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換角
有關換角這件事,劇團領導早就有傳言了,蘇括原來還沒當真,直到幕後一個跟他關係很好的工作人員告訴了他:“事情還沒最後定下來,不過依我看,把你換下來的可能性很大。你要是不願意,就趁著沒拍板之前想想辦法。”
蘇括還能想什麼辦法,就直接去了導演田章,田章說:“這事我還真定不了,那些金主爸爸們說了算。”
他是有些不滿的,話也帶著怒氣。作導演的,最煩自己的藝術創作受到桎梏,可是不滿歸不滿,最後還是要聽主辦方的安排,況且《牡丹亭》是近些年來昆曲界最大的一場戲,投資高,規模大,他在其中的分量,要比以前導的那些戲還要低。他本來還挺喜歡肖遙的,因為換角的事,懷疑肖遙背後有人脈。
“他家裏沒什麼人,要說有什麼後臺,他最近剛談了個男朋友,挺有錢的。”蘇括說:“不過這事應該不是他在背後搞的,我這個師弟,人還是挺老實的。”
田章抽著煙,沒說話。
蘇括心裏也沉沉的,正沉默呢,就接到了沈星之的電話:“我來明川了,現在在白楓區的望江樓,你跟你師弟氣過來吧,你們這段時間辛苦了,給你們慶祝慶祝。”
蘇括心跳如鼓,掛了電話,看了田章一眼。田章問:“怎麼了?”
“我師父來了。”蘇括說。
“估計就是為這事來的吧,”田章掐滅了手裏的煙,說,“我看十有七八是要換你,不然他也不會大老遠跑過來。”
蘇括臉色難看的厲害,起身要走,田章叫道:“蘇括。”
蘇括回過身來,田章說:“不管換不換,在我心裏,你都是最好的杜麗娘。”
蘇括笑了笑,轉身就出去了,只留下淡淡香氣。
他這人很愛香。
蘇括沒直接過去,而是回到了酒店,將自己最喜歡的衣服換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在鏡子前照了又照,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依然算的上青春美貌,只是眼神有些憔悴了,他就拿出眼線筆,勾了一下,畫了一個有些淩厲和魅惑的妝。
剛收拾好,就聽見了外頭的敲門聲,他過去開了門,肖遙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他覺得今天的師兄……很不一樣。
不過他一時沒看出眼妝的變化,說:“師兄,你收到師父的電話了麼,他說他來明川了,要見咱們。”
“收到了,”蘇括說,“走吧。”
倆人並排出了酒店,去路口打車。天氣熱了,明川市繁花似錦,空氣裏都是花的香甜。兩人在路口站著,蘇括一邊看著車流一邊說:“換角的事,你聽說了麼?”
肖遙愣了一下,說:“換角?”
他還真沒聽說。
他來劇團晚,接觸的基本都是底層人員,換角這種事,主要還是在管理層傳,事情還沒定,傅清芳平時和他相處也沒有告訴他,倒是他們都說,他演的春香廣受好評,主辦方都給了他很好的評價。
他這次演出任務還是比較突然的,臨時接到的指令,以至於他都沒來得及通知周海權過來看。
蘇括笑了笑,說:“等會到了師父那兒,你就全知道了。”
蘇括是不信肖遙完全不知情的,所以看到肖遙這個反應,心裏反倒有些不快活,便沒有再說話。他今天的眼妝畫的犀利,肖遙只覺得他真個人都不復往日的溫柔和氣,想著肯定是出事了。
他們到瞭望江樓,沈星之已經在那裏坐著了,見了他們兩個,便讓他們坐下。
“你們的演出我雖然沒看,但都聽說了,很好。可惜我前兩天身體不好,就沒過來給你們捧場。按理說你們兩個第一次同台唱昆曲,我該到台下坐著的。”
“師父,您身體好點了麼?”肖遙問。
“好多了。”沈星之說著又看向蘇括:“今日和往常有些不一樣,畫眼妝了?”
“想改變一下風格,”蘇括笑著說,“什麼都瞞不過師父。”
“化過那麼多年妝的人,這點還能看不出來。”沈星之說,“都坐吧,咱們邊吃邊聊。”
明川都是粵菜,沈星之點了幾個,就給了蘇括他們。蘇括點菜的時候,肖遙靠過去說:“我都不懂哪些好處,師父和師兄你們點吧,我蹭吃就行了。”
“所以我說你是有福氣的人。”蘇括笑著說,“什麼都不用幹,坐著就能吃了。”
蘇括這一次沒客氣,點了好幾個,最後沈星之又補了一個湯,就讓他們上菜了。
前菜很快就上來了,吃了一會,沈星之就說:“要不,咱們三個喝一盅吧?都別喝多,一人一點。”
他說著就叫了服務員上來:“你們這裏是不是有那種一二兩的小酒,來兩瓶。”
服務員就上了兩瓶五十毫升的小茅臺,沈星之給他們倆都倒了一杯,說:“這一杯,先祝賀蘇括,一連這麼多場演下來,場場成功,不容易,也辛苦你了。來,幹一個。”
蘇括紅了眼眶,沒說話,只笑著喝了那杯酒。肖遙都還不知情,倒是興奮地很,說:“這次師兄演的是我看的這幾場裏最好的,我在臺上看,和台下感覺又不一樣,都覺得自己目眩神迷的。”
“在臺上和台下比自然是不一樣的。不過你只顧著誇你師兄,怎麼知道自己演的不好呢,你演的也很好,他們都誇你,我都聽見啦。”沈星之說,“這第二杯,祝賀肖遙,算第一次真正登臺唱大戲,這是個開始,還是個好的開始,來,喝一個。”
肖遙端著酒杯,說:“謝謝師父,也謝謝師兄。”
兩杯酒下肚,熱菜也開始上了。沈星之這一回格外照顧蘇括的感受,常囑咐他多吃,又說他瘦了,該好好休息一下。
蘇括就說:“這不馬上就能休息了麼?師父,我聽說上頭的老闆打算讓師弟試試杜麗娘?”
肖遙本來還在夾菜,一聽這話嚇得肉都掉了,趕緊看向了沈星之,又看了看蘇括。
沈星之笑了笑,倒是淡定安然,說:“你已經聽說啦?他們是有這個意思,大概也是想咱們劇團多出幾個新人。”
蘇括就笑著看向了肖遙,眼睛在燈光底下熠熠生光,美的很:“師弟,恭喜你啦,這麼快就擔正了。想當年我可是跟著師父磨了好多年的配角才擔正的。”
肖遙說:“我唱杜麗娘?”
他水準還不夠吧?
沈星之笑著問:“怎麼,不敢?”
“不是不敢,只是……”這是真的麼,讓他代替蘇括?他終於明白來之前蘇括說的“換角”是什麼意思了。
“換角”這個詞太有攻擊性了,他身為師弟,要去換師兄的角,這也太尷尬了吧,這是誰的主意?
他就看向了沈星之,沈星之說:“上頭的人做決策肯定都是經過市場考慮的,大概是想通過換角來行銷一把炒炒熱度吧?巡迴演出就是這個弊端,後期容易疲軟,你師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這種巡迴演出,換角也是常態,你總不會以為,以後《牡丹亭》年年唱,成為固定演出項目,你師兄也不往前走,只守著這部戲吧?”
他這麼一說,肖遙就容易接受多了,如果說換他去唱,他師兄勻出時間做其他事,倒不至於那麼尷尬。他就看向了蘇括,蘇括卻沒看他,只拿了一根筷子,慢悠悠地攪他面前的茶水杯。
沈星之就問:“蘇括,你怎麼看?”
蘇括就笑了,說:“我一個唱戲的,上頭怎麼安排我怎麼做唄。聽從安排。”
沈星之就咳了一聲,說:“他們來問我的意思,我是這麼想,你唱這麼多場了,也實在辛苦,該歇歇了。這次是主辦方要求的,想換肖遙上去試試,你也知道,如果他們不同意,即便我推薦你師弟上去,我這張臉也不夠分量。反過來說,這對你師弟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好機會,新人能有這種機會很難得,錯過了,以後就算我有心為他尋這樣的機會,也不容易。”
蘇括說:“師父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
他是真的明白。其實對他而言,被換下來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正如他師父說的那樣,誰能守著一個角色過一輩子呢。但凡有名的戲,角色都是換來換去的,今年不換,明年也會換。從他們師徒整個的利益上來說,讓肖遙接著唱,是比他唱利益更大。
那他為什麼還會那麼不舒服呢,好像很委屈,好像見不得他師弟好。
大概就是委屈吧,肖遙和他比,命那麼好,他努力數年的成就,肖遙輕而易舉就達到了。也或許真的見不得他師弟好吧,至少不能比他好,不然他這個大師兄,以後哪里立足。
同門師兄弟,既是同門,也是對手,塔尖上如果只能站著一個,他還是希望是他。他除了戲什麼都沒有,而他的師弟,擁有的那麼多。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了。”沈星之說,“好在也不是外人,是你自己的師弟。”
蘇括就笑了笑,“嗯”了一聲。
沈星之又看向肖遙,笑著說:“怎麼樣?敢接麼?”
肖遙又驚訝,又興奮,唱戲的,誰不想往上走呢,何況他之所以選擇唱戲,就是為了要揚名,配得上周海權。這是他唱戲的目的。
他便點點頭:“我也聽從師父和劇團的安排。”
“那就好,你師兄唱了那麼多場,有經驗,你有什麼困難,就多向他請教。接下來去孟川,還是你師兄唱,在這個期間你就好好做準備,等到了江州場的時候,你來接你師兄的班。來吧,咱們三個再幹一杯,為你們兩個。師父希望你們兩個都好,將來出人頭地,我也跟著沾你們的光。”
肖遙很恭敬地雙手舉著杯子,放到最低,沈星之只示意了一下,並沒有跟他碰,他只跟蘇括碰了一下,喝光了,酒進肚子裏,全身都熱了。
吃完飯以後,他們和沈星之一起回了酒店,肖遙回到自己房間,就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周海權。
周海權也替他高興,說:“恭喜你,到時候我一定多買幾張票,去給你捧場。”
“你自己能來就好了……你不來也行,我怕你來了,我會緊張。”
“那我偷偷去,行麼?”
“那你不要告訴我啊。”
周海權就笑了,說:“去我肯定去,我媳婦第一次擔正,我不去,說得過去麼?”
這一句“媳婦”來的特別突然,肖遙不覺得甜蜜,只覺得尷尬的很,立即滿臉通紅說:“誰是你媳婦!”
“男朋友,男朋友。”周海權笑了笑,說:“男朋友,加油,我是真為你高興,我就知道你能行。”
大概自己愛的人天天說自己能行,自己漸漸也覺得自己能行了。
肖遙很興奮,對著鏡頭就“mua”一下。
就在不遠處的另一間房裏,蘇括趴在陽臺上吹風。他的頭髮留的很長,風一吹淩亂不堪,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大概喝了酒,他心裏惆悵的很,捂著眼,忽然哽咽了。可是哽咽了那麼十幾秒,流了一臉淚,忽然又沒感覺了,只剩下眼淚被風一吹,涼颼颼的。
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大概這些年一直很有壓力,如今太累了,有些扛不住。可是未來的路可能更難走,更累,所以想一想,便覺得人生無望。
就是這樣子,總是這樣子,再難再累也要繼續往前走。他比不得別人聰明,也比不得別人幸運,所以要更努力才行。