,見金何坤沒打斷,繼續道:“一旦生命總開關觸發,你會感到出人意料的溫暖。好比有人在寒夜中,給你一件軍大衣、包裹你。也有人說是回歸羊水的感覺。”

  “等會兒,這不就是末梢血管收縮?”

  金何坤終能插上話,總覺這理論似曾相識。

  “哦喲,朋友。還記得學校裡的東西啊。”陳燕西一挑眉,呱唧呱唧鼓掌,“學霸啊學霸。”

  金何坤:“......想不通,真的。”

  “我他媽究竟是為啥能跟你聊得來?!”

  “不怪你,怪我。”

  陳燕西有些同情地看著他,順便摸了對方一根煙。

  “沒辦法,我太有魅力。”

  這世上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金何坤笑著嘲諷兩句,又陷入沉默。

  視頻中,那些自由潛水者,雙目偶爾呆滯,偶爾帶有極度狂熱。他們更像是到達過另一世界的人,就像陳燕西曾說過。

  “這扇通往深海的大門,向所有人開放。”

  無關種族性別、無關一切。

  自由潛公然違背著關於深海的認知,令人不可置信。自由潛水員拋棄陸地,拋棄人類賴以生存的氧氣。沉到海淵裡,去追求痛苦與危險。

  海洋裡是冰冷的,黑暗的。而他們窮盡一生,也要去追逐。

  金何坤意識到,他與陳燕西在本質上是不同的。要理解陳燕西,首先要去理解水下那個世界。

  金何坤更明白,當他下潛得越深,所見識的一切,會變得更奇妙。

  仙本那的傍晚,霞光悄悄滑進室內。剛下過一場太陽雨,露台上的植物綠得發亮。遠處建築如新,街上人群熙攘,似走進電影,頂浪漫。

  陳燕西半躺在金何坤身邊,穿五分短褲,膝蓋光滑。看電視時長腿交疊,線條流暢。T恤沒穿好,露出一截勁道腰線,把金何坤迷得七葷八素。

  坤爺一時講不清,是自由潛這項運動引他入勝。抑或是陳燕西這個人,始終在“引他入室”。

  “我有的是時間去學自由潛,”金何坤靠近陳燕西,單手搭在老師肩上,“我也可以盡全力幫你朋友拍視頻,砸錢都可以。”

  “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陳燕西就知沒那麼簡單,“講來看看。”

  金何坤提口氣,手指在陳老師的肩膀上捏一把。摸到突出的鎖骨,手感極佳。

  他有些口乾舌燥,便靠在陳燕西耳邊說:“老師,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不是所謂的紳士。實際上我也不知自己能憋多久,你就不怕我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再對你做一點過分的事。”

  陳燕西轉過頭,與金何坤對上眼。他的目光肆無忌憚,隱約帶著火星與期待,不要命地撩撥對方。金何坤見他不搭話,正追悔莫及要改口。

  陳燕西卻脣弓一彎,笑得招搖過市。

  只聽他說:“悉聽尊便。”

  金何坤瞬間覺著,渾身血液叫囂狂飆,直衝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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